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由於加藤由美的原因,三浦菱子得到了三天假期。在這三天時間裡,她和加藤住在一起。加藤的舅舅井上塬是奉天戰區最高司令官,加藤因此而享有種種特權。比如,她可以在任何時候不用接受任何檢查走進司令部大門,可以借用司令部的軍車去辦自己的事情。她和舅舅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井上塬司令官一直拿她當女兒看。但是加藤並不濫用這些特權,她只是在適當的時候去司令部看望一下舅舅。她有自己的工作,目前是奉天261醫院的外科醫生,年紀輕輕就已經把手術刀玩得十分熟練了。

如果哥哥沒死,加藤就是三浦的嫂子。正是由於這層關係,加藤對三浦格外熱情。她是一個十分念舊的人,即使哥哥光樹已經去世五年,加藤心裡還保留着對少女時代美好初戀的回憶。她們整個晚上說的都是光樹,說到動情處,兩個人抱在一起流淚。三浦對加藤的印象一直很好,她是一個不遵守傳統習俗的女孩。當初,她愛上三浦光樹遭到家裡的強烈反對,原因是門戶不當。加藤家勢顯赫,從明治時代起,久居東京的人一提到四谷區的阪町就會肅然起敬,幾乎無人不知那一帶街區自德川幕府統治以來,便一直是武士先遣隊後裔們聚居的地方。加藤家在四谷阪町已經居住過幾代人了,從加藤的曾祖父算起已經有一百多年曆史,在江戶時代,加藤一族是德川幕府的直轄親軍家臣團,有着極其榮耀的家族史。而三浦家從祖上起就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商戶,由於門戶上的天懸地隔,加藤的父親一直反對加藤和光樹的交往。但是加藤完全不理會父親的態度,她對付父親的最好辦法就是撒嬌,很多時候也使用刁蠻的辦法,再加上祖母的庇護,父親也就只好睜一眼合一眼。

她們睡在一牀被子裡一直聊到半夜。加藤後來告訴三浦,她目前的未婚夫是中國人,叫齊敏正,畢業於早稻田大學,學的是機械製造專業。他們已經認識了兩年多,這件事更是遭到家裡的反對,包括加藤的祖母在內,沒有一個人支持她的胡鬧,加藤父親的態度相當蠻橫,不管加藤怎麼撒嬌也無濟於事,但加藤是那種一旦認準了就決不回頭的女孩,當時齊敏正已經在日本待不下去,她索性跟上齊敏正來到奉天找舅舅,不料舅舅也表示反對,他讓加藤認真考慮這件事,語氣和態度都是讓加藤能接受的和藹,實際上舅舅的話等於給加藤留了退路,這意味着舅舅有可能出面說服加藤的父親,她心裡總算踏實了一些。

三浦也覺得不可思議。倒不是三浦有什麼門第觀念,她想的是中日兩敏正在交戰,是敵對國,從心理上說,中國人和日本人是有隔閡的。

但是加藤說:“愛情和戰爭無關,愛情是高於一切的東西,我纔不管戰爭不戰爭呢。更何況,在不久的將來,中國和日本會不分彼此,共榮共衰,不會再是敵對國。”

三浦“呀”地一聲叫起來,她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她記得在俄勒岡大學讀書的時候,卡林德曼教授曾經說過,任何以侵略爲目的的戰爭,最後失敗的一方註定是侵略者。世界上哪怕是一個最弱小的民族,也不會容忍外敵的入侵。

三浦非常贊同卡林德曼教授的觀點,她覺得那是真理。

但是加藤對此卻不屑一顧,她說:“這世上最不可征服的民族只有大和民族。因爲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民族。一個強大的民族,應該具備征服世界的雄心。大和民族做到了,你看現在,不論是太平洋戰場東南亞戰場和中國戰場,日本都是勝利者。美國強大不強大,英國驕傲不驕傲,可他們都是失敗者。你要去的戰俘營,日後關押的都是美國人、英國人、澳大利亞人和荷蘭人,這足以讓我們驕傲不已了。”

這倒是三浦沒有想到的。她以爲戰俘營是給中國人準備的,但是三浦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和加藤談論國家與戰爭。加藤生長在軍人世家,她自小就接受的薰陶和教育與自己完全不同。如果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她和加藤將會產生看法上的分岐,因爲這種事鬧不愉快,會辜負了加藤對她的一片熱情,所以三浦把話題岔開了。

三浦問起了齊敏正,她很想知道齊敏正是一個什麼樣的中國人,說心裡話,她有些瞧不起這個齊敏正,如果她是一箇中國男人,是不會在這樣的背景下和一個日本女孩談論感情的,更何況還有婚姻,加藤和這個中國人真的能結婚嗎?

加藤一笑說:“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當初,我想和光樹君相愛,我就大膽地愛了。後來,父親讓我學紡織,但我選擇了學醫,再後來,我喜歡了敏正君,就不顧一切地去追求,那是我和父親的矛盾達到最**的時候,他聲稱要殺了敏正君免除後患,但是我對父親說,如果你殺了敏正君,我就殺了自己,所以父親沒有輕易下手,他把我鎖起來不許出門,結果如何,我還是和敏正君一起來到中國。不是我厚顏無恥賣弄自己,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我想到了,我就能做到。至於和敏正君結婚,那更是一件最簡單不過的事,只要我願意,可以在隨便哪一天就能成爲敏正君的新娘,你信不信?”

三浦淡淡一笑說:“我爲什麼不信?”

加藤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在你面前,我沒有什麼可保密的,告訴你,是我主動追求敏正君。一開始的時候,我把他嚇壞了,他的膽子可真小,這是我不喜歡的地方。除了這點,敏正君簡直完美得無可挑剔。他很高貴,不像一般的支那人那麼委瑣,他的高貴是天生的,我又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他做加藤家的女婿,應該是錦上添花,絕不會給加藤家丟一點面子。”

這倒讓三浦起了好奇心,她很想看一看齊敏正到底是什麼樣子。

沒想到這個願望第二天晚上就實現了,機會來得這麼快,真讓三浦有點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