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騎來的兩匹汗血寶馬已經不知去向。
好在容聿留在山腳下的馬車卻還在。從雲岐山出來,慕容靜心裡劫後餘生的觸感還是有的。
不過,這些觸感在她爬上溫暖的馬車,靠到容聿的懷中之後,就變得稀稀落落起來。
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一路下山氣氛太沉重了些,眼下歪在他的懷裡,不知不覺,就跟他講起京城的趣聞來。
當容聿聽到她帶着莫言清去熙和園祭拜先皇父,還一起烤魚時,整個臉‘色’就黑了下來。
慕容靜這一回很敏感地發現他的氣息不對,連忙解釋道:“你千萬別以本宮帶他去熙和園是窺視他的美‘色’……”
“哦?那殿下是爲了什麼?這般大費周章,可畏用心良苦,不怪皇父會順杆而下,在後面推了一把。殿下心裡其實早就想坐享齊人之福了吧?”容聿冷笑。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不對味呢?
慕容靜不由沉‘吟’片刻,皺眉想着哪裡不對。
容聿臉上的笑意更冷了,他直接將她從自己身上掀下去,面無表情道:“殿下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吧,畢竟選一個身強力壯的駙馬,可比我強上百倍,也不會有皇嗣不利的事情發生。”
慕容靜:“……”
她就說了一回,他就記恨上她了?這“皇嗣不利”的話,也不是出自她的口好麼。她若嫌棄他,還會千里迢迢來找他?
想着想着,慕容靜心裡也堵上了。
真是慣不得!他如今時不時就要甩她臉‘色’看了?到底誰纔是儲君!
慕容靜一臉悲憤,十分有骨氣的坐直身體,繃着臉不去看他。
良久。
容聿掀開眼皮朝她看去,卻見她雖然繃直着身體,一顆小腦袋卻時不時往下點兩下,再點兩下,越點越低,看眼就要摔了。
他終於忍不住幽幽嘆了口長氣,倒底是看着難受,又輕輕扶着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馬車徐徐,一路往北。
容聿垂頭細細盯着她的睡容看了半響,目光漸漸攏出一層薄薄的霧氣。
熟睡中的慕容靜酣然恬靜,明‘豔’的面容也隨之而沉靜了不少。稍許青絲垂下臉側,映襯的肌膚潔白如‘玉’。還有靜靜垂着的長長眼睫,漂亮的更是不像話。
這樣沉靜毫無凌厲之氣的慕容靜,也只有在睡夢之中,纔會乖巧地躺在他的懷裡。少了戾氣,少了莊肅,更少了距離。
他其實十分討厭她這皇儲的身份。
他寧願她只是尋常的閨閣姑娘,不用謀計,不用擔負,更不用有包袱。
這世間,再也沒有第二個‘女’子像她這樣,一初生就貴不可攀,一初生就擔負着整個天下,一初生就身不由已。
可她也不過還是一個未及笄的少‘女’,竟已老氣橫秋的叫人心疼了。虧他一身傲骨,自負如此,卻還是敗給她了。
容聿微微一哂。
白皙的手指伸到她面頰上細細摩挲了一陣。
這才扯過馬車內的薄毯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慕容靜實在太困。昨夜一場風雪,她縮的石窟裡幾次被凍醒,心裡又還掛記着容聿,一直睡不安穩。好不容易撐到天亮,忍不住跑去寒潭看看,卻又經歷了一場搏鬥。
然後就是跟容聿鬥氣堵氣,爲他心傷爲他焦慮。
還得顧及着他的感受,瞞着定安侯即將通敵叛‘亂’之事。還得‘舔’着臉安撫他那點記仇的心,時不時就醋一下的情緒。
她是人,不是神。
這個儲君當的真心是累。
所以,躺在他懷裡,任由着他身上的清清淡淡的氣息在鼻翼是繚繞不去。這一睡,睡得十分沉穩,也十分安心。
容聿將她裹緊,又看了她半響。
他是定安侯嫡出,身份雖不如她高貴,卻因定安侯府背後的榮耀從小就站在雲端之上。他從來都是從容而優雅,淡薄而無‘欲’。
只有遇到了她,纔會氣急敗壞,纔會心生‘欲’-念,纔會食之無味,纔會對前世擁有她卻不好好愛惜她的莫言清羨慕又痛恨。
他看着她美倫美奐如珠‘玉’般潤澤的小臉,目光不知不覺中就漸漸散渙了起來。
那一年,他才五歲。
父親第一次立了戰功歸朝,得老祖接風洗程,在御‘花’園設下百桌宴。他隨着父母一起進宮。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皇孫。
明明才兩歲,就穿着一身明黃而高貴的雲錦。坐在還是長公主的康平‘女’帝身邊,一動不動,坐的端端正正。
她還那麼小,就已經學會端架子了。
他從母親身後走出來行禮,她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一雙烏黑的大眼黑白分明,明明是長得十分討喜的可人兒,卻面無表情。
當時他就很不爽了。
偏偏她還‘奶’聲‘奶’氣,狀似無心地問了一句:“這定安府的容世子怎麼看上去比小姑娘家家都長得單薄……”
因爲這句話,他整個宴席上都懨懨無力,毫無味口。她無心一句,別人只當是玩笑。可他的母親卻瞬間白了臉,她是不知自己往他心口上‘插’了多狠的一刀啊。
定安侯府的榮耀再顯赫,又如何?
他這個單薄得如紙一樣的嫡世子,已經被遊雲路過的天師斷言活不過二十年,呵……
他因爲她這麼一句話,在心裡默默的記恨了她許多許多年,從那以後但凡皇家之宴絕不參加。她嫌他長得單薄,他便習武從文,從此驚‘豔’天下,也好叫她知道,他從來不是無用之人。
前生聲名遠揚,名滿天下,就等她收回那句輕視之話。
可誰曾想到,在他心裡緊記了那多年的話,她卻轉身就忘。他這個定安侯嫡世子,在她心裡無‘波’無痕,早被忘得一乾二淨。
聽聞她及笄議婚,他還宛如大夢一樣。
直到某一日,他終於忍不住走進皇宮。那柳蔭樹下,碧‘波’湖前,朱漆迴廊之間。那個端的肅重端莊,長了一雙黑黑亮亮眼眸卻面無表情的小皇孫,原來也可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只可惜,他醒悟的太晚。
這座皇宮他實在陌生,而那碧‘波’湖畔邊的‘迷’迭香‘花’海里,已是兩重人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