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戶,蒼白的月光正落在牀榻上那人煞白的臉上,額上,臉頰上,滿是冷汗,黑髮濡溼地貼在頰上,隱忍地咬着牙,不肯溢出一絲□□,而,雙目緊閉,雙眉緊皺,痛苦,依然是顯而易見的。
南音無措地坐在牀邊,一手持了帕子,一再爲他拭淨汗水,一手握着他。
他的手握成拳,緊繃得彷彿一碰便將崩潰,她的心也隨他繃得緊緊的,痛作一團。
“難受你便喊出來,別忍着了!”淚落入他的發間,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聲音迴應她。
緩緩俯下身子,趴在他胸口,側頭,枕着他的溫度,這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止一次地,她情願以她的血換他的血,讓她去承擔這些痛。
淚溼衣襟,由溫熱變得冰冷,又被體溫熨得溫熱。
一隻手撫上她的頭,一波疼痛稍歇,他總不忘安慰,哪怕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也只求她安心。
可每每如此,她的眼前便又模糊起來,強對他一笑。
他只望了她一眼,尚來不及開口,又是一陣巨痛襲來,猛地,身子一震,開始一陣劇烈的嗆咳,鮮血涌了出來,不可止歇。
脣上,血色殷紅,白色的中衣卻襯着面色雪白。
這一蔟雪白血紅的對比交映,看得南音心驚,忙用帕子去抹他脣上的血跡,鮮血一口一口涌,濡溼了錦帕,仍不肯歇。
“夫人,墨公子說……”寧兒這時候推門進來,見了止劍這番模樣,也嚇得一句話卡在喉嚨裡頭,說不出來。反是墨印搶了一步上前,也不跟誰打招呼,從懷中摸出一套銀針,幾個起落,先封住他百匯、檀中、氣海幾處大穴。稍頓了一頓,又從下往上,封住志室、魂門、天柩、章門、天突、天鼎等穴,之後,拈出百匯和檀中處兩支銀針。
不過片刻的工夫,果然便見止劍消停了下來。
南音換了一塊帕子,拭去他額角的冷汗,又抹淨脣上的血跡,稍稍鬆了口氣,心中不禁有些吃驚了,當年所謂“神醫”的獨孤漠北也束手無策的病症,現金,這個年輕人幾個起落,封幾個穴道,便能止住止劍的痛楚?
墨印細細地爲止劍把了脈,寫了張方子交由寧兒去,回身對南音道:“夫人請到屋外等候,在下願意一試。”
“你?”南音心裡暗暗吃了一驚,初見這個少年,只覺得他單薄蒼白,眉目間滿是卷怠,看多了病患傷者的她也不免心驚。“你,你成嗎?”雖然不禮貌,但還是問出了口。
墨印不語,低頭沉默地看了看止劍,半晌,才淡淡道:“他中毒怕已經有十來年了,若是再不將毒逼出,只怕再不能治了。”
南音無聲地退了出去,卻原來,這世上醫不自醫的人,不止漠北一個。
門輕輕地被掩上了。
墨印深深吸了口氣,立在止劍牀邊,略猶豫了一下,擡指封住玉枕和百匯兩穴,迅速將他身上各穴的銀針抽出,邊取針,邊將穴道封住,將他扶起,將一顆碧綠色的藥丸喂入他口中。手指在一派銀針上猶豫地徘徊着,最後終於還是抽出裡一根,緩緩地要插入印堂,但在距離它一寸處,忽然又將手頓住。
將手收了回來,把銀針又收入針囊中,他本想封住止劍周身穴道,一處一處緩緩將毒血引入一條經脈,最後割開一道小口,他以內力相助,爲他將毒血逼盡。這樣的方法,只需要消耗極少的內力,於自己,是絕無風險的,倒是止劍,他所封的穴道環環相扣,只要一處穴位沒有封住,或者是沒有封牢,毒血走出他所控制的經脈之外,必直襲心脈,到時候,就是不死,也勢必留下病根。
他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月上中天,這毒只在月圓之夜毒發一次,平日裡消隱於血脈中,幾乎是尋不到蹤跡的,若是以剛剛的方式,待他算出一條最合適的路徑,再想出應當封住哪幾處穴道,,開始施針引毒,開始是逼毒,只怕月沉西山了,到時候,止劍體內的毒銷聲匿跡,他到哪裡去逼什麼毒出來?
這麼想着,眉頭越擰越緊,看來只能全以內力爲他逼毒了,只是,這樣的話……
他打斷自己,不再想下去,不知從哪裡掏出把刀,伸到燭火上烤了烤,極輕極快在止劍指上劃出一道口子。
稍微又用了點力,指上一痕傷口更深了些,明明皮肉外翻,卻沒有一滴血。
墨印嘆了口氣,將他扶好坐起,便盤腿坐到他身後,將入一脈真氣渡入止劍體內,一點一點將毒血逼到一起,再一同將毒血逼往他指尖。
這種方式見效得極快,比之剛剛那個將毒血引入經脈一道逼出,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很快地,指尖上沁出點點黑血,滴答落了一地。
止劍幼時中毒,至今已逾二十年,毒經血脈在他體內存留已久,要在這一夕之間盡數逼出絕非易事。
墨印雙手抵住止劍背心,再催後勁,小心拿捏着力道,輕了,無異於隔靴搔癢,沒有用處,重了,又恐對他的身子有了損傷。
就如此小心翼翼,步步爲營。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不多時,墨印的臉色已與止劍無異,一片煞白。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墨印抵住止劍背心的手微微發顫,喘息漸沉,面上已無半分血色,反是止劍改了之前的蒼白,如沐春風,臉上竟已然泛起健康的紅暈。
這種方式見效確是極快的,唯一的不好,便是內力耗損得太厲害了……
墨印深深吸口氣,調整了一下氣息,提氣又將一脈真氣打入另一條血脈。
地上一灘烏黑的血污,血滴答滴答地在地上蜿蜒,血跡越來越多。
墨印看了那團血污一眼,烏黑的血濺落一地,他將眼移開,可眼前卻也不復清明,目之做及,都帶着象那團血污一樣的黑色。
無由的寒意深入骨髓。
此時收手,必將功虧一簣,他只好硬咬着牙,仍死撐着不肯鬆手。
半個時辰,一刻鐘……
最後的一搏,將僅剩的力氣一起打入,止劍七竅中都逼出了烏黑的血來(咳,不好看……)。
與此同時,因用力過猛,燭火受不住掌風,猛然一躍,竟滅了。
門外,南音本等得心焦,一見燈滅,心裡又急又驚,什麼也不顧了,撞開門便往裡頭衝進去。一進門,便聞見一股血的腥氣,心中擔憂更甚。
手顫抖着點上燈,只見地上一灘血污,止劍身上也四處是血,心中驚痛,見墨印雙掌仍抵在止劍後心,惟恐有什麼閃失了,飛身上前,一掌將墨印推開,冷聲道:“你將他如何了?”
她一推之下,其實沒有太大的力氣,墨印卻鬆開了止劍,脫力地倚在牆上,低低咳了起來,卻不看她,只依然注視着止劍,直到見他又嘔出了一口黑血,才安心一般地半合起眼。
想運氣將自己的此時四散亂走的氣血引入經脈,卻發現連擡手的力氣的都沒有了。墨印苦笑,這就叫逞能。身子猛地一抽,側頭便嘔出了幾口血,喘息地倚靠在牆上,心知就這麼坐在別人家牀上,實在是十分無禮的,可是無論如何都使不出一點力氣。
嚥下喉間的腥氣,勉強道對南音道:“記得……給他服藥……麻煩夫人……請人……請人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