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熒熒,營地中依舊守衛森嚴。
端了清粥,剛直伙房營出來,一抹白色的身影卻也迎風站在遠處,風沙帶動他的衣襬,卻未見他動分毫。
憶兮微楞,將手中的粥低到一旁的將士手上,卻也道:“將這清粥送到驍威將軍的營帳中。”
“是。”那將士接過清粥,未再多言,卻也領命退去。
憶兮視線只靜靜落在遠處的人身上,久久,卻還是朝那邊走過去。
“哥……”
穆廖身形一頓,卻未說話,也未轉身。
憶兮淺淺擡眸,視線透過穆廖,看向這無盡的沙漠,微風吹起她的黑髮,帶着幾分淒涼。
“你受了傷,不該在這裡的。”從小包中拿過一個藥瓶,憶兮卻也緩步上前,拉過他的手,將藥瓶放置他手中。“這要,不比尋常的藥差。”
卻不想穆廖卻忽然拉過她的手,猛然靠近,有些赤紅的眸亦僅緊緊盯着眼前的人。
憶兮亦被他這舉動嚇到,想要掙脫,卻未果。
“哥……”擡眸,卻看到那雙複雜到極致的眸。
“那便是你的決定嗎?”穆廖的聲音明明帶着慍色,可眼底流*的卻是明顯的沉痛和孤寂,那是他從不會有的神情。
憶兮一頓,卻忽然明白了哥哥是何意,未在掙脫,只是靜靜看着他,語氣更是平靜的不像話。“是,這是我的決定。”
握着憶兮手腕的手緊了幾分,憶兮吃痛,卻未動分毫。
穆廖看着她,眼底的閃過一抹痛意。“兮兒,你從不是胡鬧的人,你還小,愛字離你太遠。”
憶兮只靜靜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哥哥,我不知道何爲愛,初遇凜時,那雙眸便已讓我逃不開,這幾年來,我習慣他在我的身邊。”
“我本以爲這是習慣而已,可是當父親要他離開,當他去了東海,當此次爲我差點兒丟命,我才知道自己也會心痛,也會害怕。”
“害怕他再也回不來,害怕他丟下我,害怕真真正正的失去他。”
憶兮的聲音極輕,一字一句,像是說給穆廖聽,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她的眼睛倒映在穆廖的眸底,幽靜澄澈,冷靜到絕美,穆廖似從這幾乎令人發狂的冷靜中看到了一切。
握着她的手一僵,穆廖停頓了半分,一瞬不瞬的望着眼前的人,黑眸如一汪晦暗的深潭,裡面暗潮洶涌。
“可你該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前赤炎的人,甚至身份更爲複雜,可是即便他盡了全力,都查不到他之前身份的半點兒消息。
而正因爲太乾淨,他纔會擔心。
“他現在只是凜,是郢霧的驍威將軍,這世上所有人可能背叛我,但是他不會,他只是凜。”憶兮卻開口。
凜幾次出征的能力,便是普通之人也能看清,他是天生將才,即便他之前的身份的確與她不同,但眼下,他卻站在了郢霧這邊,不是嗎?
穆廖看着她,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他終於送開了手,挪開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處。
“即便他真如你所說,可是舅舅那裡,你又要如何交代?”他現在最後悔的,便是當初答應讓凜留下來。
“我會去跟父親說的。”
“兮兒,你不僅是妤憶兮,你還是郢霧車騎將軍的女兒。”
忠臣閥門的女兒,婚事又怎麼能由自己做主?
憶兮垂在身側的手亦緩緩收緊,這些年她亦看到過太多,便是從初柔身上,也能知曉了。
她頭低了幾分,久久,卻還是開口。“哥哥,沒有什麼事比死更可怕的結果,剛剛差點兒失去他,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死,我隨他。”
穆廖錯愕轉身,眼中的怒意卻再不掩飾,一雙黑眸緊緊的看着憶兮。
憶兮卻淺淺一笑。“便是生死也不能讓我離開他,又有什麼過不了的坎兒。”
“胡鬧!”
“當時心中最抱歉的便是哥哥和父親,可是真的控制不住,哥哥,從小到大,無論我做任何事,你都會護着我,站在我這邊,這次,也請你再縱容我一回,可好?”
她不是初柔,她不會如初柔那般。
穆廖看着眼前的人,瞳孔收緊,久久不語,而偏在此時,一小將卻也急急小跑過來。
亦是對穆廖匆忙行了一禮。“將軍。”
“怎麼了?”穆廖微微挑眉,來人神情緊張,定是出了什麼事。
那小將看了一旁的憶兮一眼,卻又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穆廖卻已開口。
那小將亦不敢多耽擱,只道:“哈維城中的牢獄出事了,妤將軍請將軍趕緊過去一趟。”
穆廖眸光收緊,哈維城的牢獄中,暫時關押着的是匈奴的王族,會出什麼事?
