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剛要動手,那人突然轉頭,四目相對,大家皆怔住了。
那人的目光很清澈,二十來歲,很瘦,皮膚黝黑,身體修長。
他盯着帝辛手上的匕首,許久,末了,也沒給出什麼被人突襲應有的反應,而是淡淡開口:“你的?”
近距離,帝辛這才發現他背後皮毛上並不掛血,只是那白色的茸毛毛尖的地方有着沉色的紅,讓人誤感像是新鮮的皮毛似的。
他蹲着,身後地上毛茸茸一條一條的,之前帝辛還以爲是狐尾,現在看到,原來只不過是獵到的一隻只垂掛着的野兔。
帝辛瞥狐寶一眼,答:“我養的。”
青年微訝。
他看了一眼狐寶那顯眼九尾,擡頭再打量帝辛,想開口問些什麼,卻又沒有問。
青年起身退出洞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話也不說,走了。
帝辛想了想,趕緊喚了他一聲。
他回頭,帝辛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落腳的地方嗎?”
青年眉頭一簇,看那洞裡一眼,說:“我家。”
帝辛垂眼遊移,眨了眨,擡眼:“那……方便嗎?”
帝辛想說一定會重酬。
但是他不知道眼前是哪一類人,聽他說身上有財會不會起歹心,所以關於報答的事也沒第一時間說出。
他在看青年的反應。
青年似是也沒有意思要提那個,一招手,示意帝辛跟上。
帝辛卻又叫住了他,向他示意要把狐寶也帶上。
青年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
他開始變得極不情願,問:“你真的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嗎?”
什麼東西?
帝辛不解。
青年說:“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打不起它的主意,它要是活過來了,你要倒血黴。”
帝辛頓悟。
原來青年是以爲他不知道狐寶是妖,以爲他想貪狐寶這一身皮肉。
帝辛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瞥向了狐寶。
要不要丟下?
帝辛收回視線看向那青年,道:“沒事,它真是我養的,養了很久了,從不亂咬人。”
不過會吃人就對了……
青年不相信他的話。
他是山野村夫,山上的事他懂不少。
山裡老人家常說,九尾的狐狸惹不得,會變幻,記恨,吸陽氣,好吃人。
青年覺得帝辛太貪,勸不過來的貪,他突然很反感,不想理會帝辛,對帝辛一擺手,打算丟下帝辛獨自離開。
帝辛一看,急了,第三次把他叫住。
青年回頭,帝辛看了看狐寶,退一步道:“你要是怕,我們不叨擾你,你幫我把它搬到溪邊去,我付給你報酬,怎樣?”
帝辛看他又是猶豫,趕緊把一雙護腕亮出,帝辛把護腕上的寶石秀出來,青年看了,眼中微微一亮。
帝辛問:“怎樣?”
青年踱回來了。
他和帝辛合力,把狐寶搬到了小溪邊。
帝辛按許諾的把護腕褪下付給了青年,然後蹲下了身來,揉了揉狐寶的腦袋,捧起想要撬開它的嘴給它灌點水。
吃力卻不得法,青年靜靜地站在一邊看了一小會兒,也沒說要幫他。
青年把那雙寶石護腕看了又看,很寶貝地貼身藏好,招呼也沒打,走了。
帝辛好不容易給狐寶弄了點水,泄氣了。
他負氣捏起了狐寶的耳朵,但是任由他在它臉上搓揉按捏,它就是不醒。
其實這樣靜靜的狐寶很可愛。
他和其他的狐狸不怎麼一樣,顎吻短而圓,耳朵也圓圓,整一個身體也是白白胖胖,圓圓的,雖沒有化作巨狐那時威武,但是渾身懶懶毛茸茸的,讓人摸上去有種放不開手的感覺。
“你說,你要怎麼才能醒?”
帝辛話說出來,覺得自己都有點傻了。
可是他獨自一人,帶着一昏狐,負氣之餘,情緒的發泄是必要的啊。
他又摸了狐寶很久,狐寶不給反應,帝辛摸得沒意思了,覺得很累,人也安靜下來了。
就在這時,帝辛聽到了腳步聲。
準確來說,是聽到幹樹枝被踩斷髮出的聲音。
他警惕轉臉,看到青年又折了回來,微微一怔。
帝辛心裡“咯噔”一下。
這年輕人不會是識寶,想着他身上肯定還有別的什麼好東西,所以摸回來了吧?
