小女孩隔着門道:“是啊,我們以後要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很開心,“對,一輩子不分開。”
小女孩從門洞裡伸出手,“我們拉鉤鉤,說話算數。”
兩隻胖乎乎的小指頭通過那個小小門洞,勾在了一起。
幼嫩的童音迴盪在小小的囚室裡。
迴盪在他的夢境裡,將夢境和現實連接在了一處。
他乍然驚醒,翻身坐起。
黑暗中,他喘着粗氣,心緒起伏難定。
他跳下牀披衣而起,望着窗外。
窗外月色皎潔,灑在綻出新綠樹葉的林木上,點點銀光從樹葉上傾瀉下來。
他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旭陽——
這麼多年了,他幾乎快要忘掉自己真正的名字了,那個已經多年沒有被人叫起的名字,唯有在夢魂中和往昔相連。
他漫步在神府的庭院裡,幽黑的夜色覆在地上,隱現出上面淡淡的輪廓。
忽地,右面的灌木一動,他警覺的喝道:“誰?”
“是我。”很平靜的聲音,竟是金瓔瓔。
昨日那一場痛徹心扉的慟哭,發泄出她心中被江鬆翎的死亡所激起的負面情緒,那些纏繞着她數日不散的愧疚和悔恨也隨之減輕了不少。
今日的她穿着滾着細長銀邊,胸口繡着銀色蝴蝶的淺碧衣衫,披着銀白的披風,如月下一株婷婷的垂柳。婀娜動人。
她的臉色不再蒼白,有了淺淺的粉紅,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身上轉來轉去,嘴角噙住一絲淺笑。
“南公子深夜不眠。怎的在這庭院裡轉悠?”
“睡不着了,起來走走。”
冷淡的語氣,淡漠的表情,讓金瓔瓔恍然中幾乎都認爲昨日在墳邊溫柔的抱着自己,默默陪伴着自己的那個他只是個錯覺。
她不滿的癟癟嘴,用很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這麼冷淡!”
南十夜聽到了,但還是若無其事的裝得沒聽到。
金瓔瓔頓時有些悻悻然,只好轉過頭去望天空。
初春的夜空雖不似仲夏那般明淨透徹,卻也是漆黑透亮,那星星點點的亮芒,更如點點閃爍的熒光。
不期然的,她想起了那個漆黑的地下溶洞,那漫天飛舞的流螢正如這夜空中閃爍的星星,轉瞬兜起明滅的暗影。
她仰望着天空,發出感慨之聲。“你瞧這漫天的繁星多像飛舞的螢火。”
南十夜聞言也仰頭觀望,卻一聲不吭。
“好美哦!”金瓔瓔笑吟吟的在月下旋了個身,兩手作出擁抱天空的姿態,“有熒光飛舞的地方,天空就不會有黑暗。”
她的話一出口,南十夜就霍然扭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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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這樣看着我啊。”金瓔瓔嬌嗔道:“這是長生說過的話,以前在溶洞裡時,我和他看到滿洞的螢火蟲,長生就是這樣說的。”
“又是這個長生,你爲何對個男僕念念不忘?”南十夜很不悅,明顯對她又提起長生很不滿。
“其實我覺得那句話後面,應該還有一句……”她歪着小腦袋,想了下,望着天上的繁星道:“這爲什麼天空不會黑暗。因爲熒火是天空的眼睛啊,就和這天上的星星一樣,會一閃一閃的眨眼睛。”
南十夜再次感到震驚,轉目凝望着身邊的少女。
這是巧合麼?這個少女爲何會說出和欣眉當時一樣的話?他的心緒激盪起來,那望着她的漆黑眼珠色澤漸漸變淺、變淡。
沉默了片刻。他緩緩的道:“她也這麼說過。”
“她?她是誰啊?”金瓔瓔立刻追問,她感覺南十夜在提起這個她的時候,不但眼神變得如水般的溫柔,就連聲音也充滿了某種很特殊的感情。
她心裡立刻很不是滋味,鬆翎還說南十夜很喜歡她,曾經望着她的背影發呆,看來是鬆翎會錯意了,南十夜明明都有了心上人,瞧瞧那眼神,她也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那眼神滿懷愛意。
她咬咬脣,聽到南十夜語氣淡淡的道:“一個朋友而已。”
她追問,“是女的嗎?”
南十夜嗯了聲,就不再說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原來他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她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連眼睛也不爭氣的溼潤了。
她嘶啞着嗓子,乾澀的問,“那她現在呢?”
接下來又是一段很冗長的沉默,良久,他的聲音宛如從天外飄來,“她死了!”
