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韓國公府位於京城西部的崇和街,佔去了整條街道。
俞氏本是追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八大功臣良將之後。泰和年間又出了一位太子妃,在先帝穆宗統治前期,更是聖恩有加,盛極一時。隨着穆宗後期寵奸妃,近佞臣,縱幼子,製造了韓國公聚衆謀逆的冤案,被滿門抄斬。這座世傳百年的國公府也被查封,後來又轉賜給了鄭太尉一家。
直到貞元皇后所生大皇子姬翌,被冊立爲儲君不久,玄德帝又爲太子外家俞氏一族平了反,賜還了府宅。沒過多久,韓國公世子所遺孤嗣俞彰,被太子姬翌從民間尋回,承了其祖韓國公的世襲爵位,這偌大的宅子纔算有了主人
。
這日下朝時辰剛過,東宮的駕輦,就來到了韓國公府的門口。原來是太子姬翌親自來探望他表弟韓國公了。
俞府管家領着一羣人,將貴客浩浩蕩蕩迎到了俞彰養傷的後花園。
當初太祖皇帝御賜的府邸時,修得重樓疊院,亭臺樓閣,假山茂林錯落有致,又從後海引入活水至後花園的映月湖中,隱隱有幾分蘇杭水鄉的味道。
俞彰正躺在映月湖中間的水榭裡,隔着輕紗薄幔,遠遠聽着對岸戲子在臺上唱唸做打。
“好啊!你還挺悠閒的,借養傷躲在家裡偷懶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俞彰從太虛幻境拉了回來。
他忙站起身要行禮,太子一步上前扶起表弟,不讓他跪拜行禮:“你身上有傷,跟表哥就別講那些虛禮了。快快躺下。”
“您今日怎麼有空來了?現在局勢緊張,殿下身份貴重,萬不該以身涉險纔是。”望了一眼他身後,裝束齊整的侍衛,俞彰關切地念道。
太子姬翌坐在他榻席的左邊,不以爲然地反駁道:“你府裡能算什麼險地?若在此處都要擔心這個,全京城沒安全的地方了。”
侍女端上珍茗,經太子帶來的內侍查驗過後,俞彰親手端給表兄:“殿下言之有理,還不是擔心您。在路上出事嘛!畢竟西南的細作還沒一網打盡。”
太子姬翌輕啜了一口,把茶盞放回旁邊的案几上,問道:“傷養得如何了?你不在,表哥像少只臂膀。快快養好纔是。”
俞彰伸出拳頭握了握,示意給對方看:“我可以了啊!上午跟他們剛碰完頭。只是這會兒有些乏了,在此處打個盹兒。”
太子姬翌斜睨着他,嘴角抽了抽:“世顯。你休息的方式還真奇特!非要聽着戲曲,鑼鼓喧天才能睡得着。”
“府裡太安靜了,吵吵鬧鬧才讓人能放鬆下來。”俞彰不以爲意,無半點羞赧之色。
太子姬翌有些心疼望着對方這位舅家僅剩的親人
。拍了拍他的肩頭:“這些年來難爲你了!大舅就剩你這點血脈,得珍惜自己才行。有什麼事。讓下面人去辦,切不可再這般魯莽行事了。”
說完,他遣退左右侍衛和伺候的人,低聲跟俞彰談起他這次受傷的事情來。
“怎麼回事?來人也沒講清楚,那天你怎麼跑到榮福長公主府去了?”太子姬翌神情肅穆,眼睛近距離地盯着對方。
“還不是追查楊逆孫子的下落!那天,嶽三前來報告,說掇芳園有不明身份的高手,經常出沒的痕跡。以爲是羽揚衛的餘孽,派來跟汪楊氏聯絡的。彰就跟守園子的周統領合計。設下了埋伏。那人出現後遭他們追捕時,我這邊剛得到消息,打算趕過去助一臂之力。沒想到。他們險些讓那人逃脫了。彰正好在門口堵上他,就交起手來。那人身手不錯。難怪上次讓他逃脫了。”把那次夜裡相搏的情況,俞彰跟他輕描淡寫地敘述了一遍。
“上次?”太子姬翌蹙起眉頭,沉吟半晌纔想起來,“是幾年前,在掇芳園挾持鍾家丫頭的那個人嗎?”
俞彰點了點頭:“是他!嶽三還查到,長公主最小的孫女,生母曲氏原來是彝族某部落的聖女,十多年前死了。來奪汪家那小丫頭的,正是那部落頭人的兒子,叫凌柱。彰已發了飛鴿傳書,讓南邊的暗衛們,去查查他的身份來歷。若是地位不低,說不定此次可以利用一番,西南邊境的危機,暫時可解矣!”
太子姬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顯,此次你做得很好!西南邊境的事結束後,給你記上一功。其餘的事情,先交給副手吧!安心養傷,等西北西南都安定下來了,朝中也該好好理一理了。”
“怎麼了?”俞彰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子,引來傷口處有撕裂的疼痛感,他強忍了下來,沒顯在面上。
“父皇久不上朝,沈閣老明着對吏部放手了,可還在暗中控制官員調派升遷。”太子姬翌道出困擾他多日的煩惱。
“怎麼可能?!陸尚書應該不會買他的賬吧?!”
