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越來越強烈,字字句句都充滿了悔恨和自責,“那時,他是用那般帶着渴求的目光看着我,希望我能和他一起走,他說他什麼都不剩了,他的世界裡只剩下我,除了我他沒什麼可以留戀了,他都已經這樣說了,可我卻還是遵循自己內心的聲音拒絕了他,殘忍的將他最後一絲希望給撕得粉碎,將他再次推入絕望的深淵裡。我都做了什麼?自以爲能拯救陷入冰冷黑暗中的他,當他真的向我伸出手求救的時候,我卻又那麼冷酷的甩開了他的手。”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如果當時我能說謊騙騙他,他是不是就不會像那樣決絕的去赴死?我不是一個好姐姐,更不值得他爲我賭上生命!”
她抱住頭嗚嗚咽咽的哭泣着,語無倫次的向身邊的男子傾訴着,“如果我沒有上山就好了,那樣他至少能夠好好地活着,就算活得很辛苦,也不會丟掉一生只有一次的生命,是我……是我的任性害死了他!”
正因爲自己也曾經徘徊在生死的邊緣,才知道生命的可貴,那種來自內心的罪惡感讓她備受折磨,她搖着頭,用手無助的捂住臉。
“你不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南十夜放柔聲音,“即使你我都不上山,他依舊擺脫不了這種命運,就像祁向天所說,用毒藥控制人心是最次等的。即使想要謀逆,也不該選擇這種手段。他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以爲用毒就能控制住大局,又怎知局勢豈是能用毒就能控制住的,就算真的控制住,也只是暫時的。假如我和祁向天沒有找到解藥,也會有別的辦法打到他。因此,從他選擇這樣的方式開始,就註定了他會有這樣的結局,和你又有何干系?若硬說有關係,你的存在也只是起了個催化作用。將這個結局提前演繹出來了。”
很難得的,話很少的南十夜一反常態的講了這一大番話,而且話裡還沒一句指責她的。
金瓔瓔低着頭,啜泣着。
她的兩隻手抓着他的前襟,臉離他的胸膛也很近,而南十夜也沒推開她,任由她抓着他。
她喃喃的哭訴道:“可是,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當時面對那樣絕望的他,不肯說半句假話來安慰他。讓他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死亡。”
一語及此,剛剛有止住趨勢的淚水又奔涌而下。
“相對於一個生活在仇恨裡,靠着仇恨的支撐來生存的人,仇恨的根源消失了,那份生存的動力也就消失了,選擇死亡。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冷風裡,南十夜的聲音有着一份漠然。
他說完不再言語,只是伸出手將哭泣的她攬入懷裡,這動作這般的輕柔,這般的溫柔,充滿了憐惜的意味。
那個爲恨所生的少年,從一開始他就在他眼中發覺了潛藏的仇恨,這源於一次山寨大會,他無意從那少年凝望他爹的目光中發覺了仇恨的影子,因此。他纔會覺得這個看似懦弱,受盡欺凌的少年並非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少年會被那個丫頭所吸引,提早進行了謀逆,在他認爲。不管這個少年想幹什麼,應該是會在自己和金瓔瓔下山以後的事情,那時都與自己無關了。
當然,他比誰都更能瞭解那個少年的心理,會愛慕這個如一團光亮般溫暖的少女,這恐怕是生活在冰冷黑暗中的他也會渴求着陽光和溫暖。
——一如自己。
寂靜的墳地裡,那個少女依在那個黑衣男子的懷中哭得撕心裂肺。哭聲撕裂墳地的靜謐,驚得飛鳥頻頻振翅,發出受驚嚇的鳥鳴。
她放聲慟哭着,早已忘了天地裡的一切,只爲那個她曾經疼愛的人。
在自己的記憶裡,她也曾這般傷心的爲一個人痛哭過,但是那個人最後奇蹟般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而這次卻不一樣,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麼樣的哭泣,那個讓她疼愛的小弟弟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已經躺在了那片冰冷的泥土之中。
望着尖尖的土墳,她淚眼朦朧看了看緊挨着他墳墓的另一個土墳,“安息吧!鬆翎。你娘現在就在你的身邊,有她陪着你,你以後永遠也不會孤獨了。”
那個土墳自然是江鬆翎死去的孃的,江鬆翎曾經偷偷帶她來祭拜過。
竹林邊,墨華和楚念紗聽到那哀切的哭聲,都鬆了口氣。
她終於哭出來了!剩下的,就讓時間來沖淡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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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吞噬一切光亮的黑。
黑暗的囚室,漂浮着潮溼的黴氣。
他蝦米般蜷縮在牆角里,雙臂環住雙腿,頭埋在雙膝上,瑟縮着小小的身子。
已經是第十天了!他咬咬牙,再堅持一下,熬過今夜,就能從這個黑暗的囚室裡出去了。
他不怪老族長懲罰自己,畢竟他打破了族裡的奇珍玉如意。
事情的緣由是族裡的大壯率領族裡的孩子欺負他,大壯是族裡的孩子王,向來囂張跋扈,素來喜歡欺凌弱小的他。
那日,大壯將他孃的遺物——一隻藍花小碗給藏入供着玉如意的地方,引誘他前去尋找,他不慎將玉如意摔碎,老族長因此將他關入這間囚室,罰他閉門思過十天。
他坐在黑暗裡,望着黑暗發呆。
娘,您要是還活着,定然不會讓兒子像這樣任人欺凌吧?爹也不會像這樣視我如同空氣般不存在吧?
