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選擇擁護懷帝,拿整個鳳家的性命與朝中最爲勳貴朱氏滿門抗衡,必定千思萬慮過才決定下的事,而二哥鳳瑾珏能把亢龍鐗交予她手中,也說明了一切,只要是她所做的決定,哪怕是牽連族人,鳳家亦不會責怪她分毫。
當然,鳳未央也包藏着私心,那便是不忍目睹一生寫滿可悲的魏懷帝這麼撒手人寰。
對方這番話很在理,錢忠明尋不到理由反駁,反而是一針見血,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利益會驅使人去做選擇,亦如錢忠明自己一般。
可他想不明白,懷帝一個空殼皇帝,到底有何利益驅使鳳未央這樣維護?看着鳳未央如山水旖旎的眉目間英氣勃發,如今着實想不出她用意何在,當初她可是拒絕了皇后之位!
“姑娘既然已選擇最大利益的立場,忠明也不好相問什麼。可忠明這番過來問診皇脈,太醫院之職左右是不保了,可能還會有性命之憂!何不如追隨姑娘步伐表忠於皇上,姑且尚有一條活路也未可知。”錢忠明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女子不是池中之物,跟隨她鐵定有飛黃騰達的時候。只是,得助她過了眼前這關才能談日後。
鳳未央微微一愣,想不到對方會說這番話,明智之人都不會選擇這個時候來趟眼前的渾水。
錢忠明倒好,自己趕着貼上來,剛纔還贊他識時務是俊傑,他自己也說了不反其道行之,甘願隨波逐流,現下這一出又算哪般回事?
看着鳳未央一臉不明白的神色,錢忠明也不急着解說,心思聰慧的她會慢慢梳理通其中的關卡。
太后那邊收不到鳳未央任何表態,心情一時陰雨連天,如今也只好依照宰相所說,行緩兵之計。人不能被規矩逼死,總需要變通的時候,只須盼懷帝這兩日內不能轉醒,到時候往那丫頭身上潑上無數失德失仁的髒水,也就順理成章處理掉亢龍鐗的問題!
一夜的大雪不見停歇,直到五更雞鳴破曉時,撲簌簌落下的雪花才見放晴。大明宮的閶闔門,一時聚集不少神情激憤的學子,堵住朝臣們入宮朝聖的官道。
而且,長安城還陸續涌入天下各地的儒生,直朝閶闔門彙集來!人數上,已達上千人,此舉動轟動天下議論紛紛,自然也即刻驚動了宮中上下,朝臣、妃嬪們也是人心惶惶中。
國公府。
“國公大人,那幫學子已經有動作了,難道我們還要幹坐於此嗎?”百里毅行啞着聲,問。
屋子裡的氣氛很壓抑,這幾個老臣已經端坐一夜,任由百官圍堵紫宸殿,而無所動作。
“是啊,國公大人咱們還是趕緊入宮吧,再晚了就來不及了!”柳段衡擔憂地道。
如今各地學子彙集閶闔門,無疑是給安寧宮施加壓力,但畢竟狗急了還跳牆,太后與宰相一旦橫下心來甘願冒天下大不韙,便是不由分說地衝入紫宸殿拿下鳳未央廢掉皇上,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到時候,別說宮裡頭的女兒了,就是柳家也別想難逃一死,朱氏一族錙銖必報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裡!
“不行,還得在等。”穆國公嚴肅着臉,沉聲地道。
“等什麼?”餘下三人不約而同地問。
倒是一直不怎麼愛吭聲,吭聲必定和稀泥的尚書右僕射盧常忠開口了,“還能等什麼?必定是等皇上的轉醒!”
北方的天,破開東方的魚肚白有些晚,好在第一縷晨曦照耀在紫宸殿時,宋毅正好緩緩睜開雙眼,看見鳳未央正趴在牀沿上,枕着手眉頭緊鎖地遐寐着,讓人心底裡狠狠抽了一下。
發現自己的手還握着鳳未央的手腕,便慢慢地鬆開來,卻發現那嫩白的肌膚上赫然留下五指的青紫痕跡。宋毅被眼前所見震撼一顆心,想着自己偶爾病發抽搐的時候,會作出一些傷害人的事,難道這個丫頭就不覺得痛,就不懂得自己掙脫開去嗎?
宋毅把心疼掩埋眼底,可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鳳未央烏青的髮髻,倒是驚醒淺眠的她。
鳳未央看見他雙目清明,神情愣了愣才又哭又笑地道:“皇上,您總算是醒了!餓嗎?渴嗎?還是身子有哪裡不舒服嗎?”說着,就起身去給宋毅倒水來。
宋毅卻把人拉住,還是對她搖了搖頭,讓她暫不用去忙活,自己昏睡這段時間,鳳未央都有爲他喂水,所以醒來後不覺得口乾舌燥。便對她露出蒼白一笑,道:“央兒,多陪朕一會!”
此刻,他並不想鳳未央離開他的視線,哪怕一秒。
鳳未央便回到牀榻前安坐着,受了懷帝一天一夜,此刻盡顯一臉地憔容。但一想起這一天一夜外頭的那些百官圍堵,以及安寧宮幾次三番傳來責難,鳳未央不覺得鼻子泛酸,側過頭去悄悄揉着眼睛。
“怎麼,多陪朕一會兒,就這麼委屈了?”宋毅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但還是極力壓制肺腑的咳嗽,以致整張臉漸染潮紅,讓人看着直心疼。
“不是,陪着皇上不委屈,只是未央眼睛的癢,怕御前失了儀容。”鳳未央的手背越揉越溼潤一片,並藉着光線泛着瑩瑩的光澤,璀璨如華。
“好了,莫哭了,朕還未死呢,就快要被你這洶涌的淚水給淹沒了。”宋毅急速地咳嗽着,上氣不接下氣地埋怨道:“還是快服侍朕喝口水吧,你還真想看着朕咳斷氣嗎?”
一直隱匿黑暗中的辛月走了出來,手上正端着一碗溫熱事宜的參茶,交由御前的鳳未央伺候宋毅緩緩喝下。
鳳未央抽着鼻子,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宋毅的後背,“皇上多咳嗽一下也是好,鬱氣不出,血脈不調動,精氣神兒也未必能這麼好。”
確實這麼兇猛咳嗽幾下,宋毅整個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再加上參茶的溫潤而下,臉上病態的潮紅也平緩,但臉色也沒那麼蒼白可怖了。
宋毅擡頭環顧,空曠的殿內一個奴才都沒有,唯獨剩下鳳未央一主一僕肯留守着伺候,嘴邊不由得盪開一朵悽苦地笑色,“想不到,太后竟做得這般決絕,竟一個奴才也不給朕留下!”
鳳未央抽着鼻子,略帶着哭腔小聲抱怨道:“皇上是不滿意義妹的服侍?”
他都要死了,她還要跟他犟嘴,宋毅不由得斜睨了她一眼,微咳着道:“哪敢嫌棄你鳳二小姐服侍得不好?只是朕給你擬的縣君封號一直下不來,倒是有些食言了!”她總需要個身份傍身才好,一來文武百官面前有話語權,二來她呆在他身邊不會招諸流言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