“你料得不錯,以前他們倆同爲吏部侍郎,兩人曾競爭過尚書的位置。如今沈潛是走了,陸邁繼任,沈潛能把手頭的資源,讓給陸邁嗎?姓陸的也不會聽他擺佈。師傅告老之前,這招用得確實是妙。可沒想到,姓曹的也要摻和進來插一腳
。”太子殿頭撫着額頭,細細道來。
“姓曹的?難道是鎮國公那邊,有什麼新的企圖?”俞彰蹙起眉頭。
“不關羅家的事,他現在是自顧不暇,兒子都不見了。”
“難是姓沈的,想學楊逆攬權嗎?你看,在選秀之前他就聽到風聲,趕緊把女兒許給了錦鄉侯的嫡長孫。這跟當年崔楊兩家結親的情形多爲相似,文臣武將聯姻。”俞彰明白他之所指,不覺地分析起來。
太子姬翌不置可否,說道:“再看看吧!暗衛送來的密報。曹侍郎最近跟沈閣老走得很近,在朝堂上他倆也是一唱一和的。你派人多盯着兩家的女眷,看私下有什麼動作。”
京城城西阜財坊白帽衚衕的一座普通府宅裡,都察院僉都御史許大人,陪着妻子、兒女在前面的花廳用着晚膳。
“澈之兄來信,說前些年在淮安遇到的那神童,還真是他們鍾家的孩子。跟妙如侄女是雙生兄妹。他信上說多謝咱們,還專程上門感謝了慎兒他舅舅。”許堅跟妻子艾氏聊起今日剛收到的來信。
“真的嗎?”艾氏放下筷著,隨即雙手合什朝西方拜了兩拜,口中唸唸有詞。“阿彌陀佛,林家姐姐在地底下終於可以安息了。”
“妙姐姐有哥哥了嗎?真是太好了,到時她上花轎時,有哥哥揹着上轎了。”許怡心在旁跳脫地來了這麼一句。
“這孩子!你鍾家姐姐還有族兄,哪能沒人背啊!”艾氏嗔笑着瞪了女兒一眼。
“爹爹。是不是那個姓樑的小神童?那年回揚州路上遇到的?”許慎行也加入討論這話題的行列。
“是啊,去年年底,他考取秀才了。跟你差不多。都是十三歲過了童試。如今你鍾伯伯開學館,專門是培養舉子、進士的。你若不加把勁兒好好用功,沒準過兩年,又要輸給人家了。”望着越發沉穩的兒子。許堅滿眼笑意地埋汰起他來。
想起小時候的糗事,許慎行有些不自在。快速扒了幾口飯,起身告罪就離了席。
“這孩子,都不好好吃飯,又跑到哪裡去了?”望着兒子離開的背影,艾氏嗔怪起來
。
“哥哥是受了爹爹剛纔的鼓勵,趕回房裡用功去了。我也吃飽了,跟哥哥一樣,要去用功啦!”說着,從身旁丫鬟手中取過巾帕,擦了擦了嘴角。許怡心朝父母行了一禮,也跑開了。
見兩孩子都走開了,許堅把廳堂上的丫鬟僕婦。都遣了下去。低聲跟妻子商量起來:“下個月。你嫁到濟南府的大姐,不是要娶媳婦嗎?這個月底就帶着許怡心去那兒做客吧!”
“這是爲何?”艾氏有些意外。
“下月初沈閣老嫁女。都察院跟他們內閣向來甚少來往。可此次他竟以同鄉之名,單單邀請了我,還要家裡女眷前往。爲夫已經幫你推脫了,說你和心兒月底就要離京,爲外甥的親事幫忙張羅。”許堅將這安排的初衷,坦誠地告訴了妻子。
“夫君就不怕得罪沈閣老嗎?他如今雖不掌控吏部了,可聽說,內閣就屬他權力最大,趙首輔年紀也大了,又不得聖寵,眼看着就要致仕了。他不久後是會升爲首輔吧!” 艾氏回道,她實在不解丈夫的作法,如今在京城官眷圈子裡,皆以能被沈家邀請爲榮。
“澈之兄臨走前再三囑咐,切不可捲入朋黨之爭。這可是他在翰林院窩居五年,冷眼旁觀的肺腹之言,不會有錯的!此事爲夫自有分寸,勿需多言。”許堅自是不好跟妻子討論朝政,只得拿好友臨別的贈言出來說事。
在都察院的衙門裡一年多,許堅暗中觀察過,太子姬翌雖然表面隱忍退讓,實則卻是暗藏鋒芒,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沈閣老如今看着風光,其實也是最後機會了,皇上的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
這太子姬翌又是個頗有謀略的主,鍾澄果然看得高遠。物極必反,盛極而衰。
沈閣老根基尚淺,仗着跟太子妃孃家結了親,一向以皇上太子近臣自居。殊不知只要登上那個位置的,都將成爲孤家寡人,所謂姻親關係都將變爲君臣關係。沈閣老又是個權力慾極強的,到處拉幫結派。若不知收斂,將會重蹈楊閣老的覆轍。這次他將唯一的嫡女嫁給邱家嫡長孫,是險棋也是招兇棋。當年楊景基起初,何嘗不是把二女兒,先說與錦鄉侯府三爺爲妻的。
自己兩兒女的年紀,也到說親的時候了,該好好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