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低低地掠過,滿天星光倒映在碧紗窗上,在漆黑漆黑的夜色中微微閃爍着。
他閉目閤眼,睡得像個小孩。
我心裡狠狠地抽着,對不起,允禮,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會試着去考慮,你的感受。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醒了過來,搖了搖頭,看見是我。才一笑:“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沒說什麼胡話吧?”
“你說呢,不會喝酒,還喝那麼多酒,你臭死了。”我推打着他。
他反而一笑:“那你也喝幾口吧。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你以前不是推崇魏晉風骨嗎?你喝了就,和我一樣臭了。隨我來吧。”
他拉着我的手,有些燙。走的有些搖晃,七拐八彎,很快就讓我失去了方向感。直到走到一個偏僻的院落門口,停了下來。
這是哪兒?
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這樣一個我不曾知道的院落,他是怎麼知道的。
“別這麼看着我,有時候回來的晚了,怕吵着你。我就在在這將就一晚。”
推門而入。這院子看着偏僻,沒想到收拾的乾乾淨淨。石桌上居然都沒有什麼灰塵。要是說哪個地方可以靜心,好好休息一下,這的確是個好地方。
坐下來,他跟個變戲法一樣,變出了兩個酒杯,和一壺酒。
我接過酒杯,放在鼻下聞了聞,笑着與他碰杯道:“倒是好酒。”
“嗯,”他與我碰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替自己添滿一杯道:“一杯酒不夠,我來三杯,你來一杯,你酒量不好,就別喝了。”
我搖搖頭,輕輕將他的手移開,道:“你讓我喝吧,只幾杯酒,醉不了。往後……一醉方休……你讓我喝吧。”
他笑着搖搖頭,神色卻不似方纔,與我一碰杯。然後一口飲盡。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此話不假。
因爲二哥,因爲二嫂的事情。我有一種急切想要灌醉自己的衝動。
猛灌了幾口酒,不小心嗆着,又連連咳嗽起來。我本以爲這古代的酒性子都不烈,跟現代的水酒一樣。喝下幾杯,才發現性子很烈,我已臉上發燙,腦中竟有些暈暈乎乎的。
“呵呵……”我傻笑了幾聲,看向對面坐的人道:“你說……允禮,你怎麼有兩個?”
允禮一怔,擰着眉頭,動作輕柔卻堅決地奪過我手裡的酒杯,柔聲道:“你醉了。”
“我沒醉……”我搖着頭,“我沒醉,允禮,你讓我喝,這酒真是好喝的很呢,二哥在天牢裡,都喝不到這樣的酒,一定是隻能喝那昏黃的酒水,你說會不會苦……”
想起上次見面,二哥在牢裡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淚。越哭就越喝。越喝酒越哭。
允禮急急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替我抹去眼淚,嘆口氣道:“子衿,你不要哭,真的不要哭。”
我點點頭,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把淚意忍住,哽咽着道:“我知道,我……我就是忍不住。”
見他眉頭擰緊,我心裡一疼,頓了頓才繼續道:“你知道嗎?這幾天,發生了……好好多好多的事兒,一件件地浮現在腦海裡,趕都趕不走。我就想,爲什麼,究竟是爲
什麼,爲什麼我身邊親近的人都會離開?”我抓住他的手,卻沒有等他回答,接着道:“這到底是誰的錯,或許,我們誰都沒有錯。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所以,允禮,離我遠點,我可能會害了你。”
他慢慢呼出一口氣,閉上眼道:“你醉了,去休息會兒吧。”
我伸手環住他的頸項,頭靠在他的胸口,淚珠串串滴落。這裡是離你心臟最近的地方,我聽着你的心跳。然後一陣陣的捨不得。我知道,我所說的,很傷人,只是,我究竟要怎麼做?誰教教我。
他的手輕輕的貼着我的背,手指摩挲着:“子衿,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爲了你,我可以連命都不要。這些年,我等了你這麼久,你回來了這麼久。我老了,禁不起折騰了。你不要冷淡我,你不要再離開了。”
我只是掉眼淚,什麼話都說不了。
月亮逐漸西移,斜斜地射在桌面上。有點點光芒照在心裡的最深處。
不明白,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要從三百年後的成都,穿越到這三百年前得清朝。又爲什麼,我會遇見你?
