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眉。
繁星點點。
儲仙宮的後花園中,山水亭閣顯得出奇的寧靜,似乎大殿內的熱鬧喧囂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金吉兒對着前方的白色清影,提高聲音喊道:“林師叔!請您等等。”
那白衣背影略微慢些,卻未停下腳步。
金吉兒只恐被他走掉,連忙拉高裙子,一路快跑追上去,邊跑邊喊:“林師叔,等等我!”
林揚終於停下腳步,在杏花樹下坐了下來。
月光皎潔。
杏花樹上開滿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彷彿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華彩。一陣輕風,杏花花瓣飄下來,落在林揚的白裳上,落在他彎彎的眼睫毛上。
林揚眨了眨眼睛,花瓣悠悠滑落。
“知道我找師叔有什麼事嗎?”她笑着問林揚。
林揚搖頭。
“師叔,你瞧這個!”金吉兒相變戲法似地,一個鈴鐺瞬間出現在她的手裡。
林揚沉鬱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興奮,眼睛又彎了起來,一把接過鈴鐺,放在手裡,輕撫着。
金吉兒又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什麼樣一個女子可以讓師叔這樣念念不忘!”
“你可以不叫我師叔嗎?都把我叫老了!”林揚揚了揚嘴脣,笑着說。
金吉兒點了點頭,忽然有趣地上下打量林揚,道:“咦,咱們林大哥清雅秀致,乃人間之龍,怎麼也會怕老呀?”拋開了輩分差異,她同林揚說話隨意了很多。
林揚笑了。
他凝視着一臉歡快笑容的金吉兒,伸出手,將她額角微亂的髮絲輕輕理好,然後問道——
“找我就爲了還我鈴鐺?”
他的聲音輕柔,卻清遠而好聽。
粉白的杏花撲簌簌自枝頭跌落在林揚白色長衫上。
金吉兒用手指拈起一朵花。她的手指潔白,但並不細嫩,指節清瘦有勁。
“其實,樂兒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師尊寵別人多過自己!她從小就被師尊帶在身邊,難免有些淘氣!”金吉兒笑道,“如今你是我們的師叔,她不得不對你懷有幾分尊敬,這才讓我把鈴鐺還了回來!希望你不要和她計較。”
“她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而已,我又怎會生她的氣呢?”林揚嘆道,將鈴鐺系在腰間。
“你還沒有告訴我,這鈴鐺的主人是誰呢?”金吉兒問。
“她叫依晗!是一個很可愛……很懂事的女孩。她很善良……遇到什麼事從不願連累別人,寧願自己一個人承擔。她以前很喜歡跳舞,她是一個天生的舞者,她……她有太多太多的好,我都不知從何說起,她是我這輩子唯一可以放在心裡的人!”林揚回頭,金吉兒臉色有些蒼白。
“你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林揚疑惑。
“沒有沒有……”金吉兒笑得有點勉強。“沒什麼事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先回去了!”金吉兒說着,匆忙離開了,似乎有點失魂。
一陣風過,腰間的鈴鐺,陣陣清響。
回到天雋宮,林揚又翻開了那本金色的寶典。
經過幾日幾夜的晝夜奮鬥,那裡只剩下薄薄一頁。
在書中,林揚瞭解到儲仙宮的一切。
儲仙宮中的人,其實大部分是‘偓佺族’後人,(‘偓佺’也就是傳說中的仙人),因此他們都懷有不同的幻術。隨着偓佺族人的減少,爲了避免各種幻術的失傳,儲仙宮各門人就在外族中選擇有天分的,將幻術傳了下來。而這一小部分從外族中選出來的,都是心靈純淨,思想純明的人,林揚被選中便是如此。所謂幻術,不同於武功,無招無式,憑着自己的意念掌控一切,以氣御物,以無形制有形。但是,幻術及其消耗元氣,一個人每天只能用三次,再多用將會氣盡神亡。
儲仙宮中弟子都會得到本門秘籍,看完以後,即可下山,至於是否可以運用,全看自己的悟性。林揚比較幸運的成爲儲仙宮主人的徒弟,得以全覽各門派幻術。
如今,林揚手中的金書,只剩薄薄一頁。各種幻術,已經深深烙在他的心裡了。可是,他至今還沒有運用過,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掌控。
“林師叔在嗎?”門外,一男子叫道。
林揚收起書,苦笑,自己真的那麼老嗎?
“進來吧!”
