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正大人安好。”趙茜象徵性地福了一福，擡了擡下顎，笑道，“聽說，大人的手被燒傷了，下官替你看一看，可好？”卻不待牀榻之人回答，幾步上前，猛地握緊了她的右手腕。
“茜姑姑不必多……”話剛出口，手腕便猛地一痛，莫醉悶哼一聲，強忍了疼痛，虛弱道，“多禮。”
沒想到她會忍了痛不吭聲，甚至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趙茜倒有些意外，識趣地鬆開了她的手腕，佯作自責道：“哎喲，大人贖罪,下官年紀大了，做事也稀裡糊塗的，竟然抓到了大人的傷口。”
“茜姑姑多慮了，只是些小傷，不礙事的。”話雖如此說，但她此時這才意識到右手有痛意，微微一驚後，擡手輕輕掀開袖子，見整個手腕都被纏上了白帶，微微一捏，便覺痛楚，而左手亦是如此，心中不由驚訝，她明明沒有被火傷到，雙手又是何時被燒傷的？若不是被趙茜用力一掐，怕是到現在還沒有感覺。
“大人看起來傷勢不輕啊，爲了救兩位北胡將軍，可真是難爲大人了。”趙茜瞥了一眼她的傷勢，帶着幾分嘲弄道，“還好這火着的正是時候，兩位將軍如今還是我朝的貴客，若再晚上兩日，大人再如此不要命，怕是催着自己上黃泉路呢。”
她的意思，自然是說兩國不日開戰，自己卻救了敵國將領，到時候不僅無功，甚至是通敵叛國罪不可恕。
“多謝茜姑姑關心。”莫醉微微一笑，謙恭道，“我初來乍到，承蒙皇上恩典，可算一步登天，以後，在慎刑司，還請大人多多提攜。”
昨夜她被那陰陽難辨的教主重新扔回了宮中之後，她便被人在慎刑司和宮刑司之間來回折騰，第二次到宮刑司時，許是太過疲倦，不多時竟睡着了。她是醒來之後看到枕邊的聖旨才知道自己被封了尚正的，當時生生愣了半晌，還以爲自己看錯了，直到幾個慎刑司的宮女假惺惺地齊齊來道賀，她才愕然地接受了事實。
只是，即便到了此刻，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喲，大人過謙了，咱們這慎刑司最是不敢知法犯法欺君犯上，以後只要大人有吩咐，隨意吩咐即可，慎刑司上上下下絕不敢有半分違逆。”趙茜撇了嘴，笑道，“下官更是殫精竭慮爲大人排憂解難。”
莫醉暗暗蹙眉，這趙茜姑姑說話不陰不陽句句帶刺，看來，這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尚正之位，自己想坐穩可是個難事。
可是，自己縱然對名利無心，這尚正之位，卻能讓自己離藏經閣更進一步，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輕易將這尚正之位讓出。
“我今日太累了，”不願再與她逞口舌之快，莫醉口氣虛弱，道，“茜姑姑若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再休息片刻。”說着，便要重新躺下。
“大人，我們慎刑司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宮城風波不斷，這大案小案也是層出不窮，想吃閒飯怕是不可能的。下官人輕言微，且不說陳年舊案，就是現在，也有許多案子等着大人裁斷呢。”趙茜行雲流水地闡述了好一會兒，見她一直面帶微笑，不煩不厭地認真聽自己絮叨，對自己毫無半分不敬，心中稍稍解氣，這才道出正事，“內務府總管林山林公公說錦繡園的洛天偷了他三十兩紋銀，正在外面候着等大人主持公道呢。”
聽到“錦繡園”三字，莫醉心中一動，卻不動聲色地道：“林公公可是在那洛……洛天的住處搜到了藏銀？”
“大人果然英明。”趙茜略一踟躕，道，“只是，這種栽贓嫁禍的小把戲，在宮城中本就不少見。”
“姑姑的意思……”明知她不會好意提醒自己，莫醉索性也裝傻扮愣，佯作懵懂，問道，“林公公他……”
“莫醉！”一個歡快的聲音隨着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而傳來，一個宮女面帶喜色，幾步便跑了過來，正要直接奔到她的牀邊，突然見到站在一旁的趙茜，戛然止步，正了神色，忙將右手壓了左手，屈膝行禮：“拜見趙大人。”
莫醉側頭一看，驚喜喚道：“西玫？我差些都忘了，你也在慎刑司呢。”
西玫剛要笑着走過去，趙茜突然厲聲開口：“莫大人在這兒呢，怎的如此沒大沒小，要讓外人看見，治我一個管教無方，你替我去受嗎！”
“是，奴婢知罪。”西玫驀地頓了腳步，兩手平措，屈了右腿，對莫醉行了個大禮，“奴婢參見尚正大人。”
“好了，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禮。”莫醉擡手示意西玫起身，這句話，卻是對着趙茜說的。
