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師徒對話

明月天涯,青石宮殿。

唐陵將近段時間積累下來的瑣事處理完畢,便去見了師父。橫渡鎖鏈,踏上孤峰,除了石頭的青灰色,便只剩下滿眼滿世界的白霧。向前走着,思緒沉靜下來,耳中聽到的只有自己規律的腳步聲,走在無人的宮殿中,顯得空寂而慢長。

最終,唐陵停在劍尊閉關的秘室門外。

“師父,徒兒來了。”

室內一片安靜,仿若無人。

唐陵早已經習慣,肅立靜候。許久,門內終於傳來動靜。

“阿陵回來了啊,此行可還順利?”秘室門開,從內走出一名年近六旬的男人,一頭頭髮半白,臉頰微凹,長得異常高瘦,他身上只隨意穿了一件寬大的灰白色長衫,大步而行,身上氣勢如絕世利劍般泛着鋒銳之氣。

劍尊走在前,唐陵恭敬的跟在他身後,前方的身影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

“一切還算順利,祖父很喜歡師父送的禮物,一定要讓我謝謝您。”

走進正殿,劍尊在座上坐下,便有一個啞僕無聲息的端了茶水過來。

“啞叔。”唐陵對着這個明月天涯除了劍尊外唯一的侍從叫了一聲,啞僕不會說話,只僵硬的回了一個笑,唐陵目送他走出去,轉頭接着道,“唯一出了一點小意外,徒兒遇到了魔教閻王殿的追殺,又中了毒差點被他們得手,幸虧被人救起,才能順利回來。”

“確定是閻王殿的人?”看到唐陵點頭,“魔教的妖人簡直越來越猖狂了!我神劍宮的大弟子他們也敢動,待我出關看我怎麼收拾他們!”劍尊的目光再次從唐陵身上掃過,確定他沒事才放心,接着便雙眼一瞪,駭人的氣勢頓時散發而出。

“師父!你要出關了?!”唐陵驚喜。

“這幾天我似乎模糊感覺到了第九層的界限,想來應該在不久之後便能突破!”說起劍神訣劍尊的怒氣才收了回去,臉上浮起笑意。

“真是太好了,恭喜師父終要得償所願!”唐陵自小入神劍宮,知道劍尊一生的心願便在劍神訣上,他爲人豁達,唯一的執念便是此,原以爲劍尊這一輩子終將抱憾,沒想到卻峰迴路轉,他怎麼能不爲之感到高興。

“好好,爲師這一輩子再無所求,只等突破了第九層,便去找魔尊再戰一次,一較高下。”劍尊目中隱含期待與無邊鬥志。

“……再戰?”從未聽說過師父與魔尊交過手的唐陵不覺疑惑,看了一眼在他眼中一直如天人般的師父,遲疑道,“江湖上不都說……師父是江湖第一高手嗎?”

“誒,江湖傳言不可信,這道理你不是早就懂?”劍尊回憶着嘆息道,“我這江湖第一高手,還得再加三個字,曾經的江湖第一高手纔是。現在想想,那是幾年前了,魔尊這名號還未被人稱道出來,他也還只是個剛坐上教主之位的少年人,那日我與正道幾位掌門、宮主與魔教發生衝突,沒料他就在附近,當晚他便找了過來,我與他交手了數百招,未能奈何得了他,相反他招式詭譎,打法以命換命,反而讓我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也不知什麼原因,打到一半他突然又走了,雖然最後結果並未出來,但能任他來去自如,便是他技高一籌。”

“既然未打出結果,自然不能說是他勝出師父一籌,師父太自謙了。”唐陵不贊同。

“阿陵不必安慰師父,師父已經是近六旬的人了,體力自然沒有年輕時好,魔尊當年才十五六歲,如今也不過與你差不多年紀,武功定然還能更進一步,此消彼漲,再次交手結果如何爲師也無法下定論。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魔尊絕對是個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天份只比你高不比你低,當年他能當上魔教教主只因爲他武功太高,整個魔教無人能製得住他,魔教當時被正道壓制得厲害,遠沒有現在這麼張狂,正需要一個高手鎮住整個江湖正道,因此當年的老教主纔會將教主之位略過自己兒子傳給他,果然他當教主之後這幾年,魔教這幾年勢力膨脹得飛快,無人敢掠其纓。只聽說他從小便是個棄兒,可惜撿到他的人不是我,不然以他的天份,你便能多個師兄了。”

“師父對魔尊的評價這般高?”唐陵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師父這麼稱讚一個人。

“評價再高,他現在也是魔教之人,與我們道不同註定是敵人。”劍尊搖頭,突然轉換了話題,“阿陵,你也是資質出衆,爲師與你說這麼多,還是想讓你多瞭解一些,等爲師突破第九層之後,便將宮主之位讓給你,以後就不問世事了。”