過了許久,鬆了口氣。
至於欠他的情誼,我可以用今生來還。
我伸出手臂,輕輕的給他迴應。他先是一顫,下一刻,那雙顫抖的手已經恢復了平靜。
風輕輕吹來,只聽“咯吱”一聲低響,本已推開的一道縫又被輕輕掩上了。
凝眸看着那雙眼睛,那黑瑩瑩的瞳仁裡有溫柔、感激、歉疚,還有釋然。
眨眼功夫,那穿牆而入的風,被點點嘆息所保留。
那些嘆息,又在風中漸漸遠去,漸漸消失。
推開門,許久許久凝視着那輪不存在的月亮。
後面的事,已成歷史。
這是一個不夠溫暖的六月,我不能進宮,一個人在屋裡也好生心煩。剛走出去不久看到孟氏和敏敏,居然看到她們在廊下喝茶,還一邊唏噓。
放下茶杯,一個女聲嘆道:“哎呀,他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量福晉姐姐與他那般親厚,可也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她拿出帕子,按了按眼睛,說不下去了。
一個女聲冷笑道:“親厚?你怎麼直到,假惺惺的誰不會,再說了,不是還有個拖油瓶,她那個姐姐還有個兒子,誰願意跟她養侄子啊。”
一個女聲嘆了口氣:“熹妃娘娘聽說與福晉姐姐感情深厚,想來必定會好好待她的。”
”但願吧。“一副倨傲的身子扭了扭,又接着繞着茶杯,晃了晃。
平地裡颳起一陣風,卻不知落到何處。
我就在那裡站着,看着,聽着,她們說,說哥哥。他已經………
幾欲昏倒,撲哧,一口血噴在灌木上,深深淺淺的血色,在葉片上凝固成暗色。
狠狠的將手帕往嘴角一擦。一片白,一片紅,是死亡的顏色。
那片對立的白和紅,宛若一個無聲的證明,證明一切都不是假的。
忽然,手就那麼一鬆。手帕也掉進灌木叢裡。
彎下腰,發瘋似的尋找,灌木叢裡有細細的尖刺,刮在手上,生疼生疼的。
我抓起那方柔軟的帕子
,緊緊的貼在臉上。
血腥的味道如此真實。
可以肯定,那不是我的幻覺。
忽然心裡生出一抹懼怕,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手一揮,一方白色的帕子落在地上,然後隨風飄着飄着,然後無跡可尋。
我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死去。
拼命的往回泡,往回跑。我只覺得,這個地方可怕,沒有什麼理由值得我繼續站在這裡,今天,怎麼這麼冷呢。
回屋後,我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誰都不見。不能去見二哥,不能爲他守靈,他的七七都會是孤獨的度過的吧。那在黃泉路上,他沒有錢票打點黑白無常和小鬼怎麼辦?他想要喝酒的時候怎麼辦?他想吃糖了怎麼辦?小的時候,二哥都會聽我的,去買冰糖葫蘆,可是他自己老是不吃。看着我吃。有一回,被我發現了,他其實很愛吃,只是因爲疼我,所以,把它讓給我吃。
還有,小的時候,每次我上去爬樹,每次都是二哥幫我擔着。爲此,沒少捱過阿瑪的打。每次都青一塊紫一塊了,他都跟我說,沒事,沒事。大男子漢,這點苦,算什麼。
還有,二哥成親的時候,我跟他說,二嫂這人很好,他就聽我的話,試着和二嫂交往着。這場政治婚姻,最終他們相濡以沫。而,不能一起終老到白頭。
敲門聲響起,我沒有理會,但敲門聲卻不斷。
我知道只會是允禮,想了想,還是走去爲他開了門。站在門口的他,神色有說不出的憔悴,但只是盯着我,不說話。我不想看見他擔憂的樣子,勉強地扯扯嘴角道:“我沒事,不必擔心。”
“我還以爲你不要見我,也不要再和我說話了。子衿,你懂嗎?只有你好好地活着,快樂地活着,纔是最讓二哥安心的方法。不要再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你忘記了二哥說的保重了嗎?你就是這樣爲他照顧自己的嗎?”
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只覺得疲倦:“允禮,我好想睡一覺,睡到天荒地老。可是……我怕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二哥,就會難受,就會想哭。”
”不要怕,天大的事兒,有我陪你一起受着。子衿,看到你這樣,我心裡的痛,不比你少幾分。我拍着你,你乖乖睡一覺,好不好。”
他的聲音裡帶着祈求和溫柔,我忍不住,點點頭。
有節奏的輕拍,多天來積攢下來的倦意。在這一刻,終於放鬆了下來。
在那夢中,二哥的影子交替的出現。卻不是慘烈的情景。
煙霧濛濛,二哥站在那天邊。
啞聲道:“妹妹,我走了,你答應過二哥,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反悔。“
我奮力的揮着手臂,想要撥開眼前的白霧,想要看着二哥清楚一點。可是,那霧氣真濃啊,怎麼也近不到身。
“二哥……二哥……二哥……”我喊着他的名字驚醒,卻只看見允禮守在我旁邊。我忙道:“允禮,二哥,二哥他有話跟我說,他有好多話想要跟我說。”
他轉過頭,沉聲道:”二哥……已經……不在了。“
一切仿似終於從夢中醒過來,我一瞬間清醒過來,不在了,不在了……已經不在了。
是不在了……不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