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扯了扯嘴角,“孩子?那來的孩子?”
“你說什麼?”
紫瑩臉色蒼白,額上汗水滲滲而落。
蘇譽上前兩步,目光落在她驚鄂的臉上,“我根本就沒碰過你,這孩子要莫是假的,要莫是別人的。”
他的聲音不大,言語極淡,如說一件事不關己之事,那麼無情,不,是毫不在乎。
紫瑩聽言心口一陣亂跳,氣得雙目通紅,“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你只知迷魂香,難道不知迷幻香?”
迷幻香?讓人產生幻覺,在睡夢中誤以爲與他人結合,如夢如幻,真真假假。
“不,我不信,我不信。”
紫瑩愣了半晌,拼命的搖着頭,但見蘇譽平淡冷漠的表情,並非說假。
腦子裡突然想起,與蘇譽在一起時的情景。
他其實極少回府,宮中事務繁重,他曾言要相助太后奪位。
入睡之前,他會親自爲她端來湯羮。
每次都是她先行上榻,起榻,他總不在。
而她卻以爲,她與他……
後來,有了孩子,他更有理由不再碰她。
可是他的確對她極好,不對,是在外人面前,特別是千雪入府那些日子,而兩人獨處時……她與他有獨處過嗎?
好似有,好似也沒有。
這些點點滴滴,怎麼當時沒有發現?
原來竟是這樣。
難道,這孩子是……
與鬼影的那幾次幽會,還在蘇州,二人就己經在一起了,她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如置身於冰窖之中,冷入肌膚,冷入骨髓。
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她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朝蘇譽撲去。
兩邊的護衛立即將她架住。
她己然顛狂,“蘇譽,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蘇譽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收劍入鞘,“押去大理寺。”
“不,蘇譽,你是騙我的,這孩子是你的,你的。”
“蘇譽,你殺了我又如何,沈千雪己經死了,死了,你一樣得不到她,哈哈……”
紫瑩顛三倒四的罵聲己經聽不見了,但最後這一句,卻讓他身子一個踉蹌,幸得被管家扶住。
“將軍?”
他一把推開他,緩緩道,“將這府邸處置了,所有的奴婢全部解散。”
管家明白,那壞女人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將軍是不想碰她用過的任何一件東西。
其實,他也是近日才得知,這個女人的身份,原來將軍‘裝’了這麼久,連他都被騙了,哦,不對,是忍了這麼久,當真爲難了將軍。
管家想着,等皇上穩定了形勢,將軍可要好好去討個封賞。
可那千雪姑娘呢?
管家搖了搖頭,昨日夜晚,將軍交待他,今晨去莊子接人,他還奇怪呢,那個莊子將軍很少去,接人,接誰?
去了才知,將軍找到了千雪姑娘。
準確的說,是張謀將千雪姑娘送來了,跟着皇上的大軍一起進的城。
不過,是擡進來的。
她被人捅了一刀,刀上有毒,她一直沒有醒,跟死了似的。
張謀救了她,從太后眼皮子底下將她偷了出來,然後,無衣公子給她吃了藥,暫時保住了一口氣,張謀他認識,一直跟在將軍身後的副將,像個跟屁蟲,想不到做了這麼大一件好事。無衣公子聽說是皇上身邊的心腹,嘖嘖,將軍威武,沒選太后,沒選福王,原來是投入皇上的懷抱。
平了亂,將軍第一時間就趕回來了,看見千雪姑娘的情況,臉色蒼白得如一張紙,將軍還來不及清洗身上的傷,便撲到她榻前,雖然沒哭出聲,但那顫抖的身子,壓抑的哽咽聲,讓他一陣心酸。
將軍什麼話也沒有說,提起劍便來找這個壞女人算帳了……
其實,他早己感覺到,將軍從沒有放下過千雪姑娘,那次壞女人爲難千雪姑娘,是將軍讓他悄悄通知宋玉來搭救。
將她‘趕’出府,是爲她着想,後來,還派人暗中保護她。
管家長嘆一聲,但見蘇譽轉身出了門。
“將軍去那裡?”