進來的男子年紀不大,青色布衣,眉宇間清若遠山。他沉靜地看着林揚,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寂靜。
一絲寒徹的冰涼忽然疾擦過男子的雙眼!青衣男子手指一揚,一股無形之氣直刺林揚胸口,林揚一驚,身子已被突來之氣撞回桌邊,勉強扶住桌腳,林揚沒有倒下去。只覺心中一痛,堵堵的,悶悶的。
青衣男子又揚起另一隻手,一道銀光從手指竄出,朝林揚刺了過來。
“無影箭!”一個詞突然浮現在林揚腦海中,林揚立刻伸出右手,中指與拇指指尖相扣,左手自腹部向上,將體內氣力提出,一揮手,身前赫然出現一面銀色屏障,毫不客氣地將襲來的銀光阻擋回去。
沒想到,突來之氣過於猛烈,竟被反彈回去,直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啊”的一聲,一陣黃風掠過,銀光已經消失。
“吉兒!”青衣男子,撲了過去,抱起倒下的黃衣女子。
收起銀屏,林揚緩了口氣。喉中腥甜之味越來越重,看到金吉兒受傷,林揚想要過去,可胸口的疼痛讓他無法邁步。隨手抓起桌上的杯子,剛一張口,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背對着門前的兩人,林揚頭上滲出一絲絲冷汗。
“林師叔,你……就饒了……沉風吧,他……不是……故意冒犯……師叔的!”躺在青衣男子懷裡的金吉兒,說着嘴角滲出一縷鮮血。
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林揚轉過身來,揚了揚手,對着青衣男子:“還不快去給吉兒療傷!”
沉風眼睛透出一抹恨意,抱起金吉兒跑了出去。
終於支持不住,林揚倒在桌前。手緊緊握竹腰間的紫玉鈴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寒冷從心底傳來,林揚一陣痙攣,睜開眼睛,自己依然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紫玉鈴鐺從手中滑落,與地面碰撞,發出清翠的響聲。
“林揚……你要好好活着……快快樂樂地活着……”依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也許是幻覺,也許是想象,但那的確給了林揚尋找生存的動力。
躺在冰冷的地上,依晗的微笑一次次浮現在林揚面前。 “依晗……”林揚輕呼着。
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林揚將手伸進口袋裡。沒一會兒摸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百花凝霜露”。林揚用嘴咬開瓶蓋,將藥倒進嘴裡。瞬間覺得身上的疼痛減少了很多。
扶着桌子,林揚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宮外走去。
依晗,在這裡,你一定找不到我的!我要回到竹屋等你!就是死,我也要回到你可以找到的地方。
去塵宮裡。
金吉兒被放在一張寒冰牀上。
樂兒手中握着一面銅鏡,對着自己額前的水晶,將光反射在金吉兒的傷口上,那傷口竟然緩緩地合攏,復原如初了。
不久,金吉兒就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樂兒說着將銅鏡收了起來:“放心,你已經沒事了!”
“你竟然用渾天鏡爲我療傷?”金吉兒看着樂兒懷裡的鏡子,顯然很吃驚。
沉風從外面走了進來,“你沒事了吧!”
“沉風,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偷師尊的渾天鏡!”金吉兒氣鬱,“你知不知道這渾天鏡是多重要的東西,你竟然浪費在我身上!”
“我不能看着你痛苦呀!”沉風低着頭,反駁道。
“咱們儲仙宮的寶貝,每一樣都只能用三次,因此都要用在解救天下浩劫上,就像協助二十年前胤月國的戰爭一樣。怎可私用!”金吉兒心繫天下黎民,不禁責備起面前的人。
“天下浩劫至今還沒發生,不是嗎?再說,我們怎麼可以看着你死而不顧呢?”樂兒替沉風解圍道。
“如果要承擔責任,就讓我來吧!”沉風擡起頭,看着金吉兒,眼中滿是疼惜。
“現在不是討論責任的時候!”金吉兒忿然。“已經這樣了,只好向師尊請罪了!”
“那要怎麼解釋你受傷的事呢?”樂兒問。
“就說是練武的時候不小心被打到了吧!”金吉兒也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
“都是因爲林揚!他想奪走吉兒!”沉風眼中又出現了一層恨意。“我原本是想殺了他,可是竟然敵他不過!反而傷了吉兒!”
“你還這樣說!”金吉兒氣惱,“早都跟你說過了,我跟林師叔沒什麼,你不信,竟讓起了殺心!還好我及時趕到,否則你不知道會做出多麼離譜的事!”
“師兄竟如此糊塗!你難道忘了,在那個林揚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來儲仙山的目的就是爲了要回他的鈴鐺,而那個鈴鐺顯然是女子之物。”樂兒敲了敲沉風的腦袋,倒像是姐姐教訓弟弟一般。
沉風沉思一時無語。
“他也受傷了!”半晌,沉風開口。
“什麼?”金吉兒和樂兒同時驚叫。
“在吉兒進去之前,我已經用了無影箭將他打傷了!”沉風依然低着頭。
“你用無影箭!”樂兒重複道,“那是讓人無法躲避的幻術!師兄你是下定決心要殺他吧!”
沉風不語。金吉兒卻衝了出去,奔向天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