“師父!”唐陵這下真的驚訝了,劍尊從未在他或是哪個弟子面前露過要讓他繼承神劍宮的意思,就算衆弟子心裡默認此事,但他卻知道,他師父有後人,“師兄雖然資質一般,但掌神劍宮並非只憑武功強弱,有我幫襯師兄,師兄沒問題的。”師父的兒子雖然不入神劍宮一百零八弟子列,但他一向以師兄相稱,彼此也熟悉。

“如果我打算讓他繼承神劍宮,便不會讓他隱姓埋名。先別急,你心裡有數便成,這事到時再說。”劍尊點到爲止,不再說這個話題,轉而與唐陵說起神劍宮即將開山收徒的事,唐陵雖滿心驚訝,有一堆話想說,但也不得不壓在心底,待他日再找機會。

半個時辰後,唐陵從明月天涯回到天峰,破開雲海,踏上實地,一路腦中還回想着師父剛纔說的話,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

“唐大俠這麼大還被師父罵?”

唐棄到了唐陵身後,這才放慢了腳步,不輕不重的說道。

“唐公子。”唐陵只聽聲音便知道是誰,將腦中瑣事扔到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四周,笑道,“去看逍遙池了?”

“看與不看也無甚區別,無趣。”只一眼便將大俠的神色全部看在眼裡,眯起眼,“看來,唐大俠原本對我另有所圖?”

唐陵驚訝挑眉。

“不然怎麼有坦然放下之意,所圖破滅了?”

唐陵這下真要佩服唐棄的觀察入微了,“唐公子有沒有人誇過你真的很聰明?”

“從未。這不是聰明,這是生存所迫的敏感。”察言觀色,這是從小他便學會的技能,“從明月天涯回來,看見我的一瞬間變得更加坦然,你不會曾是想讓劍尊收我入門吧?然後,劍尊拒絕了?”

事實是,唐陵覺得唐棄有那個天份,他曾想過得到劍尊的同意將劍神決教給他修煉。但剛纔他聽到劍尊將要突破第九層,他便收了這個曾經冒出來過的想法,壓根一句沒提。更何況,想要說服唐棄也許比說服他一心想要突破劍神訣第九層的師父還要難。

“唐公子想得太多了,唐公子自有師門,而且神劍宮一百零八殿已經再多不出位子來……不知道唐公子有沒有興致,讓我帶唐公子四處走走?”

“一座石頭山,石頭山上一座石頭屋,有何可看?” 嘴上說着“不”,腳下卻跟着唐陵走了。對於剛纔的問題,唐棄也沒有一定要得到答案,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聽到大俠的邀請,便也不再追問。

唐陵含笑不答,只是放慢了腳步,盡地主之誼,與他一道走,邊走邊將天峰、神劍宮的來龍去脈,奇麗風景一一說得清楚明白,唐棄不在意的聽着,倒覺得孤零零的一座山上,孤零零的一座房子,一堆只知道練武的傻弟子,外加一堆飄來飄去的雲霧,傻氣中透着更大的傻氣,可經大俠的口一說,的確也變得美妙生動了一些,想起雁風,教主認識到,不是神劍宮太無趣,而是介紹的那個人很重要。

是夜。

一道黑影鬼魅般到了唐棄的牀前,臣服半跪。

低沉輕淡的聲音從牀上傳來:“司徒傲然,你說,是你不聽話,還是秦江不聽話?”

牀前的紗曼擋住了掩藏在夜色中的炙熱視線。

“教主,傲然自然是聽話的,這次來便是要說此事,秦江表面尊從教主令諭,暗地裡行事不僅依舊如故,而且還變本加利,更壞了閻王殿的規矩,連已經失手一次的任務也再次接手。”比起連着圍殺玉尊兩次失手,玉尊是那個被圍殺了兩次的人,纔可能是讓教主更不愉的原因。

“那個什麼魚呢?死了沒有?”唐棄忽又想到那個人。

“教主是說左鱗?”司徒傲然爲自己對教主的瞭解輕輕一笑,眼神瞬間柔軟,“秦江撤了他堂主之位,不過並未殺他,目前左鱗不知所蹤,他妹妹依舊是秦江最寵愛的小妾。”

唐棄沉默片刻,輕聲道:“你說,我是不是太久沒有回萬魔谷,秦江真當我這個教主死了?”

“傲然未死,教主怎麼會死,秦江不久之前才見過屬下。”

“既然如此,他一定是做好等我回去見他的準備了吧。”唐棄的手指輕釦,眼神幽深。

“也許,他在賭教主最近無心教務?”司徒傲然笑意再深,只是轉瞬又有複雜之色,果然教主生氣了。

“哦,那他賭輸了。”願賭就要服輸,輸了就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