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未央命辛月拿熱水泡化帶着藥效的棗泥糕,弄作流食一點點地餵給宋毅,好溫養他的身子。
紫宸殿的大門敞開,並不需要人通報,所以錢忠明扛着藥箱便躬身進來請安道:“姑娘,微臣是奉太后之命前來給皇上把脈的。”
太后?
鳳未央冷哼地道:“太后只是命你前來看皇上斷氣了沒吧!”將近一天一夜了,太醫院都無人前來問診皇脈,鳳未央能對錢忠明有什麼好臉色?自然也不怕惡言相沖!
而且太后不會安何好心,此番好意的命太醫前來,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垂着頭的錢忠明,倒是抿嘴無聲笑了一下,他就是喜歡鳳未央這樣的性格,直言不諱,敢作敢當!便微微直起腰,擡眼向上看去祥和道:“姑娘,還是讓在下先替皇上把把脈吧,人既已昏睡一天一夜了,總有不妥的地方。”
鳳未央沉默了一下,品味不出這個錢忠明到底是站那一邊,但到底不會在她眼皮底下加害宋毅,便點了點頭側身讓道。
錢忠明上步履輕盈地來到御前,卻看見宋毅的一直緊抓着鳳未央的手不肯鬆,而鳳未央的皓腕已呈現一片青紫,便疑惑地擡頭問:“這……”
“不妨礙,還請錢太醫速速爲皇上問診。”鳳未央覺得沒必要作解釋,示意錢忠明趕緊辦事。
“是,剛纔犯上了。”錢忠明趕緊對牀上的宋毅一番檢查,到最後復脈的環節,才深皺着眉頭看向鳳未央,神色凜然地道:“姑娘,可是用銀針紮了倒行血氣逆施經脈的穴位?”
“是,”鳳未央也落落大方地承認,貴氣不改地睇向對方,“可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只是姑娘居然敢劍走偏鋒、步行險招,敢把龍體置之死地而後生,在下佩服罷了。”錢忠明面無神色地道,但內心其實對鳳未央一身精華的醫術歎爲觀止,某些尋穴下針的醫術早已失傳,可鳳未央隨手便能使出。
鳳未央也是冷笑了,“可承受不起錢太醫的謬讚,這樣有損病體違醫德的法子,未央肯用上也是迫不得已,還不都是因爲紫宸殿請不動一個太醫的緣故?未央若不替皇上散元重塑,指不定錢太醫現在進來看見的,恐怕是龍牀上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話一點都不唬人,錢忠明剛纔那一番檢查,知道皇帝的身體已在鬼門關遊走了一遭!
錢忠明算是聽出來了,這女子句句在捧殺太醫院的所有人,無疑在怨太醫院的人不把皇上當人看!可當今皇上病重,身邊卻無一太醫在近旁服侍,說出去誰人信?可偏偏事實就是如此……
沒來由的,錢忠明卻對鳳未央解釋道:“姑娘也不是不知道,安寧宮那位,正是被您在紫宸殿無心的一句鳩殺親子的話,氣得躺牀不起,已經令整個太醫院人心惶惶,哪裡還有閒工夫來照拂紫宸殿呢?”說白了,太后就是不許任何太醫去紫宸殿!
這話很現實,也很傷人,直接道出宋毅尷尬可悲的境地。
“錢太醫直言吧,太后可不會這樣好心地差人來過問皇上身子的事!”鳳未央不喜歡繞彎子,而是直切主題。
皇上身子到底壞到何種地步,太醫院衆多醫術高超的太醫不是不清楚,安寧宮此番把太醫院的人不留一個的全召喚過去,無疑是想再次確認宋毅身子的事,也確保紫宸殿這邊病危無太醫可傳喚!
錢忠明可是真心實意地恭維:“姑娘心思通透。所有給皇上問診過的太醫,都被太后挨個旁敲側推地問過話。不過好在姑娘妙手回春,固然皇上身在再敗壞,這人到了姑娘手中還不都是轉危爲安?太后斷是料不到這樣的結果呢!”也斷料不到讓一介女子壞了好事!
