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蜜林殿中，柳如蜜閒散地斜躺在貴妃榻上，微微合着雙眼，問道。
“啓稟娘娘，果然不出娘娘所料，這屆秀女中，單是姓莫的女子，便有五人，另外，還有一人名字中有莫字。”越樂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等她們都垂首下去，才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而且，竟然還有一個秀女叫莫醉。”
“莫醉？”緩緩睜開雙眼，柳如蜜微感意外，“可是上次在涼雁亭的那個宮女？”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的確是她。”越樂也有些不解，道，“看來娘娘的猜測是對的。當時，她的確是在冒充宮女。只是，她的膽子也頗大了些，冒充一次宮女也就罷了，還膽敢再次進宮來，甚至還用的同一個名字，她就不怕被人戳穿嗎？”
那日在涼雁亭，一得閒暇，柳如蜜便命人去打聽那個幾乎讓她的計劃付諸東流的宮女的出處，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宮中的所有宮女，並沒有一個叫莫醉的。
她原來只是認爲那宮女定然是對她有些忌憚，謊報了姓名，但後來一想，又覺得若是如此，那宮女大可不必出頭，否則，她不會不知道，在宮中，藏一個人難如登天，但找一個人卻是易如反掌，即使她改頭換面也是如此。
待她想到當日還有入宮陪侍的官門丫鬟的時候，皇上已經下旨讓她們先行離宮了。當時她便生了疑惑，按說這些丫鬟都應該與自己的主子一同出宮纔是，怎會在主子之前便先行出宮？後來她裝作無意問了皇上一次，只是他以一句“不喜宮中太多陌生人”輕輕帶過。
“查到她的出身了嗎？”看來這個丫頭並不簡單，柳如蜜略一思索，問道。
越樂踟躕片刻，才道：“是卓府的官奴。”
雙眼一亮，柳如蜜長長“哦”了一聲，有些不可思議：“卓府？”
“是。她本名晚珞，是卓家二公子的貼身侍婢，聽說還是卓大將軍的心上人。”在柳如蜜身邊已久，越樂自然知道她對卓家恨之入骨，字字斟酌，“但她竟在卓大將軍對北胡出戰前一晚對他蓄意下藥，還好當時楊老太君在場，立刻識破了她的詭計。卓將軍大怒，懷疑她是北胡的細作，命人徹查。這一查，才知道她的身世姓名都是杜撰。而且，她多年來和晉安城的花魁密切聯繫，而那個花魁，曾經還被大理寺捉拿過，罪名是勾結反賊意欲謀反。”
“好精彩的一段故事。”柳如蜜勾脣一笑，神采奕奕，“這個莫醉，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任她在卓府翻雲覆雨，在宮城，有娘娘在，她能翻起什麼浪來。”越樂撇撇嘴，道，“更何況，她還是落個身敗名裂，若不是蘭榮王妃出手相救，怕她早就沒命在了。”
“蘭榮王妃？”柳如蜜興致盎然，問道，“她又和蘭榮王妃有何關係？”
“奴婢該死，竟忘了此節。”意識到忘了重要的事情未稟報，越樂忙道，“據說王妃晚棋從小與她姐姐失散，晚珞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冒充她姐姐與她一起進了卓府。後來，晚棋甚得卓老夫人喜歡，被她收了做了義女。蘭榮王雖與卓家小姐卓卿早有婚約，但後與晚棋一見傾情，便與卓老夫人相商，執意要納晚棋爲妃。卓卿小姐又對蘭榮王並無情意，便順水推舟答應了此事。這晚棋與莫醉稱姐道妹多年，雖被她一直矇騙，但也有姐妹情意在，所以，一朝成了蘭榮王妃，便求了卓將軍，饒了她一命。”
“卓府果然好戲連連，編得頭頭是道絲毫不差。”柳如蜜斜睨了她一眼，道，“事實上呢？”
“娘娘英明。”越樂會意一笑，“這些都是坊間傳言，本不可信。事實上，卓老夫人對晚珞晚棋兩姐妹甚是不喜，若不是卓將軍處處護着，她們在卓府怕是難有立足之地。直到蘭榮王大婚後的第一天，晚棋才成了卓家的義女。”
“那晚棋又如何成了蘭榮王妃，卓卿又爲何不嫁了？”柳如蜜追問道。
“奴婢無能，此中關節，還未探聽到。”越樂斂了神色，垂首道。
柳如蜜神色一變，冷冷瞧了她一眼，道：“你隨本宮這麼久，自然知道，本宮想弄清楚的，不許有半分差池。但念在事發突然，卓府又是極不好應付的，這次就算了。不過，以後該如何……”
“奴婢明白。”越樂臉色鐵青，低眉順眼地道，“這件事，奴婢必會查個一清二楚，絕不會讓娘娘失望。”
“剩下的那幾人呢？”柳如蜜嗯了一聲，神情一冷，問道，“有沒有可疑之處？”
“其中有兩姐妹是御史莫大人的千金，並無可疑之處。但剩下三人，都是晉安城外的小門小戶之女，許是被人有意選來也不一定。”越樂強自定了心神，道，“畢竟，如娘娘所說，皇上夢中之人，被哪個不要命的奴才泄露出去了也不一定。”
