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身子一僵,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冷眼掃了過來,“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宋玉聳聳肩,挨着她坐下,學她一樣拿起小木棍搗鼓着火盆,主動權己掌握在手,她不慌不忙。
“宮中有名冊記錄,趙小梅戶籍泉州趙家村,芳齡十五,五官端正,身高五尺三……高宗三年入宮,在御膳房做事,一年後分派長寧殿,爲外殿宮女。”
外殿宮女即爲做雜物的宮人。
宋玉說完故意停頓片刻,“二十年前,長寧殿大火,死了十八位宮人,僥倖活下來的幾位,因受傷過重,也相繼死去,姑姑最幸運,雖然毀了容貌,傷了聲音,也算逃過一劫,不過……”她將麻姑上下打量,“二十多年過去了,姑姑年紀三十七八,倒也合適,但姑姑的身高……雖然姑姑一直躬着揹走路,我還是能看出來,姑姑的身高在五尺三以上,想必姑姑年輕時身姿妙曼。”後面幾句宋玉說得極慢,並且目不轉睛的盯着麻姑。
果見麻姑頓個人己經僵如石像,手上的木棍不知何時己經滑落到火盆裡,劈劈啪啪的響,她面容猙獰不知表情,不過,顫抖的嘴脣顯示出此刻,她心情的不平靜。
極大的不平靜。
宋玉立即按上她的雙手,“姑姑,我說這些,並非要揭穿你,你雖居長寧殿,卻將這座冷宮打理得乾淨,你服伺吳妃,對她即可憐,又帶着恨意,你不是春紅的姑姑,自然不會與她相認,因爲,你怕露出痕跡,綄衣局大火,讓你想到過往,所以你常去廢墟,你因知道春紅是枉死,所以一聽到傳言,便想去看看,所謂的春紅冤魂,還有你對劉太后的恨……所有的這些,都不是一個趙小梅該做的,因爲,你根本不是她。”
擲地有聲的話,如一道響雷,將麻姑從混沌中震醒。
她猛然身子一顫,看向宋玉,是驚鄂,憤怒,還有那種壓抑在心中,二十年來,無人知道的秘密被人一言激中,所挑起的她無盡的情緒。
“我不知你是誰,不知你爲何隱藏身份,這深宮中有太多的秘密,但我知道,姑姑無非是可憐人罷了,我並非是威脅姑姑,還請姑姑看在同是可憐人的份上,讓春紅死得冥目。”說完,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麻姑,一片真誠。
兩人這般對視着,過了良久,但聽麻姑哈哈的笑聲,“宋大人以爲三兩句就能騙得了奴婢?宮裡的記錄,是奴婢入宮的情況,那時,奴婢才十五歲,分派到長寧殿己是一年之後,難道奴婢的容貌,身高不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發生改變?”
她目光由驚鄂恢復了平靜,甚至還帶着戲弄。
宋玉曬然一笑,沒有反駁,進一步說道,“姑姑不是討厭劉太后嗎?難道不知道查出了真相,會讓劉太后失去什麼?”
麻姑聽言微眯雙眼,但聽宋玉接着說道,“天譴一說,雖然對劉太后聲譽有所影響,但傷不了根本,姑姑居住深宮,不知朝廷上的風雲,如今大燕是劉太后一手把持,她專權,弄權,快將燕姓改成劉姓了,她養了一縱黨羽,爲其野心服務,宮中失火,太后令其大理寺調查,大理寺爲壓下天譴一說,討好劉太后,隨意找兩位宮人認罪,若能找到真相,那麼大理寺的人,知法犯法,屈打成招,這樣的醜聞一但揭示,太后迫於壓力,必將嚴懲大理寺一干人等,姑姑可能不知,那大理寺高呈是太后一手提拔起來的,可謂左膀右臂,如此,砍了她的臂膀難道不比什麼天譴讓她更感到疼痛?”
麻姑聽了她的話,原來平靜下來的心再起波瀾,她一眼不眨的看着宋玉,心中有一股情緒在甦醒,或者說是壯大,那是仇恨。
她“隱姓埋名”二十年,身上的傷,心裡的苦就折磨了她二十年,她沒有選擇解脫,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親眼看到那人的結局嗎?
如果這種結局,能由自己一手促成,那麼她死也無撼了……
原本沒有了希望,在宋玉的話中彷彿看到了黑暗中的曙光。
她便這般看着她,目光逐漸恍惚,透過她,回憶着過往,直到宋玉輕喚。“姑姑?”
她驀地回過神來,目光的焦距又落在宋玉的身上。
宋玉,宋玉,她不得不欣賞她,或許,此人真的能了卻她多年的心願,只是,她還得慎重。
麻姑想的是另一件事,宋玉自是不得知,以爲她終被自己說服。
麻姑突然冷聲一笑,重新從地上拾起木棍,“不錯,奴婢並非趙小梅。”
宋玉聽言深吸一口氣,緊糾的心片刻放鬆,認真的聽她緩緩道來。
“但是,春紅那丫頭對奴婢深信不疑。”她輕聲嘲笑,笑春紅的單純與無知。
“她找過奴婢幾次,都被奴婢趕了出來,奴婢還讓吳妃去嚇她。”麻姑又呵呵笑了兩聲,“不過,那姑娘卻也是固執的人。”她擡起頭來,回憶着這半年來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幫奴婢打掃冷宮,正如大人所說,奴婢怕她看出端異,不許她進來,她便常常隔着大門跟奴婢說話。”
“她說,奴婢是她在這宮裡的親人,她在綄衣局表面上宮人對她友善,其實都各有心思算計,她是新來的自然會受到欺負,乾的是重活,髒活,吃的是殘羮剩飯,還會受到大宮女的責打辱罵,奴婢早己見慣了這些伎兩,但她的事又與奴婢何關?”