金瓔瓔頓時怔住了。
她沒想到南十夜的回答會是這樣,但是,不知爲何金瓔瓔總覺得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南十夜應該是非常痛苦的,而且還帶着一種極力剋制的哀傷。
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呢?
那只是由於南十夜臉上此刻的表情是她從沒見過的,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強烈,強烈到她在看到的瞬間,幾乎是永生難忘。
他的眼中充滿了無可遏制的仇恨,那種恨意彷彿用挫骨揚灰這四個字來形容都顯得很蒼白,它彷彿沉澱在他的骨子裡、血液中,如同一團絕望而熾熱的烈火,在那雙原本冰冷的眸子裡熊熊燃燒。
風,清清冷冷的吹起來。
她攏攏身上的披風,那個沉浸在恨意之中的男子似乎忘了他身邊還有一個少女,只是默默的仰望着夜空。
金瓔瓔望着夜色裡他如同玉石般冷硬的側影,兀自怔怔出神。
她相信這個和南十夜過去相連的“她”,一定在他心中佔據了極重的分量。那個連自己也無法踏入的過去,橫亙着一條即深邃又黑暗的溝渠。那條幽黑冰冷的溝渠。即便是自己伸長了手,也是無法逾越的。
而她,則被這樣的他給拼棄在外。
她望着這樣的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向他胸口探去。似乎想就此觸摸到他那被過去束綁的心。
指尖觸碰到他衣衫的前襟,他忽地一個警覺般驚醒。
他轉眼望望她,“怎麼了?”
金瓔瓔搖頭,“沒什麼。”
他轉目,恢復了慣常的冷峻,讓她覺得剛纔那個被恨意包圍的他就像只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南十夜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去?爲何會露出那般仇恨的目光?
不知爲何。看着他剛纔臉上那抹陌生而充滿強烈恨意的表情,她就會想起了死去的鬆翎,但是,他和鬆翎又完全不同。
他隱藏着自己謎般的過去,用那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冷臉,和孤高幽冷的姿態拒絕着所有企圖接近他的人,他用仇恨束縛的心,冷漠的拒絕着任何人的拯救。
她望着這個近在咫尺卻如隔天涯的男人,明明感到很無奈,卻又不受控制的被他身上那股神秘的氣息所吸引。
南十夜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麼?
“祁向天願意把白鹿送給我們了。”
金瓔瓔一聽,一跳三尺高,下巴都差點驚掉了,“你說什麼,他怎麼會答應送給我們的?他怎麼會有這麼好心?”
南十夜用種不要激動的眼神看着她,淡淡道:“他不過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而已。”
“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和白鹿有什麼關係?”
“這數日。他聽到寨子裡的人都在傳言我上山的目的是爲了幫你找白鹿,因此找我談過一次,我這纔將我們真實的來歷告訴於他。”
“這樣也好,他總算願意把白鹿給我們了,我們明天就能下山。”金瓔瓔很是高興,樂得禁不住的手舞足蹈。
南十夜皺眉道:“你連續七八天都不好好吃東西,也不好好睡覺,身體還很虛弱,等調養好了再下山也不遲。”
“不,時間不等人啊!”
“你要是病倒在路上。那才真叫浪費時間,雖然你習慣做事拖累人……”
“你!誰做事喜歡拖累人了!”金瓔瓔被他的話氣得吹鼻子瞪眼,驟然打斷。
“我只是實話實說。”
“哼!”金瓔瓔生氣的背過身子。
南十夜也沒勸她,更沒哄她,只是任由她生着悶氣。
這個呆子。連哄下女孩子都不會!她氣惱的噘起小嘴。
繼而她又不無嫉妒的想,若是他的那個“她”也這般的生氣,他肯定會巴巴哄着“她”,一念及此,她心裡更是像打翻了醋罈子,又酸又澀。
風起時,將兩個拖曳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更長。
兩人卻不知道,幾十米遠的灌木之後,一雙惡毒的眼睛冷冷盯着那一對在銀月下晃動的影子。
她又妒又恨的咬着脣,眼裡浮動着透明的水氣。
她轉身躡手躡腳的走開了,不曾驚動那一對月下的人兒。
賤人,如此恬不知恥的勾/引十夜!嫉恨讓這張面容因爲憤恨扭曲不已,那咬着紅脣的貝齒冷冷吐出了這句話。
那嬌蠻的聲音,正是吵着非十夜不嫁的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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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瓔瓔巴望着帶上白鹿早點下山,這個期望硬是生生落空。
祁向天遲遲不將白鹿交予她,只是告訴她,待得她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他自然會遵守承諾,將白鹿交給他們。
在這種焦急中又一連過了一週,還沒容她下山,情勢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