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姐,你揹着哥哥幹什麼?

(一)

微微是個古怪的孩子, 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便這麼認爲。

當時我正跟孤兒院院長討論領養孤兒的事,微微就突然闖進來,呆滯的看了我幾秒後, 說:“姐, 你揹着哥哥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 以爲她只是在開玩笑, 沒想到微微卻自顧自咯咯笑了起來, 毛骨竦然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大廳上空。

“這是個怪孩子。”院長小聲說道,“3歲的時候,一場大火燒光了她的一切, 而她的性格也是從那時變得孤僻起來。”

沒來由的,我覺得她很可憐, 先前的無心話被拋至腦後, 我決定了, 我要領養微微。

(二)

“姐,你揹着哥哥幹什麼?”

回去的路上, 微微突然問了句。

不經意間,我竟鬼使神差向背後望去。此時的微微站在一條冗長階梯上,陰影滑落下來,恰巧固定在牆壁裡我的影子上,遠遠望去, 我的影子躬着腰, 後背上似乎真的背了一個人。

我大驚, 牽住微微的手便向前跑, 微微又咯咯笑起來, 輕脆銀鈴般的笑聲飄到我耳裡,激起一陣寒粟。

“微微, 你能不能別笑了?”我氣喘的說道,語氣明顯有些憤怒。

微微止住笑,歪頭看向我。忽然,她的目光凜冽掠過我,直視後面,幽冷的聲音響起:“姐,你後面有人。”

我瞪大眼睛,頭皮一陣發麻,渾身顫粟,一股涼餿餿的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竄進我頸窩裡,頓時心跳到嗓門上來了。

我握緊微微的手鬆了鬆,又咬緊牙關狠狠握住,直直往前走去。

微微有些吃痛的站在原地:“姐,你不回頭看看嗎?”她說着,嘴邊噙起一抹古怪的笑。

我的手心已經佈滿密集的汗,微微輕易掙脫出我的手掌,向我身後揮手,用稚嫩的口氣說:“叔叔好。”

叔叔?我狐疑回頭望去,是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

我不禁低頭嘲笑了自己一番,方改啊方改,何時你連一個小孩無心說出的一句話都要怕。

但微微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陡然跌落到寒窖,微微奶聲奶氣的說:“叔叔,你看到姐姐揹着哥哥嗎?”

男人一愣,隨即笑着蹲下身對微微說:“小妹妹,嚇人可不好玩哦。”

微微無辜的嘟起嘴:“爲什麼你們都這麼說呢,院長伯伯也這麼說。”

我把微微拉過來,衝男人歉意的笑笑:“對不住啊,小孩子就是喜歡亂說話。”

男人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搖搖頭,便走了。

生平第一次,我對微微沒來由的恐懼起來。

(三)

微微不喜歡看動畫片,倒愛鑽研恐怖電影。每天放學後,她便坐到沙發上看電視,穿着古裝的女鬼披頭散髮在屏幕前一晃,那毛骨竦然的聲音就隨之響起,每當這時,微微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抱着抱枕傻傻的笑,露出與年齡不符的顛狂,然後她回頭森然的看了我一眼,“姐,你揹着哥哥幹什麼?”

我如當頭一棒愣在那裡,長久以來的壓抑讓我詫驚,憑空中好像真有一個人趴在我背上,朝着我的脖子吹冷空氣,周圍,霎時寒冷起來。

但無神論者永遠都是無神論者,我覺得是微微的臆想在做怪,長久封閉自己的人,精神多多少少有些瘋顛。

儘管如此,我的舌頭仍有些打結:“微……微微,你胡說什麼,以後不要這麼說了!”