“宮中還有要事,莊子就交給你了,她有什麼事,立刻通知我,府裡的護衛全帶過去。”
“是,是。”管家點頭如搗蒜。
蘇譽上了馬,管家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搖了搖頭。
大燕皇帝打了一個翻身的漂亮戰,不僅一舉拿下叛黨,還奪回了自己的政權,這是他十四歲繼位以來,真正的掌握了大燕命脈,站在了頂鋒。
大戰之後,百廢待興,朝堂在這連番的變故中,幾經癱瘓,幸得端王,沈秦挑起了大梁。
衆人才知,劉承的親家沈秦與文衍一樣,是當年先帝爲皇上留下的輔助之臣。
一明一暗。
文衍受劉黨打擊,暗退朝廷,死於非命,沈秦隱藏了下來。
當年沈秦長子病疫,竟也是假,翩翩少年郎以另一個身份護在皇上身邊,便是無衣公子,當真令衆人驚歎不己。
原是先帝信任太后,卻也忌憚劉黨,而做的安排。
衆人在對先帝風花雪月的性子大有改觀時,又一重磅消息。
劉太后與李貴妃由無衣護送回到了京城,太后在朝堂上親口說出了當年“換太子”一事,震驚朝野。
百官上奏處置太后,處置劉黨。
劉黨因被福王所滅,如今只餘劉承幾人,燕榕下令,賜於毒酒,而劉承早己中毒病入膏氓,沒有幾日活頭了,其家人被髮配邊疆,永不回朝。
太后主動請旨,願囚禁皇陵,一生不出,燕榕允,然而,在太后入皇陵的第二日,飲水銀自亡,留一遺書,陪先帝而去,程琳大悲,觸棺陪葬。
燕榕感動太后對先帝之情,感激太后曾對大燕貢獻,仍保留尊位,並行大斂哀悼。
李貴妃受賊子誤導,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但念其半生辛苦,後不懼賊子所挾,使賊子被擒,功過相抵,享大後尊榮,賜榮寧殿。
福王燕澤與西戎勾結,欲顛覆大燕江山,篡國謀位,罪大惡及,與及部下施以斬刑,秋後執行,因其女方紫瑩有孕,逃過一劫,發配邊疆。
劉文博及其將領施以斬刑,秋後執行。
有罰就有賞,那些在此番政斗的有功之臣,紛紛受賞。
沈秦官拜宰相,賜國公爵位。
趙直任司馬大將軍,管轄江南大營,同時前往西垂抗擊西戎。
蘇譽任五城司統帥,掌京畿十萬兵馬。
張謀任羽林軍都指揮。
張謙繼續任禮部尚書一職,受良田萬畝,黃金千溢。
無衣爲兵部侍郎……
燕榕招賢納士,朝中所缺官職,可由各臣工推薦,或從國子監中提拔。
同時,頒佈文書召告天下,福王及劉黨的罪名,還有便是減免賦稅三年,大赦天下,一時間,天下歸心,戰爭帶來的烏雲豁然開朗。
一件件,一樁樁堆集如山的國事,並沒有壓倒這位年輕的帝王,他從容不迫,指點江山,以最快的速度,讓大燕穩定下來,讓京城穩定下來。
百官在他的帶領下,癱瘓了一月的朝堂迅速運轉,然而對皇上遲遲不處置謝玄頗感詫異。
後來才得知,福王還有一子,福王自是不會供出,那麼就只有謝玄了。
大理寺卿樑仁官復原職,審二人多日,皆套不出一句話來,正鬱悶之際,突聞聖旨到,喧他入宮。
樑仁立即整理衣帽,朝燕宮而去。
御書房,樑仁下跪行禮,心想皇上急見必定是福王世子之事,他面有愧色,未等皇上開口,便將幾日審問情況一一道來,直道,“臣有負皇命,請皇上降罪。”
然而久久未得皇上回復,不由得大起膽子擡起了頭,正與皇上目光相遇,嚇得他趕緊低頭垂眸。
僅一眼,這位年輕帝王的銳利眼神,讓他身子微顫,不是害怕,而是敬畏。
以前他官位小,不能入朝聽政,後來太后升他爲大理寺卿,他見得最多的還是太后,從未與皇上商量過國事,他也聽其他臣說過,皇上雖有帝王之相,但被太后壓着,可惜可惜……
如今才知曉,何爲帝王之相?不僅僅是坐上了那個位置,而是如何撥亂反正,重振江山。
適才那一眼,便讓他肯定,大燕在年輕的帝王手裡,將展現前所未有的盛世。
心裡一陣澎湃,正這般想着,突聽皇上開口問道,“那些日子,她在牢中是如何渡過的?”
“嗯?”樑仁不解的擡起頭。“皇上是指福王,謝玄?”