十歲的他,望着黑暗裡那張他幻想出來的虛無的臉,小小的臉上,掛滿了傷心的淚。
忽地,囚室外傳來噠噠的敲門聲。
一個清脆而甜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旭陽哥哥,我來了。”
甜美的聲音立刻讓黑暗中的他彈跳起來,衝到囚室的門邊,趴在上面,也敲了敲囚室的門,“欣眉,是你嗎?”
“是的,旭陽哥哥。”
一絲笑容躍上黑暗中他的臉上。
咯吱——
一道微弱的亮光破開黑暗,有光線從門上開出的一個約莫碗口大小的小窗外透入。
小窗上,立刻貼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雙眼睛溫柔而美麗。
他湊得更近,和那眼睛對視着,“欣眉,明天我就能出去了。”
那雙眼睛笑起來,像懸掛在夜空彎彎的月亮,閃着欣喜的光,“太好了!”
那雙眼睛的主人忽地從那個開在門上的小洞裡塞入一物,笑眯眯地道:“旭陽哥哥,接着!”
“這是什麼?”小男孩好奇的接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用細密竹篾編織的一個燈籠大小的圓球,外面糊有白紙,裡面有隱約的亮光閃爍。
“旭陽哥哥你用手指把那白紙戳破啊!”門外的小女孩充滿期待的道:“對了,你站遠點,到牆那邊去,然後照我剛纔說的做。”
“這是燈籠嗎?”小男孩依言照辦,退到牆角用手指戳破了白紙。
呀——
有瑩綠的光芒從破掉的圓球中飛出,他頓時被嚇了一跳。
小女孩在囚室外發出咯咯的笑聲。
那瀅綠的光芒絡繹不絕的從燈籠中飛出,宛如一道長虹劃過眼前的黑暗,如同璀璨的星辰般閃爍在這小小的囚室中。
“這是……螢火蟲!”小男孩仰頭望着囚室裡飛舞的螢火,又是激動,又是開心。
“對。”小女孩拍着手,也在外面又蹦又跳。
望着閃爍在頭頂的螢火蟲,小男孩問着小女孩,“這麼多的螢火蟲,你抓了多久啊?”
小女孩笑嘻嘻的道:“我抓了兩個晚上,用扇子一扇落了好多,主要是那個裝它們籠子比較難做,我做了兩天才做成,不然早拿來給你看了!”
小女孩說着,又將眼睛貼近那個孔洞,看着飛舞在黑暗囚室裡的螢火蟲,笑道:“旭陽哥哥,好不好看啊!”
“好看!”小男孩也笑起來。
小女孩甜美的聲音穿透黑暗傳來,“這樣,這裡就不會很黑了。”
小男孩仰頭看着漫天的流螢,感慨了一句,“有熒光飛舞的地方,天空就不會有黑暗。”
“因爲螢火是天空的眼睛。”小女孩甜甜的加了句。
小男孩湊近囚室的門,朝着門外的小女孩道:“欣眉,謝謝你。”
小女孩歪着頭,“旭陽哥哥,今天我跟着隔壁的杏花姐姐去學繡蘭花了,你沒看見,杏花姐姐繡的嫁衣好漂亮哦。”
“你去學繡花?”小男孩好奇的道。
“嗯。”小女孩點點頭,“然後啊,我娘就笑我,說我家小女也會繡花了。她後來就問我,學繡花做什麼?”
“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當然是要準備嫁妝啦,我要從現在開始就學習繡嫁衣。我娘就好奇地問我要嫁給誰,我就說要嫁給你。”小女孩神氣活現的說道。
小男孩有些緊張,“你娘說什麼?”
小女孩兩手趴在門上,“我娘說啊,你還真不害臊!我就撒嬌啦,娘就又說,那你就快快長大啊,這樣你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在一起啊!”小男孩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