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舅母2

說是辦喪事,其實也不太準確。

那護衛只看見幾十個人,擡着幾具棺材從客棧門口走過。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街面兒上靜悄悄的,靜得連打更的都沒有。

此時看見有人擡棺材走,確實嚇人。

況且,還不只是一具棺材,護衛沒看真切,但從那些人挑着的燈籠間隔來看,少說也有三具棺材吧。

大半夜的辦喪事,連着擡出了至少三具棺材,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別說是司馬淳這樣的沒出過門沒見過世面的小娘子了,便是那些護衛們都沒見識過。

他們可是跟着晉王殿下的親兵,跟着晉王殿下一路征戰過來的,見過血殺過人,卻依然被這種不依常理的事給駭住了。

他們又多派了幾個人出來探看,那些人擡着棺材已經離得有些遠了,只有那一個個昏黃的燈籠在提醒着衆人,這並不是他們的錯覺。

這個叫花豔的小鎮子,果真是詭異得很。

司馬淳與何叔寶相視一眼,便迴轉身。

司馬淳想起了一事,問何叔寶:“我們來這之前,可有遞貼子給小舅母?”

何叔寶給司馬淳理了理她的披風,自己搓了下手,說:“已送過去了,只是聽說玉華公主今日不在府中,明日便應該回來了。”

司馬淳嘟囔了一聲:“這麼個小鎮子,小舅母能去哪裡啊?”

何叔寶將司馬淳送回房間,又囑咐了守夜的侍女一回,聽到司馬淳的話,說:“玉華公主本便不住在鎮子上,聽說是在鄉下的一處院子,也許那裡風景好呢!”

司馬淳之前本有些失眠,這夜裡的事一鬧,反而有些困了,總算是夜裡沒有白鬧這麼一場。

天一亮,何叔寶便派了人出去打聽。

打聽回來的消息,說是這鎮子上有四戶人家,剛夭折了女兒,還都是三歲到七歲不等年紀的小丫頭。

司馬淳已用過了早膳,現正抱着給何叔寶喝藥時甜嘴用的蜜餞,吃個不停。

司馬淳急切地嚥了下去,睜大眼睛問何叔寶:“怎麼都是些小孩子?難道是有瘟疫?”

“慎言!”何叔寶一句話喝過去,讓司馬淳閉了嘴。

瘟疫能拿來隨便說嘴的麼,這要是造成了百姓恐慌,沒事也能變成有事了。

但是也不能不防,正好玉華公主還未迴轉花豔鎮,便趁此時查探一二也無不可。

何叔寶便又加派了人手,與隨行的醫師一塊,去查探這鎮上是否有未知的病徵。

又打發人把整座客棧清理了一番。

客棧的掌櫃縮在櫃檯後面不敢吭聲,這些人一看便是富貴人家,他哪敢阻攔啊,再說了,幫着他做衛生,他似乎也沒什麼損失。

司馬淳便坐在一邊,看着何叔寶使喚人。

等他說話說得口渴了,便適時捧上一盅蜜水,讓何叔寶能潤潤喉,還帶着討好地笑:“阿寶,看你做事井井有條的,真賢惠啊!”

何叔寶正是一口蜜水還沒嚥下去,一下子嗆了出來,望了司馬淳一眼,見她臉上還帶了笑,何叔寶搖搖頭,果然是故意的,就知道這阿淳沒這麼老實。

打探消息的人,陸續地回來了。

“鎮子東邊甜水巷的馬家,家裡是磨豆腐的,他家的小女兒,說是前兒吃桂花糕,給噎死了,丫頭才三歲。”

“鎮外面李家村的李老七家,他家的大丫頭,七歲了,上山上撿花菇,從山上摔下來摔死了。”

“趙家村的村長家的小孫女,五歲,掉河裡淹死了。”

“這一個是旁邊的花明鎮上的,四歲的小丫頭,掉井裡淹死了。”

司馬淳與何叔寶一塊聽着回報的消息,這四戶人家倒是都打聽得七七八八了,可是這些小丫頭們,也太走背字兒了吧,都湊到一堆兒了。

可是,怎麼都是些女孩子?

明明是不同的人家,怎麼是同一個晚上同時擡棺材呢?

而且,別的鎮子的棺材也擡到這裡來了?

司馬淳有些困惑,看向何叔寶,何叔寶也回答不了,對着她攤攤手。

司馬淳身邊一個年長些的侍女,大着膽子輕聲說:“興許是有些人家孩子多了……”

“孩子多了?孩子多了又怎麼了?”司馬淳不解地看着侍女。

那侍女見司馬淳發問,正要回答,卻一眼瞟到何叔寶正盯着她,便低下頭,不敢多說一句了。

司馬淳便去瞅着何叔寶,何叔寶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司馬淳突然靈光一閃,頗覺不可思議地說:“難道是說,孩子多了,便死上一兩個?”

