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緊。
我跳上一棵樹作爲掩飾,屏息看着。
爲首的一排人,騎着高頭大馬,身着黑色勁裝,個個全無表情,冰冷木然,在這月疏星淡的夜裡,散發着索命閻羅般的駭人煞氣。
無人言語,只有馬蹄踢踏的聲響。
嵌着鐵掌的馬蹄叩擊着同樣硬冷的地面,發出梆梆的敲擊聲,在這空寂的夜裡,不斷迴盪。
聲聲震魂。
越是靠近,阿蠻的腳步越是緩慢。
到最後,腿如灌鉛,步履維艱。
終於,他立定,挺着背脊,與千軍萬馬對峙。
一時間,時空仿若靜止,就此停滯不動。
冷風嗖嗖而過,吹起阿蠻烏黑的發。
妖冶異常,鬼魅誘惑。
他眯起纖長的眼,倏忽拔劍。
錚——
冷劍露寒光,殺氣凌穹蒼。
我滯了氣息,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媽的!早知道拿把劍好了,這麼短的傢伙好乾什麼?!
“呵呵!”
千軍萬馬中竟傳來一陣突兀的笑聲,響徹夜空。
這笑聲並不可怕,帶着隨意帶着愜意,甚至帶着夜的懶散,可我卻清晰地看到,阿蠻的身子因這笑聲而劇烈瑟縮了一下!
他強自吸了口氣,岔開步子,改用雙手握劍,劍尖泛着夜的光,卻在細微輕顫,像被疾風吹散的水面,無法自控地泛出細小的漣漪。
仿若被巨斧劈了一劍,千軍萬馬倏忽向兩邊散開,從中裂開了一條縫。
一個人影,騎着一匹並不矯健的馬,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尚未看清來人,驀地吹來一陣疾風!
我猛地捂住了鼻端,隨風而來的是一陣濃烈的血腥氣!
手臂更是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好強的殺氣!
我捂着不斷激跳的心臟,血液居然沸騰!
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做寒鴉。
它們並不稀奇,和其他任何生物組羣一樣,他們需要確立王者的身份,依然是角逐。方式卻很有意思,眼神,正是眼神,當兩隻寒鴉對視的瞬間,輸贏便已決定,它們是敏銳而冷靜的生物。
而萬物之主的人類,更爲敏銳。
只是嗅着他的氣味,我便知,這個人,強到可怕!
可怕到他無需藉助任何強大的武器、語言、動作、眼神,便可以讓人不寒而慄!
而更令人困惑的是,我竟然在瞬間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無法抑制的興奮,我甚至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激昂的戰慄着、叫囂着!
好像一灣沉寂的死水,毫無預兆地沸騰起來!
而我,似乎喜歡這種沸騰!
就好比貓看到危險的動物時,會不自覺弓起身子,豎起尾巴,立起全身的毛髮,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
這是種本能。
這種本能,我第一次體會!
我握緊了拳,好想,打敗他!
阿蠻隨着他的出現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呼吸愈見急促,手中的劍卻握的更緊。
那人再次冷哼了一聲,緊緊盯着阿蠻僵硬的動作,聲音聽不出喜怒:“怎麼?這麼快就學會用劍對着我了?看來這半年來,你倒是長進了不少啊?”
阿蠻沒有說話,徒自舉着劍,氣勢上卻早已輸的一塌糊塗。
“你想怎麼走?”他低頭瞧着阿蠻,拍拍身下的馬背,淡淡道,“自己坐上來?還是被鎖着拖回去?”
阿蠻聞言猛地收斂了下顎,冷冷道:“你能帶走的,只有我的屍體!”
那人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呵呵大笑了起來,我這才聽清,他的嗓音像被沙礫打磨過,透着粗獷的沙啞,乾澀難聽。
笑聲驟停,像懸崖勒馬般急促,他驀地收起了笑容,冷冷道:“不要試圖惹怒我!”
阿蠻沒有說話,劍尖劃空指向那人,沒有絲毫的猶豫。
視死如歸後,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那人靜靜看了阿蠻半晌,竟突然施恩道:“既然如此,便給你一次機會。贏了,死活便由你。輸了……”
他微微冷笑,跳下馬背,“便只好付出代價了。”
阿蠻不再僵硬,他甩了甩手腕,換來那人冷冷的譏笑。
那人隨手抄起一支樹杈,向前進了一步,隨意道:“來。”
他的話音未落,阿蠻便以迅雷之勢直逼上前,劍尖划向那人的喉口,卻被輕易化解。
阿蠻立刻改換招式,驀地飛起,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跳到那人的身後,直刺背部心臟的位置!
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沓!
僅僅是一呼一吸之間,便斗轉星移!
