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表面上看,高橋躺在司令部裡養傷,事實上他已經派人對爆炸事故進行了調查。他抓住了一個疑點,那就是出事前戰俘們爲何衝出車間羣毆。

連傻子都看得出來,這是個障眼法,高橋認定這次事故是戰俘的惡意破壞。

除此之外,高橋還對小敏一郎進行了調查,因爲高橋早就耳聞小敏一郎對戰俘十分親善,正是這種親善,使那些美國佬變得有恃無恐,如果瀨川還活着,就不可能發生這樣的惡性事故,沒有這次事故,他高橋就不會在井上塬司令官那裡蒙受那麼大的屈辱,這讓高橋對小敏一郎充滿了仇恨,帶着這種仇恨,高橋來找小敏一郎了。

小敏一郎在和齊敏正交談之後變得冷靜了許多,他覺得膽怯會送掉自己的性命。就在這天下午,高橋突然出現在小敏一郎面前,小敏一郎已經做了很好的心理準備,他十分恭敬地迎接了高橋。

高橋當然是來者不善,見了小敏一郎開口就說:“竹五雄少佐是被槍斃的第一個,我知道,還有人會被槍斃,也許是你,也許是我。”

小敏一郎沒有害怕,他知道高橋是在嚇唬他,而且他已經知道高橋被井上塬司令官痛揍了一頓,他在心裡說,你高橋沒有被槍斃已經撿了大便宜,何苦還來這裡嚇唬別人。所以小敏一郎表現得不卑不亢,他對高橋說:“事故原因還沒有最後查明,高橋長官,還是把事情調查清楚了再說吧,如果需要我爲這件事付出生命,我會爲天皇盡忠的。”

高橋完全沒有料到小敏一郎會是這種態度。現在看來,他把事情看簡單了,小敏一郎雖然只有十九歲,但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高橋冷眼看着小敏一郎,突然問道:“我聽說,你對戰俘非常親善,有的戰俘說你不是日本人,他們說你是一個仁慈的監工。”

小敏一郎一笑說:“我只是盡我的職責對他們的勞動進行監督,如果我哪裡做得不好,還請高橋長官訓導。”

高橋覺得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好一會,高橋才說:“現在,我想知道事故發生之前戰俘之間爲什麼發生了羣毆?”

小敏一郎道:“爲了一隻貓。”

高橋冷笑一聲:“你真的以爲他們是爲了一隻貓嗎?”

小敏一郎道:“那是一隻野貓,很多戰俘都看見了,他們打死了這隻貓,他們都想把這隻貓據爲己有,所以紅了眼睛來搶這隻貓,毆鬥就這樣發生了。”

高橋沉下臉:“我爲你臉紅,我真希望你不是日本人,難道你真的相信他們是爲這隻貓嗎?爆炸就在他們鬧事的時候發生,白癡也能看出這是怎麼回事!”

小敏一郎略一沉吟後說:“事故原因我也做了調查,我覺得這只是一次意外。”

高橋眼睛一瞪:“意外?”

小敏一郎點頭:“是意外,是電線短路引起的火災。在出事的前兩天,有人看見電線打火,電工準備在第二天檢修線路,但是第二天停電,無法找到故障點。”

高橋用十分銳利的目光審視着小敏一郎:“這次事故,井上塬司令官要承擔責任,竹五雄少佐已經爲此丟了性命,還有我,也要爲這次事故承擔責任。如果你爲了逃避責任而對我有所隱瞞,那你就大錯特錯。”

小敏一郎說:“我不敢有任何隱瞞,也不敢說一句假話。雖然我不是軍人,但是我也知道要爲聖戰和天皇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高橋說:“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嗎?”

小敏一郎把目光對準高橋,高橋的眼睛如鷹梟般冒着寒光,像一柄匕首刺透了小敏一郎,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些心虛,甚至後悔不該隱瞞實情,這種慌亂的神情一下子被高橋捕捉到了。

高橋逼近一步說:“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說實話,至少,沒有全部說實話。在車間裡放火,引爆鍋爐,這是需要精心策劃和準備的。作爲監工,你難道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嗎?”

小敏一郎做了最後的堅持:“不,這次事故不是人爲的,是電線短路引起的火災。”

高橋再次冷笑:“鬼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小敏一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我會把事情調查清楚,到時候,你別怪我下手太狠。現在,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到底有沒有隱瞞什麼?”

小敏一郎咬緊牙關:“沒有。高橋長官,出事的時候車間的大門是鎖着的,沒有人能進入車間,這一點,你可以向哨兵調查。”

高橋滿臉陰冷地看着小敏一郎:“很好,我希望你說的是真的。”說罷拂袖而去。

小敏一郎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高橋離去的背影,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已經站不住了。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出事的時候車間的大門是鎖着的,據站崗的哨兵說,大門一直是鎖着的,那麼,馬爾茲是怎麼鑽進車間去的呢?