她騰地一下站起身,連聲道:“快去查!快去查!這到底有何蹊蹺!天底下還有這等沒天理的事兒!”

何叔寶也站起來,拉住司馬淳,和緩地說道:“你想查,那便查,這麼生氣做什麼?”

安撫住了司馬淳,又接着說:“玉華公主住在此地,縣上的官府也不好插手這個地方,不如我們去見過公主,纔來說這件事吧。”

“嗯,對!”司馬淳點點頭,“一定要和小舅母說說,官府不管,小舅母也得管!她最是愛護百姓了。”

何叔寶聽着她的話,只是一笑,並不說話。

玉華公主做南樑的太子妃、皇后、太后時,愛護百姓,那是自然的。

可如今嘛,她的夫君沒了,她的兒子沒了,她兒子的江山也沒了,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也不是她的,她還會來愛護麼?

但這些不需要告訴司馬淳知道,在阿淳的心中,玉華公主只是她的小舅母,這便夠了。

玉華公主回了府,知道司馬淳正在此地,特地派了人來接她。

因玉華公主之前便吩咐過,司馬淳到了便可直接到她房中來,無需通傳。

所以這會兒,僕婦們領着司馬淳到了玉華公主的正堂房門口,便一起離開了。

留下司馬淳一人,靜靜地邁了進去。司馬淳見到玉華公主時,她正穿着一身玄着的袍子,坐在蒲團上閉目冥想。

司馬淳立在一邊,並沒有出聲,默默地等待玉華公主睜開眼睛。

玉華公主打扮很是樸素,頭上身上一點金器玉器都沒有,發上只插着一枝鬆釵,眉間因長時間地皺起,已經起了皺紋。

玉華公主睜開了雙眼,擡頭便看到司馬淳滿含着笑意的眼睛,還有一聲親熱的“小舅母”。

玉華公主推過來另一個蒲團,拉着司馬淳坐下,伸手撫上了司馬淳的小臉,話聲有些哽咽:“阿淳,這兩年,你受苦了。”

司馬淳按着玉華公主的手,搖搖頭說:“不苦。”笑了笑,“我在長安好着吶!”

玉華公主縮回手,嘆了一聲:“不在自己家,哪裡會好呢?”

又拉起司馬淳的手說道:“你能離開長安,我真爲你高興,如果你舅舅……”說着哂笑了一下,“沒有如果,他們若還在,我們怎麼會來長安呢?”

司馬淳輕聲安撫道:“舅母,如今已成定局,便再想着從前了。”

玉華公主閉了下眼睛,將淚珠忍了回去,笑着說:“不想了,不想了,現在想也沒用啦!”

玉華公主撫了下自己的手腕,司馬淳眼瞅過去,纔看到玉華公主身上雖沒帶飾物,左手腕上倒是戴了一串珠串,之前被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便沒看見。

只是那上面似乎還串了個小金鎖,司馬淳沒瞧清楚,只覺得那串珠串配的很是奇怪。

看了看玉華公主眉間的皺紋,倏地想了起來,那金鎖,不正是小表弟阿林常戴的那一塊嘛!

玉華公主見司馬淳盯着她的手,看個不停。笑了笑,也不藏着,大大方方地將手腕上的珠串露了出來,確實是一個小金鎖,也正是南樑早夭的幼帝蕭林一直佩戴的飾物。

玉華公主緩緩說道:“我的阿林,還那麼小,也只有他隨身的這些物件,給我留了下來。”

司馬淳握住玉華公主的手:“小舅母……”

與失了江山相比,喪子之痛,纔是最讓玉華公主受打擊的吧。

司馬淳與玉華公主互相說了一些近況,玉華公主很爲司馬淳能回江南而高興。

“建業啊,我這一輩子,怕是不能回去了。我們阿淳果然有福啊。”玉華公主又想到了何叔寶,“阿寶這孩子真不錯,有擔當。”

司馬淳有些不服,又有些疑惑,問玉華公主:“阿寶說,我與他是自幼定了親事,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阿孃說過呀?阿寶不會是騙人的吧。”

玉華公主笑着說:“欺瞞聖上,這可是大罪。他們何家,有幾個膽子,敢欺君呢。”回憶了一下從前,“依稀聽大姐姐提起來這個事兒,但我記不真了。”

玉華公主見司馬淳想反駁着什麼,便說:“如今是大齊的皇帝金口玉言,允了你與阿寶的親事,怎能反悔呢?”

司馬淳便小聲嘀咕起來:“他又不喜歡我,我不要嫁給他。”

玉華公主笑了:“傻阿淳,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喜歡吶?”

司馬淳望向玉華公主已略顯蒼老的眼睛,有些奇怪,舅舅與舅母,難道不是互相喜歡麼?他們的感情那麼好!

玉華公主幽幽地說道:“這世上的事,說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