看了一眼憶兮,穆廖卻也道:“你先回去吧!好生梳洗後休息一番,皇上已傳旨過來,大軍回京的日子不能再拖延。”
憶兮知曉,是因爲凜的傷勢才拖累大軍行軍的。
“我知道,可是哥哥,牢獄那邊……”看這士兵的摸樣,出的不是小事。
“我會去看的,你先回去吧!”
“好。”憶兮亦不再多言,只淺聲答了一聲,忽想到什麼,憶兮卻急喊道:“哥。”
穆廖蹙眉。“怎麼了?”
“那日擄走我的人是王旭和姚舜,他們和匈奴人勾結,當初在赤沙父親受埋伏,應該也與他們有關係。”
憶兮差點兒拍死自己,這麼重要的事,她這兩日竟絲毫未想起,只完全去顧忌凜的傷勢去了。
“姚舜?”便是穆廖聽到這名字也是錯愕,他竟能有如此大膽,而且如此胡爲。
“我絕不會認錯。”當時聽到姚舜聲音時亦是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還跟匈奴人勾結。
穆廖眉心緊蹙,想了片刻,卻也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說完,便疾步離開,徒留憶兮一人站在遠處。
昏暗的牢獄中,幽暗的燈光微微晃動着,充滿腐味的牢獄被鮮血味覆蓋,幽暗的燈光在通道兩邊晃動着,更顯陰森。
穆廖趕到時,妤澤冶早已在原處,看到牢獄中的情況和滿地的屍體,便是穆廖也有些吃驚。
“怎麼會如此?”
妤澤冶靜立遠處,剛毅的容顏上看不出什麼神色,只是那雙眼已然多了幾分戾氣。
卻還是道:“牢獄防衛森嚴,能越過大軍,這般不動聲色進來殺人的人,這世上沒有幾人能做到。”
穆廖眼眸微眯,走至牢中,卻也仔細的檢查着情況,直至看到地上用血夠略的殘月時,亦是一愣。
這殘月被荊棘圍繞,以血畫之,邪魅異常,而能留在這樣標記的,只有一種可能了。
“殘月的標誌,殺人的,是斬月的人。”穆廖已然開口。
妤澤冶淡淡點頭。“斬月殺人,從不問緣由,不論身份,只爲錢財,可是誰,竟要做到這樣的地步。”
匈奴亡君已是牢中囚犯,按照規定,若非情非得已或是主君自盡的情況下,王君都要押解回京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便是他,也不好跟皇上交代。
“瞞過大軍,來到守衛森嚴的牢獄,甚至在殺人後還能悄然離開,斬月竟能有這樣的高手。”
穆廖檢查着屍體上的傷口,若是旁人也便罷了,連軍中的將領,甚至自己和舅舅都未察覺半分。
這人的身手,絕非等閒。
“此事瞞不了,需立即告知皇上,順帶請罪,不過此事也要細查,斬月雖猖狂,但也不止於到這種地步。”
“是。”穆廖開口,看了一眼眉心微蹙的妤澤冶,片刻,卻也開口。“將軍,還有一事需向你言說。”
在軍中,穆廖卻也只叫妤澤冶將軍。
“何事?”
“方纔兮兒告知,此次勾結匈奴的,不僅是王旭,還有姚舜。”王旭此人雖是自上次戰役失蹤,但之前舅舅便也對他有所懷疑,也故意未讓他爲此役前鋒,卻不想一時疏忽,竟連累兮兒。
本以爲他是罪魁,卻不想還會牽扯姚家。
“姚舜……姚家之子。”
“是,因毒鹽案被髮配,現在想來,那地方離漠北並不遠,而在毒鹽案時,他也與兮兒有些過節,甚至派人慾殺人滅口。”穆廖亦道。
妤澤冶眸光收緊。“姚家……不想會做到此等地步。”
“可之前攻城時我們未發現姚舜的行蹤,也無證據,即便有兮兒的例證,只怕以姚家人的性子,也會反咬一口,而他們在朝中的勢力,我們只會陷入被動。”
畢竟姚家背後是太子和皇后,兮兒隨軍出征已是大忌,即便她出面指證,姚家只需一口咬定是構陷,他們若拿不出證據,便真的成爲被動。
可是明明知曉姚舜勾結匈奴,卻放任不管,他亦做不到。
“此事先不要聲張,一切待回京後再行計議,眼下,先解決這些吧!”妤澤冶亦開口,忽想到什麼,道:“對了,凜醒了嗎?”
兮兒會主動說話,只怕那人應該沒什麼大礙。
穆廖一頓,卻還是回道:“醒了。”
“那便好,此番兮兒能夠脫險,也虧的他,不過兮兒卻太感情用事,帶凜好後,你還是要好生督促才行。”
穆廖一愣,卻還是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