高橋的調查持續了三天,但是無果,戰俘們衆口一詞,哨兵們也提供不出一點有用的東西,這次調查是失敗的。

高橋決定,還是從戰俘身上下手,因爲他認爲這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重大破壞活動,這裡面,肯定有溫萊特將軍在暗中指揮和操作。但是,溫萊特將軍和戰俘們長期隔離,他是如何指揮這次行動的讓高橋百思不解。

這天晚上,井上塬司令官打來電話,詢問調查結果,高橋心中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井上塬司令官彙報,不管怎麼彙報,這種無結果的調查只能說明他無能,但他又不敢無中生有,只能據實回答,並且做好接受訓斥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井上塬司令官在沉默片刻後十分平靜地說:“東京方面沒怎麼追究,調查就結束吧。高橋,這是你我的幸事,但是這樣的事故,今後絕對不允許發生,如果再出什麼差池,你就以命向天皇謝罪吧。”

放下電話,高橋感到了一陣輕鬆。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過溫萊特將軍和這些可惡的戰俘,他要把事故真相弄清楚,查出禍首,杜絕今後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武目忙了起來,連續幾天,他都在審訊室裡度過。馬爾茲、威廉姆、邁克、約瑟夫等十幾名戰俘先後受到嚴刑拷問。這些戰俘在接受刑訊的過程中始終保持沉默,武目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他親自揮起皮鞭抽打馬爾茲,用燒紅的烙鐵烙馬爾茲的腳心,但是所有的刑具都沒有讓這些戰俘開口,武目急得像一隻瘋狗,恨不得撲上去咬斷這些戰俘的脖子。

高橋以爲,這十幾名接受審訊的戰俘只要有一個軟骨頭就足夠了,但是結果讓他失望,沒有一個人開口,這激怒了高橋,讓他產生了一個更加龐大的審訊計劃,他要讓這些戰俘集體受審,他不相信近兩千名戰俘一個開口的也沒有。

1944年的第一場大雪不期而至,高橋看着滿天飛舞的雪花,一個惡毒的念頭就此產生,這場大雪來的可真是時候啊。

這天下午,馬爾茲等十幾個被審訊過的戰俘被送回營房,他們的傷勢都非常嚴重,尤其是馬爾茲,他的腳心被烙鐵烙過,根本無法站立,日本士兵像扔麻袋一樣把他扔在了牀上。

晚飯過後,近兩千名戰俘被集中到院子裡,他們被強令脫光衣服,每個人只允許穿一條短褲。這時候雪越下越大,西北風凌厲刺骨,氣溫已經降到零下二十幾度。赤**身體的戰俘們站在嚴寒中,雪花像砂粒一樣擊打着他們的身體,他們瑟瑟發抖,枯瘦的身體隨時都會被北風颳倒。

身穿黑色斗篷的高橋站在隊伍前,他衝着隊伍發出無聲的冷笑,他對戰俘們說:“我不想這樣,可是,你們中的有些人和日本皇軍過不去,這些人完全喪失了作人的良心,因爲,他們完全不顧你們這些人的死活,在這樣的天氣裡,如果他們還有一點仁愛之心,就會站出來承認他們所犯下的罪過,但是他們不肯站出來,他們要置你們於死地。你們可能還不知道,今天的氣溫是零下二十六度,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變成一具具殭屍,這是我高橋不願意看到的結局,我不想看到不遠處的墓地裡再多出兩千個十字架。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你們其中的一個人說出工廠爆炸的真相,你們就可以穿上衣服回到營房裡去,否則,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風雪中的戰俘們,慢慢聚攏到一起,他們互相摟抱着戰友的身體,近兩千人緊緊抱在一起,他們不說話,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這時候,馬爾茲爬出營房,他艱難地挪動着自己的身體,每挪動一步,都會有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每挪動一步,就會有鮮血滴落在雪地上。

馬爾茲屈服了,他決定向高橋出賣自己,他不想眼看着近兩千名盟軍兄弟被活活凍死。但是,馬爾茲只爬出了十幾米遠,就昏了過去。

這一刻,高橋絕望了,他看着緊緊抱成一團的戰俘,在心裡詛咒上天爲什麼要賦予人類一種精神。以前,他對精神的東西不怎麼相信,他相信肉體的感覺主宰一切,現在看來不完全是,應該是精神主宰肉體。

高橋心急如焚,再這麼下去,這些戰俘會被活活凍死,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而這個時候,已經有戰俘撐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絕望中的高橋忽然想起了溫萊特將軍,他笑了,讓溫萊特來拯救他的士兵吧,他讓武目派人把溫萊特將軍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