帝辛站起來了。
暗自提防,正想着應該怎麼應對,不想,那青年卻淡淡對他道:“走了。”
帝辛微怔。
“什麼?”
青年不是沒有感覺到他的敵意,但是卻很淡定,說:“你不是說想找地方落腳嗎?”
青年沒有別的意思。
他一路往回,想了一想,摸出那雙護腕細細看了一下。
那很珍貴。
寶石在陽光下泛出星一樣的光。
青年是覺得自己得了人家這麼大的寶貝還把人丟在這裡太不厚道。
所以,他折回來了。
“你是想帶上它跟我走,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青年只道是盡一份心,結果讓帝辛自己來決定。
帝辛當然不想留在這。
天會黑,狼會再出來,狐寶現在這樣,他們倆在這都不知道夠不夠塞個牙縫。
帝辛馬上就示意要跟他走。
青年上前來,和帝辛合力把狐寶擡起,怕觸到狐寶腹上的傷,兩人只能用搬的,就這麼往青年的目的地進發了。
落腳的地方是一個木頭搭的小屋舍。
山道旁建的,爲了遮風擋雨,在小屋舍外邊貼牆掛滿了皮。
屋裡沒有單獨的房間,一腳探進去,塵土揚起,裡頭就一古舊的木頭牀,帝辛原本想讓青年幫他把狐寶搬牀上的,但是想想,在那青年的眼裡狐寶也沒那麼金貴,也就算了。
不過,青年倒是拿出幾張皮來,主動給帝辛鋪了個地,有了窩,狐寶被放上去,帝辛剛想道謝,一孩童突然衝了進來,把欲出口的話打斷了。
“哥!”
孩童奔進來就往青年懷裡,手裡熱辣辣的地瓜“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青年彎身撿起,小心吹了兩把,捏掉一點髒的,還給小孩,問:“哪來的?”
“六嬸給的。”
小孩也沒嫌地瓜掉地上髒了,很寶貝地吹了吹,掰開一半,分給青年:“哥,吃。”
青年看向帝辛,小孩這才發現屋裡有其他的人。
小孩“唔!”的一下,驚惶躲青年身後,帝辛看他緊張地盯着自己後邊,就知道是狐寶嚇着他了。
“別怕,它不咬人。”
“你騙人,它會吃人!”
小孩大聲叫着,黑黑髒髒的臉上滿是恐懼。
“哥……哥!”
小孩想拉青年逃跑,但是青年任他拉扯,紋絲不動。
小孩驚惱,擡頭想要喊話,可是頭一擡,看青年眼睛直直盯着門外,他轉過小臉蛋往外一瞧,臉色一下更加驚懼。
青年睜開他的手踏出去了。
小孩驚恐,也跟着奔了出去。
帝辛覺得奇怪,探頭窺視,發現外面來了四五個大漢。
“怎麼樣?有錢了沒?”
爲首那個外八的腳剛站定就衝着青年叫囂,青年眉頭一蹙,想起貼身藏着的那護腕,搖搖頭。
青年是想着那對護腕不能給他。
他自個留着,拿出去換錢,不但能夠還清債務,就他們兄弟倆,幾輩子的花銷生活都不成問題了。
“債,我後天還你。”
青年語氣很淡,讓人感覺太大牌了,大漢們嗤笑,爲首那人眉一挑,馬上兇目:“沒錢給我裝漢子?兄弟們……”
“誒!”
“唔~”
爲首那人下顎一擺,大漢們一聲“好嘞”就想進屋,青年趕緊攔上,小孩張開手臂幫忙,屋外擋風的皮被扯了下來,堆着的柴火、工具、竈頭之類的被踢的踢,丟的丟,青年被倆大汗挾到了一邊打,小孩上來救被大汗一手揮開摔到了老遠。
爲首那個看着“哼”地一笑。
他鬆了鬆肩膀,邁開大步就往裡去,威風還未八面,連屋子都還來不及掃一眼,就迎來了當面的一記重拳。
眼冒金星,鼻血一下橫流,他屈起了身體,蹲到地上痛得“嗷嗷”直叫。
打人的、搗亂的一看老大被打全都丟下手裡的湊過來了。
帝辛邁步出來,往人前一站,大家看了一愣。
“你……誰?”