“後來,奴婢見她心情突然高興起來,她忍不住告訴奴婢,一次,她隨公公出宮採購,險些被一輛馬車撞上,被一位公子搭救,接着幾次出宮,都與那位公子相遇……”
“小姑娘,情竇初開的年紀,便不知東南西北了,但是沒過幾月,她又告訴奴婢那位公子死了。”
宋玉默默的聽着。
“她在這裡哭了一夜,奴婢沒有理她,再後來,她便很少來冷宮,直到那日,劉蛾的壽辰。”
麻姑微眯雙眼,“她又來尋奴婢,顯得十分興奮。”
“興奮?”宋玉問道。
麻姑冷聲一笑,“她說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話,但奴婢聽出來了,她要離開皇宮。”
“嗯?”宋玉驚訝。
“她說那位公子會來接她,她說那位公子還活着。奴婢當時並未多想,一個小姑娘受不了欺凌,想着逃離,也並非只有她一人,或許,她想念那位公子,魔障了。”
宋玉瞪大着雙眼,不可思議。
“後來呢?”
“後來?”麻姑瞟她一眼,“那夜大火,她便死了。”冷冷的說完這句話,麻姑又丟了一塊木炭在火盆裡。
宋玉卻是左思右想,“那姑姑爲何夜晚拔草?”
“奴婢拔草只因,這四周雜草縱多,秋季乾燥,遇火即燃,長寧殿是因火而毀,奴婢怕了,奴婢守在這裡,不能再讓它受苦了。”言語竟是難得的柔情。
竟是這樣?宋玉有些不敢相信,驚訝的看着她,她對長寧殿有這般深厚的感情。
而麻姑當真露出一絲笑容,嘴角微勾,又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之中。
宋玉心中頓時失望,麻姑的話若是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宋玉一直認爲,她應該是看見了縱火者,或者聽見了什麼,可是與她想像的不一樣。
她不甘心,細細思索,抓住關鍵,“姑姑可知,春紅喜歡的那男子是誰?”
麻姑想了想,“只知道姓陸,其實的一概不知。”
“你說什麼?那人姓陸?”宋玉忍不住大聲問道。
“是。”麻姑點點頭,瞟她一眼,彷彿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難道大人認識此人?”
宋玉先是一怔,隨之哈哈笑了起來,那麼激動與開心,“認識?不認識,當真是死了又活了過來,哈哈……”
宋玉立即起身,朝着麻姑規矩一禮,“姑姑今日之言,對宋玉實在太重要了,宋玉先行告退,若以後姑姑又想到什麼,可來廷尉署相尋。”說完擡步欲走。
“等等,難道宋大人不問奴婢是誰?爲何隱瞞身份?”
宋玉轉過身來,臉上還有剛纔的激動,“那是姑姑的秘密,與案子無關,宋玉不會問,姑姑在宮中也不容易,以後姑姑有難事,儘管來尋宋玉。”
說完便笑着出了屋子,並不知道,在她身後的麻姑的目光復雜。
宋玉未想燕榕會在外面等她,她心中高興,三兩步跑到他面前,將他抱住,“你怎麼來了?”
燕榕幾乎是她撲來的同一時間,伸手將她摟住,小路子見了趕緊低下頭,這二人隨時隨地透恩愛,是這虐死單身狗的節奏呀。
“不放心,便來看看。”
宋玉心裡美美達,“你對我真好,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怎麼辦?”
“那就以身相許吧。”
“好呀,你若娶我,我就嫁你。”
燕榕一愣,宋玉也是一愣,好吧,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臉皮越來越厚了,可是他身子一僵,她還是感受到了,其實二人和好以來,他對她百般寵愛,可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二人之間好似隔了什麼,她第一次談戀愛,不懂,不過隱約明白,他好像在意她的身世。
這兩日,她也想過,將一切告訴他,可是娘提醒過,不管她與燕榕多麼要好,在未成親之前,都不可說,她問爲什麼,娘說,他的身份特殊,說了,只會讓他認爲,她別有用心。她瞬明白了,她與他之間是戀人,也是君臣。
在沒有得到他的確認,比如說,他後宮唯一那人只能是她時,那麼,她暫時還是瞞着點好,她不想二人之間又存在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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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她只是開玩笑說起嫁娶之事,他便不做聲了,她與他之間,當真還未到那一步。
宋玉暗吸一口氣,立即轉移了話題,“今日大有收穫,皇上可有想到,春紅與陸方認識?”
燕榕知她刻意移開話題,原來,她只是說說而己,沒想過嫁他,她對他依舊不信任,或者,她另有目的。
他的身份,他從小生活的經歷,他的處境不得不讓他步步爲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