鳳未央只覺得可氣又好笑,便道:“本姑娘醫術再好,那也是無米之炊!別看外頭一片熱鬧,可有誰顧及裡頭病重的皇上?這樣孤立無援下,論藥材沒藥材,論幫手沒幫手,若皇上還不見轉醒的跡象,指不定熬不過天亮時刻!”
“所以太后才吩咐微臣前來,只問姑娘想要什麼,只要是姑娘開口的,太后和宰相都一定會滿足。”錢忠明微微向前作揖,轉交來意。
“呵,要什麼都可以嗎?”鳳未央好看的臉上盛開一朵絕豔的笑容。
錢忠明繼續躬身作答:“是,上至封侯拜官,下至金銀珠寶。只要姑娘肯開口,太后那邊就給得起您,向來都是識時務者爲俊傑。”
鳳未央倒是輕輕一笑,如蓮綻放一般荼蘼整個午夜,聲音如琴瑟悅耳般地道:“識時務者爲俊傑?與錢太醫相比下,您纔是識時務者爲俊傑的吧!”上一輩子身邊的人就是太識時務,鳳未央纔會落得沒好下場!
錢忠明也不怕她嘲諷,自是一番風骨地道:“人若不隨潮流而走,卻反其道而行之,指不定忠明已是宮中幽魂中的一個了。”
“好一句隨波逐流。”向來沉默不語的辛月,倒是忍不住開口譏諷了。
錢忠明也不氣惱,但從鳳未央語氣上可得知其態度,也不想再做何規勸地道:“看來,姑娘是不接受太后那邊的示好,自是執意一意孤行到底,那忠明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說完便收起藥箱,看意思是要回安寧宮覆命去。
可錢忠明轉身離去之際,心思從步入紫宸殿後,心思已是無數個千思百轉,最後還是想了想,才決定從袖釦掏出一小瓶子藥,倒出幾粒藥丸準備兌了水餵給宋毅服下。
“你這是做什麼?”鳳未央冷厲着鳳目,擋住錢忠明的靠近龍牀的步伐,而辛月早悄無聲息地暗釦劍柄,可以眨眼間便取走眼前男子的性命。
“姑娘也深知紫宸殿缺人缺藥,忠明此次來了,此刻所做之舉還不夠明白嗎?自是雪中送炭,不會犯下損人不利己的蠢事!”謀害皇上,他能有幾個腦袋?錢忠明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之色,如今這藥再不給宋毅喂下,他可以保證龍牀上之人是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鳳未央直直盯着錢忠明的雙眼,企圖洞悉對方的用意,卻發現他的雙眸毫無雜質,一片坦誠,纔敢確定對方不是說謊,變揚起一隻素手示意辛月放下警戒,而自己也讓開道來讓錢忠明靠近宋毅。
錢忠明喂藥後,就對宋毅僵硬的身子一番推拿按摩,活血疏通經脈暖和冰冷漸麻的身子,也有助於藥效徹底發揮。
“我有時委實看不懂,”鳳未央吩咐辛月端來一盆乾淨的水,然後盯着錢忠明開口定定地問:“看不懂錢太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錢忠明卻是輕輕一笑,便回身在辛月端來的水,邊淨手邊道:“姑娘何不如直接問,我錢忠明到底是太后的走狗,還是皇上身邊爲數不多的忠臣?”
“忠明倒是想問一問姑娘,您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安身立命,卻爲何不顧族人生死,非要祭出亢龍鐗誓死守護世人口中荒淫無道的人的性命?”錢忠明也同樣反問回去。
“你看不明白我,亦如我看不明白你一樣。未央只能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而人往往只選擇最大利益化的一邊,纔會做下這些別人看不明白之事!”鳳未央低頭襝了襝衣裳,慢條斯理地回答錢忠明問話。
很多事,鳳未央不能直說,她也說不明白,總不能說她重活一世,瞭解天下往後走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