爲首的被人扶起,一旁一瘦子指着帝辛就問。
帝辛瞥他們一眼,也沒打算來什麼英雄主義,只道:“債主。”
青年一怔。
“乖乖……老大,又是一要債的。”
“要債……哎喲……你幹嘛打……我哎喲……呀!”
“他說要找人來跟我算賬的,我以爲是他的人帶傢伙來了,我就先下手爲強囉。”
那人鼻子傷得不輕,鼻血已經把脣給染了,痛得眼淚直冒。他一聽帝辛這麼說,嘴裡罵着“什麼眼神……什麼眼神……”,手一揮,要身邊那幾個大漢進屋。
帝辛似是有意又似無意地往門前一堵,大家叫他閃開他也不讓。
末了,他看向了青年,問那爲首的:“他欠你多少錢?”
爲首的報個數,帝辛眉頭一蹙,也說了個數。
那爲首的一聽,吸一口冷氣。
“乖乖……這麼多?”
帝辛點頭,他視線回到爲首的臉上:“我剛纔都搜過了,家徒四壁,我正盤算把他兄弟倆抓去做奴,還債呢。”
帝辛身上那衣着一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好啊。
他說話抑揚頓挫,氣勢穩重帶強,旁人聽着,不生半點懷疑。
但是正是因爲這樣,爲首的犯難了。
他借出的錢財,利滾利,現今已是不小的一筆數目。要是青年真被抓去了,他找誰要去?
帝辛看他這般,淡淡扯了扯嘴角。
他瞥向受傷半跪地上的青年和那眼淚汪汪被抱着的小孩,開口:“過來。”
聲音是那麼不容置疑,是他一向在宮裡說話的語氣,青年一怔,突然有點心怯,鬼使神差地掙扎站了起來,推開小孩,向他走近。
爲首的眼看自己的債可能要黃了。想搶人吧,他這人多,有優勢,但是看帝辛的衣着就知道得罪了帝辛以後他一定吃不起這勢,他馬上對青年伸手,青年腳步一滯,他對帝辛:“別啊,你別啊,你要把人帶走那你總得給我個交代吧?”
帝辛裝作莫名:“什麼交代?”
“人你可以帶走,但是他欠我的錢你必須留下,不然老子管你是誰,老子今天就撒潑!”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帝辛裝作蹙眉,隨後一笑。
他身上沒錢,他直接就把自己的珍珠護額拿下來了。
頭髮理了理,帝辛說:“我隨從沒帶,身上沒錢,你拿這個到一個地方,那裡的人自然會給你錢。”
那護額是寶貝啊,每一顆珍珠都這麼大,正中間鑲嵌着一塊碧綠通透的綠翡翠,幾個大漢圍過來眼都看直了,想要伸手摸,被爲首的拍了開去。
帝辛說的隨從沒帶,所以身上沒錢,他信。
大戶人家的爺每天都有人跟着,從來都不會自己帶錢。
爲首的貼身把護額收了,嬉皮笑臉地把帝辛說的地方記了一遍,帝辛看他笑得眼睛都成了倆絲縫了,便提醒他:“你聽好了,你去到我說的那個地方,就說是要賣的,跟那人進去了才能拿得到錢,你要是不去那,隨便拿去跟人兌,要麼你會被人騙,要麼你就拿不到錢,懂嗎?”
“懂,怎麼不懂?”
這麼貴重的東西,除了那一家,誰能拿得出這麼多的錢財來換。
爲首的點頭再點頭,末了,招了招手,和那羣大漢走了。
小孩看他們走了趕緊衝過來抱住青年的腿。
青年往他頭上摸了摸,對帝辛感激道:“謝謝你。”
“不謝。”
帝辛瞥向走遠的人,嘴角淡淡輕輕地微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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