後宮後位空懸，皇上又廣告天下尋他流落民間時曾對他有過恩惠的女子，分明有意要留着後位給她。但他卻只是無事時便畫那女孩兒的模糊模樣，從來不曾透露那女子姓甚名甚家住何處。
但在一次醉酒之後，他竟口口聲聲喊着“莫妹妹”，柳如蜜當時也在場，臉色頓變。
從此之後，皇上再也未提過“莫妹妹”三字，但她心中卻清楚，他尋的女子，若不是姓莫，便是閨名中有莫字。
當時，爲了防範於後患，她尋了個由頭，除了自己宮中人，將當時在場的其他太監宮女都滅了口。
不過，宮中本是是非地，沒有什麼秘密可以被永遠埋着不見日頭。
更何況，她又不知道皇上是否還在其他人面前提過此事。
“好好盯着。”柳如蜜撩了衣衫，又懶懶躺下，閉上雙眼，道，“若有哪個不老實，直接杖斃，莫要哪個不老實的出現在鳳鑾典上，無端擾了皇上心情。”
“是。”越樂應了一聲，知趣地退了出去。
一出門，越樂長長舒了口氣，每次提到卓府，娘娘便陰晴不定，總能嚇得人不敢出一口氣。
“怎麼了？”守在門口的洗雲見她臉色不好，拉她到了一旁，關切問道，“娘娘生氣了？”
越樂嘆了口氣，低聲道：“來了個麻煩的，若不解決了，咱們的日子，以後怕是不好過了。”
洗雲微微蹙眉，道：“一個麻煩走了，總還是會有下一個，咱們哪會有好過的時候。”
越樂亦是無奈，沉默片刻，道：“以後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爲妙，娘娘知道了，可又要發脾氣了。”
“你我性命是娘娘救的，就算她再要回去也不爲過。”洗雲咬脣道，“只是，我們這樣一次次替她去害旁人的性命……”
“住口！”越樂臉色一變，驀然打斷她，低聲怒道，“什麼害旁人性命，你胡說些什麼，不要命了嗎！”
洗雲還待張口，越樂又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還是不要犯傻了，以前你我並無害人之心，結果反被人害，難道受的苦還不夠嗎？我去儲秀宮了，你好生照顧娘娘，這些話可莫要娘娘知道了，千萬不要再對旁人說。”
洗雲只好無奈點頭，目送她走遠，眸底的掙扎卻未減半分。
儲秀宮中，所有秀女都因第二日的鳳鑾典而亂成了一團。
有的忙着衣着梳妝，有的忙着心中盤算。
聽着院中嬉鬧的聲音，莫醉毫無興致，拉了拉被子覆在身上，臉色蒼白無一絲血色，額頭上滲出豆粒般大的汗珠，兩手緊緊攥着被子，強忍着不叫出聲來。
她心中默數着時間，待確定小腹開始脹痛，有血液流出，才痛苦地悶哼了一聲，不再強忍着。
西玫亦無興致去翻身衣裳換套頭面，正趁着此番閒暇坐在窗前悠閒看書，突然聽到莫醉痛聲呼叫，一驚之下，慌忙扔下了書卷跑了過來。
“我小腹好痛，快，請左佳姑姑過來……”莫醉握住了她的雙手，聲音因疼痛而微微顫抖。
見她渾身發顫冷汗不止，西玫嚇了一跳，正無措時經她已提醒，才慌忙“哦”了一聲，急忙奔了出去。
左佳姑姑正送來司珍局特地爲明日鳳鑾趕製的朱釵，聽到西玫驚慌失措的稟報，眉頭一蹙，有些不耐地隨她過來。
“姑姑，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見左佳雖只是進了房間，卻遠遠地站着，分毫沒有走近的意思，莫醉強忍了疼痛，艱難開口。
見她實在疼得厲害，不似有假，左佳一時倒也不敢忤逆她，生怕她一時性急，真的生出什麼意外來，便一揮手，命跟在身後的宮女和西玫都先行出去。
“什麼話？”聽到身後掩門聲，左佳蹙眉道，“我早就對你說過了，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明日的鳳鑾典……”
話未說完，一灘血紅便猝然落在了眼中，她戛然而止，驚得臉色大變：“你，你怎麼……”
“姑姑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我這血，是因何而來。”莫醉無力地垂下手，放下了只掀開片刻的錦被，虛弱道，“我的出身，想必姑姑也是一清二楚。這件事，若聲張出去……”
雖被驚了一跳，但左佳畢竟是宮中老人，片刻之後便恢復了理智，回身上了門閂，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沒有說話，先行掀開了莫醉的被子。
“怎麼可能？”待確定她身下的血的確是真的之後，左佳才放下了錦被，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若不是完璧之身，怎能通過第一關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