阿蠻的武功,絕對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那身後黑壓壓的人羣,皆是冷眼旁觀,首領即將被刺,居然無一人出手相助!
“廢物!”
那人卻突然冷哼一聲,仿若不耐煩般,手中枝杈甩動,我甚至未看清他的動作,阿蠻的劍便驀地脫手而出,錚然墜地!
“唔!”阿蠻痛苦地悶哼一聲,居然嘭的跪趴在地,再也直不起身來!我甚至沒有看清他哪裡受得傷?!
“我說過多少次,動作一定要快於眼睛!下次再這樣身未動眼先到,便挖了你的眼!”他看了地上的阿蠻一眼,恨鐵不成鋼道,“每次都是這樣的漏洞百出,拖拖踏踏,毫無長進!記住!一擊斃命!不要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就憑你想殺了我?!哼!早得很!”
那人旁若無人地大聲呵斥了半天,單手將阿蠻提了起來,冷冷直視,又隨手摔到一邊,擰眉道:“夜季,捆了拖走!”
叫夜季的立刻跳馬跪地,動作利落地捆上了無法反抗的阿蠻,扔上馬背。
那人本已經上了馬,彷彿還嫌不夠解氣,又突然跳下馬,走到橫趴在馬背的阿蠻面前,狠狠扣住阿蠻的下巴,冷冷道:“今天,你就給我記住,是死是活由不得你!是我!我說了算!
媽的欺負我相公!我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拼了!大不了拼了!
十五年後,又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可未等我行動,那人便又回頭,帶着些許不耐道:“把那個女人處理了。”
他說着冷冷朝我的方向一瞥,又回頭對阿蠻訓斥道:“被個女人跟蹤還不自知,越來越沒用!”
阿蠻本已經閉目,任人魚肉,聽到這話,猛地擡頭,抖着脣失聲道:“不要!別殺她!”
他話音剛落,便驀地白了臉,在黯淡的夜空下,泛着慘白的光,像是極其驚恐般,阿蠻又矢口否認道:“不是!不是的……我真的不認識她……我……”
說到這裡,他便無法開口,只會絕望地搖頭。
那人失望地微微嘆氣,惹得阿蠻抖得更甚,他扣着阿蠻的下巴,幾乎將他憑空提起來,陰森着口吻譏諷道:“還學會了玩女人?!還敢爲她求情?!你真是在外晃盪久了,連腦子都晃傻了!你爲她求情,便是要她不得好死!你難道忘了嗎?”
“不得好死是怎麼個死法?我倒是想試試!”我跳下來,甩了甩吊起的馬尾,微笑着向前走着,“阿蠻,不要怕,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阿蠻?”那人聞言歪頭笑看阿蠻,又重複了一次,“阿蠻?是你嗎?”
阿蠻擡頭看着他,面色已呈死灰,他絕望道:“求求你,不要殺她,我以後都聽話……唔!”
“阿蠻!”我驚呼了一聲,眼睜睜看着阿蠻被那喜怒無常的人重重摔在地上!硬將那凍實的地面砸出了一個深坑!
“廢物!”那人低聲罵道,“居然還敢求情!聽話?!哪個要你聽話?!哪個稀罕你聽話?!夜季,教訓這個——阿蠻……”
阿蠻倒在地上,費力擡頭望着我,甚至連呼吸都帶着痛:“臻兒,不要管我……離……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連悶哼都沒有。
我只聽到,鞭子凌空揮舞的呼嘯聲,還有抽打在**上,令人心悸的啪啪聲。
所有人,冷冷看着阿蠻被夜季狠狠鞭笞,沒人在意,似乎習以爲常。
很痛!我知道阿蠻一定很痛!
倏忽跳過去,我伸手便去奪那細軟的鞭子!
啪!
鞭身直直抽在我的手掌,血花立刻飛濺!
好痛!火辣辣得像是直接抽到了心肺裡!
我擰眉豁出去地用力一握,那鞭子便被我牢牢攥在手中,狠命一抻,夜季隨着我的動作踉蹌了一下。
“呵!”耳邊傳來沙啞的笑聲,那人揮手命夜季退下,對阿蠻冷笑道,“你的眼光還不錯,居然挑了一個厲害的角色,怎麼?認爲她可以保護你嗎?”
阿蠻擡起頭,渾身顫抖,身上的衣物被鞭子抽的襤褸破爛,露出滲血的皮肉,他喘息着道:“她若是死了,我定不能苟活!”
那人笑得更甚,低頭道:“怎麼?哀求不成?又開始威脅?你認爲這些下三濫的招數,對我有用嗎?”
那人說罷轉身看向我,淡淡道:“你贏了夜季,便給你個機會。小姑娘,你想怎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