微微不在意的吃吃的笑,她伸出手指指向冰箱上的一個相框。我走過去,墊起腳尖拿下相框。

“砰”一聲,相框落在地上,碎成兩半。

我倒退幾步,睜大眼睛看着裡面的照片:“他在我背上?”我問微微。

微微笑,搖頭。

“那意思是他已經走了?”我驚魂未定的繼續追問道。

微微還是搖頭。

“夠了。”我倒吸一口冷氣,“什麼事都別說出去,懂嗎?微微。”

這下,微微肯定的點頭了。

不管微微懂不懂,我都必須把秘密保守住,誰也別想再翻開命案,誰也別想!

我蹲下身,將地上的殘籍收拾乾淨,順便也將那張照片,男友生前唯一的照片燒掉了。

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我突然被噩夢驚醒。冥冥中,似乎有冰涼的東西貼在我的後背上,反覆來回移動,我的睡意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顫粟。

是小偷,還是……鬼?

我死死閉緊眼睛,在腦海裡反覆思索,回家的時候門是緊緊關上的,這裡是20樓,沒道理會有哪個小偷能爬那麼高樓層進來翻東西,那麼就是………鬼了?

是他回來了?他找我索命了?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恐懼如潮水般襲來,捶擊着我的胸膛。聯想到這幾天微微古怪的眼神與怪異的話,我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微微認識他!他趴在我背上!我揹着他!

天啊,他一直跟着我,我一直揹着他!

“姐,你揹着哥哥幹什麼?”微微突然在背後開口了,語氣清冷。

我驀然睜開眼,打開牀臺上的燈,才發現是微微用冰冷的小手貼着我的背。

“微微,你這是在幹什麼?”我的火氣沒來由的大了,衝着微微咆哮道。

微微眨眨眼,抽回手,無辜的說:“我只是在想姐姐爲什麼一天到晚揹着哥哥。”

“夠了,微微,我不是叫你什麼都別說嗎。”

微微低頭,不再言語。

微微不說話,並不代表我背上就沒有那些東西。

我再次躺下去,我決定了,明天,我要把微微送回孤兒院。

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

(四)

我又做噩夢了。

夢裡,是奔馳而來的大車。

待車開過後,他趴在地上顫巍巍向我伸出血手:“救我……救我。”

“不!”我無力跪倒在地上。恐懼,絕望涌上心頭。

因爲害怕,因爲懦弱,我倉皇逃走。

“你跑不掉了。”男友低聲的說,他趴在我肩上,一低頭,頭顱就滾落到地上。他笑,一張嘴,大團血噴涌出來。

最後,他的身體僵硬的臥在我背上,怎麼甩也甩不掉。

我氣急敗壞的抓住他的頭顱使勁捏,掐,咂。

腦髓被我擠破,小腦被我捏爆,腦骨被我砸爛。我又發了瘋的狠狠往牆上撞去,示圖把男友的身體撞碎,撞爛。

我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死死掐住微微的脖子。

我的世界,驟然崩潰。

(五)

有一種記憶,在你本該遺忘的時候卻又被人清晰帶到你面前,你的腦海會因爲記憶氾濫而崩潰,甚至瘋狂。

這世界上,可怕的不是鬼,而是反覆提醒你有鬼的人。

警察局裡,年輕的警察做完筆錄後,嘆了口氣,關上門,最後一絲光線被淹沒在無窮的黑暗裡。

我蜷縮在角落裡,咬着手指吃吃的笑。

一年前,微微認識了一個哥哥,這個哥哥對微微很好,但是他的女友似乎不大喜歡他,經常揹着他在外面對其他男生眉來眼去。

終於,他們之間吵架了。

高速公路上,女友趁哥哥不注意,伸手把他推向奔馳而來的車下,鮮血染紅了女友身上潔白的裙子,也染紅了躲在車站邊上微微的雙眼。

“姐,你揹着哥哥幹什麼?”

原來微微所說的“背”字有諧音,而我卻真實的誤以爲是微微報復我,恐嚇我的生活。

門“吱呀”一聲開了,年輕的警察把妻子送的外套脫下扔在垃圾桶裡。

我忽然笑了,目不轉精的盯着他:“哥,你揹着姐姐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