顯然不是,但見皇上眉頭微蹙,輕啓嘴脣,緩緩吐出兩個字,“宋玉。”
樑仁聽言頓時深吸一口氣,突然憶起一件事來。
“什麼都不要問,將此物交給皇上……”
他嗖的一驚,好似明白了什麼。
“宋姑娘有一物要微臣交與陛下。”
牢房中,福王與謝玄只有一牆之隔。
“玄兒,想不到,我父子倆也有同時入獄的這一天,你可有怪爲父?”
福王靠在牆上,聲音悠悠的傳來,片刻,便聽見謝玄輕輕的笑聲。
“義父,怕了嗎?”
“怕?”
“義父秋後處斬,難道不怕?”
“玄兒呢,開心嗎?”
福王反問,聲音透着一絲嘲弄,兩人雖不能看見彼此,但都知對方心裡怎麼想的。
有些事情,二人沒有挑明,只因有共同的目的,如今塵埃落定,總該有個了斷了。
可如何了斷?
“我不開心。”謝玄沉了聲音,如實回答。
“是因爲爲父沒有死在你的手裡?”
謝玄聽言笑了起來,目光突然露出狠毒的光茫,二十三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黑夜,西戎人攻進了城,屠殺,搶劫,他謝氏一族慘遭滅門。
而這一切,只因被他稱做義父的人,爲了討好西戎而打開了城門。
那時,他的祖父因受太宗忌憚,被髮配那個小城當守軍己經十年,他是在那個小城出生,那裡是他的家。
福王暗自來到,本是找祖父商量大事,欲借西戎兵發動兵變,被祖父厲言拒絕,祖父支持福王,但絕不放西戎人進入大燕,殘害大燕百姓,福王只得默然,卻暗自與西戎人聯繫,便是當今鷹王的叔父,所以纔有二十三年前,那一場屠殺。
但此人後來在爭權中落敗,沒能成爲西戎王,西戎王不好戰,與大燕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福王也趁機謀劃準備,直到這次謀反。
謝玄緊緊握住掌心那塊缺了角的玉佩,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他認賊作父二十年,臨死前還未能殺得了他,早知如此,又何必存了那幻想?
燕澤,燕氏都是他謝玄的仇人,他曾發誓要奪下燕氏的江山,可如今呢?
謝玄閉了閉眼,只覺心口刺痛難忍。
“爲父知道你恨不得殺我而後快。”
“你是何時知道的?”
“自從發現子夏不是我的親子,你可知你何處露了馬腳?”福王冷笑着問道。
謝玄的確想知道,只聽他繼續說道,
“當年,我知道世子與宋衡之女交換,一直查尋宋衡的下落,終於發現他在蘇州客棧出入,並派你去尋找,你還記得,我說過,世子的手臂上有胎記?”
謝玄微眯雙眼,“記得。”
“你可記得是左臂還是右臂?”
謝玄聽言一怔,忽爾恍然大悟,“義父並沒有說起。”
“不錯,可是你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左臂被燒傷,胎記自是無法便認,但那孩子卻一口咬定是宋衡之子,如此我便知道,孩子的話是你所授,因爲世子的胎記是在右臂上。”
謝玄聽言笑了,“原來,義父那個時候就知道了,兒子還以爲瞞得極好,卻不知被當作了笑話。”
福王卻也冷哼一聲,“你很聰明,爲父捨不得處置你,發現之後,爲父立即派人暗地打探,也曾以爲世子喪生火海,但爲父不甘心,爲父的孩子不會那麼容易死去,當真上天垂憐,大火發生後的第五日夜晚,派出去的人發現廢墟中出現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孩子……”
一切都明白了,謝玄聽他言來,嘴角微勾,原來,他早己找到了世子。
“爲父本想帶回世子,可想到,他這般跟着婦人也不爲是一個辦法,留在我身邊不一定安全。”
“義父是在防兒子。”
福王哼哼兩聲,沒有回答,不過,卻是這個意思。
“爲父派人暗中保護她們,否則,你認爲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孩子,能活得現在?”
“那世子可知道這一切?”
福王久久沒有回答,在謝玄以爲他不會相告時,卻又聽他說道,“玄兒,爲父與你做個交易,以爲父的命,換世子平安。”
謝玄聽言,“噗嗤一笑,義父是想讓兒子不說出世子下落?可兒子正要拿世子保命呢,再者,義父本就要死,這算什麼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