趙茜恍作未聞，對西玫道：“林公公狀告錦繡園花匠洛天之事，你向大人解釋清楚，協助大人破案，如出了半分差池，我可是要拿你問罪。”言罷，對莫醉道，“大人，下官還有其他事情要辦，就先行告辭了。”也不待她迴應，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莫醉！”估摸趙茜已經走遠，西玫對莫醉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身關緊了門，才跑到了牀榻邊，拉起她的雙手，關切道，“聽說你燒傷了，傷到哪裡了？還疼嗎？看過太醫了嗎？”
在儲秀宮時莫醉和西玫雖同處一室，但因爲她一直疑心西玫是蘭容王所派，所以一直對她心存芥蒂有心疏遠，此時見她對自己如此關懷，莫醉心中一暖，可是她受傷之事實在怪異，在未查清之前，還是少提爲好，便揚脣笑道：“無妨，只是傷了手腕而已。錦繡園的花匠是怎麼回事？”
西玫一瞪眼，撇嘴道：“人家好不容易見到你，你總該裝個樣子噓長問短地寒暄幾句吧，果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茜姑姑要找我們的麻煩，尤其是你的，難道你想束手就擒嗎？”莫醉笑道，“咱們早些準備，便早些在慎刑司過上好日子，這可比對你訴說相思情實在多了。”
“好吧，算是你對。”西玫亦明其理，笑意卻淡了下來，蹙眉道，“可是，茜姑姑身爲司正，平時也挺公正，但竟然將林公公這麼個燙手山芋乾乾淨淨地推給了你，自己袖手旁觀，這用心也太明顯了。”
“怎麼？”莫醉卻也並不意外，問道，“莫非，林公公真的是栽贓那個花匠了？”
“這是自然了。我雖剛來慎刑司不久，但對林公公垂涎錦繡園花娘周唸的事卻早有耳聞了。周念和洛天從小便入宮進了錦繡園，跟着當時的老花匠田公公學花藝，”西玫思索片刻，道，“田公公進宮前是個捕頭，有武藝在身，後來就將自己的看家本領都傳給了洛天，所以，林公公雖幾番想強搶周念爲對食，都攝於洛天的武藝而沒有得手。這一次，大概洛天是真的將林公公給惹怒了，他可是大難臨頭了呢。”
“錦繡園一共有幾個花匠？”莫醉點了點頭，問道，“洛天多大年紀了，他入宮的時候又是什麼年齡？”
“這個你還真問對人了。我剛來慎刑司的時候，被她們逼着將錦繡園的情況給背了個徹底。”西玫道，“錦繡園的花匠共有十五名，但因爲田公公和他的兩個徒兒周念與洛天花藝極好，真正培育宮錦花的也就只有他們兩人。至於洛天什麼時候進宮，嗯，對，是他七歲的時候，仁德十二年，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是被人販賣到了宮中。他入宮三年後，他生了場大病，燒壞了嗓子，從此不能開口說話。”
“仁德十二年？”莫醉微微低頭，眸中掩不住失落。
如今是天申八年，她們和仁哥哥失散的時候，是天申元年，比花匠洛天入宮之時遲了整整三年。
也就是說，洛天不可能是仁哥哥。
可是，那盆忘川花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天下竟真的有如此巧合之事？
“這麼說，林公公的確是栽贓嫁禍了。”莫醉擡頭，神色已然平復，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們該是如何呢？”
“林公公平日裡張揚跋扈仗勢欺人，做事也是小心謹慎滴水不漏，這次他也定是精心佈局了一番。”西玫皺眉道，“更何況，他還有人作證。柳貴妃宮中的小公公吳阿尺說親眼看見洛天偷偷摸摸地從林公公房中溜了出來。”
“吳阿尺會不會被收買了？”莫醉問道，“或者，他看錯人了？”
“吳阿尺是柳貴妃身邊的人，爲人老實忠厚也不畏權勢，與林公公也素來沒有來往，應該不會作僞證。”西玫搖頭，道，“至於看錯人，就更不可能了。洛天的臉上有道傷疤，從右眼一直到下巴，甚是可怖，而且，聽說他的脖子上也有傷疤，無論春夏秋冬，他一直以高領遮住脖頸，所以，只遠遠一望，就能認出他來。”
“這就是了。”莫醉略一沉吟，道，“只好有人照着洛天的模樣裝扮一番，不加細看，便會認定是他了。”
“對啊！”西玫一拍手，恍然道，“吳阿尺也一定被騙了！”
莫醉向後靠了靠背：“既然如此，先去請吳阿尺過來吧，先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請到這裡？”西玫的雙眼在房中轉了幾轉，問道，“這可是你的閨房，不太好吧。”
莫醉笑了笑，道：“大小姐，難不成你要我拖着身子去刑房不成？”
西玫面露爲難，畢竟這樣於禮不合，但她說的也是事實，只好點點頭，去刑房傳喚吳阿尺。
不過多時，一個年少的內侍便隨着西玫進來，許是第一次進女子閨房，一直低着頭，連耳根都有些泛紅，施禮道：“拜見尚正大人。”果然老實敦厚，連聲音都微微一顫。
“吳公公不必多禮，此次請你前來，還是爲了錦繡園洛天盜竊一案。”見他如此拘謹，莫醉忍了笑，道，“西玫，請公公入座。”
吳阿尺道了謝，坐下後，依舊低着頭。
但莫醉還是看清了他的面貌，心中不由又驚又喜。
是他。
那個在涼雁亭外，用宮燈爲她取暖的小內侍。
但與此同時，心中不由閃過一絲驚惶，不知他當時是否看清了自己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