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今宵盡,明年明日催
除夕之夜,我們三個人圍在一起守歲,燭火跳動着,氣氛卻並不活躍。
藍若溪的湯藥中加了安眠的成分,亥時未過,他便已然睏倦難捱,懨懨地倚靠在椅背上,不斷點着頭。
極樂更是難得的安靜,抿着脣不言不語,只是來來回回扒拉着手指。顯然還對我拒絕他的話耿耿於懷,原來,他也有在意的事呢!
我撐着下巴,直直盯着火光,心思卻隨着阿蠻飛遠。
除夕之夜,他隻身在何方?會不會有危險?
嘭!
藍若溪居然支撐不住,軟軟倒下,額頭抵着桌面,發出不小的聲響。
我和極樂忙撐起他,他頭一歪,仰面靠在我的肩窩。
淡淡的清香竄入我的鼻端,涼絲絲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畔,細細的髮絲撩撥着我的頸項,竟激起陣陣心悸。
凝神細看,他眼簾緊閉,面容恬靜,帶着些許倦怠之色,呼吸微弱……
心竟莫名恐慌起來,怕他就這樣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我失聲:“藍若溪?!”
聲音淒厲,帶着深深的恐懼,彷彿不是自己的。
像是感知到了我,藍若溪的眉峰微微蹙了起來,眼簾包裹下的眼珠滾動着……
“唔……”他哼了一聲,手指跟着動了動,像是在極力掙扎,卻只是發出微小的動作。
“主人……”極樂看着我焦急的臉色,擔憂道,“主人不要擔心,若溪哥只是睡着了。”
彷彿沒有聽到,我緊緊盯着藍若溪,漫無天地的恐懼包圍着我,真的很怕,失去他。
撕心裂肺的感覺,我怕極了。
“嗯……”他再次從喉嚨裡發出微弱的聲響,嫣紅的脣輕顫着……終於,他睜開了,眼色迷濛,卻柔和萬分。他看着我,疲憊地笑着,他說:“別怕,沒事的……”
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卻真的叫我安下心來。
“藍……”我張了張口,卻發現他再次昏昏睡去,呼吸均勻,彷彿從未醒來。
我啞然,他是在怕我擔心嗎?在藥力的作用下,仍然能夠強迫自己醒來,只爲讓我安心?
他連睡着,也在關心着我。
頭很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茫茫然走回房間,窗外萬家燈火,屋內空寂冷清。
“臻兒!”一個熱源倏忽貼過來,從後方將我抱緊,他的下巴貪戀地摩挲着我的頭頂,他輕聲呢喃:“臻兒,你的心,真狠。”
“阿蠻?!”我驚喜轉身,一把抱住他,“這幾天你去了哪裡?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我……”他再次抱緊我,苦澀道,“我在等你,我想看看自己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位置?可我又後悔了,因爲我怕真的被我猜中,我在你心裡,其實一文不值……”
我急急辯解:“怎麼會?!阿蠻……”
他遮住我的脣,苦笑了一聲,黯然道:“所以,我就這樣回來了,很可笑是不是?我知道,沒有了我,你依然可以活得好好地。可我若是沒有了你,便再也沒有活着的意義了……”
“阿蠻!”心驟然疼痛,又帶着深深的不安與愧疚,我跳起來壓下他的脖頸,對着那豔麗的脣狠狠吻上去,重重噬咬,舌尖頂進他的口腔,纏繞着他的舌,掃過他的齒……
我並沒有去找他,我怕藍若溪少了我會出事。我以爲阿蠻武功高強,會保護好自己……可我忽略了他的心,這幾天,他一定在煎熬中等着我,他期盼我的在意,卻終究失望。
他漸漸粗重的呼吸還在耳畔,我捧起他的臉,宣告輕聲:“阿蠻,我也不能沒有你!我們雖然沒有舉行儀式,可你就是我的相公!這個永遠不會變!”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尤爲明亮,像星光璀璨,卻又帶着白晝所沒有的憂鬱,他說:“可能,我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阿蠻,可能,我很……”
他驀地閉了眼,像是極其痛苦,隱忍了半天,才繼續道:“我很……骯髒,很……無恥,很……”
“不要說了!”我捂住他的脣,柔柔看着他,“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
在我面前的阿蠻很喜歡笑,滿是陽光,青春蓬勃。
可我知道,他殺人的時候是很冷酷的,招招斃命,從不拖泥帶水。那眼神,也是毫不柔軟,帶着令人悚然的狠毒。
他對待陌生人的時候,那眼神也是高傲而疏離的,甚至鄙夷。
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甚至不屑看我一眼。
想起他居高臨下站在藍若溪身前,冷冷詢問的時候,氣勢逼人。
想起他冷笑提起暈厥的極樂時,那妖冶鬼魅的眼睛,都不是我所熟悉的。
也許,他殺過的人不計其數。也許,他並不是行爲磊落的大俠。
可那其實有什麼關係?至少,你是疼我愛我的阿蠻。
我盯着他的眼,認真道:“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愛你。不管你到了哪裡,我都會去找回你。你在我心中,重如泰山,穩若磐石。”
我曾問他,爲什麼會喜歡我?畢竟,我只是一個有着一身蠻力的野丫頭,任性又霸道。
他皺着眉想啊想,居然答不出來,他嗤笑了一聲:“這真是天下最難解的題。”
“或者?”我戳着他的胸口,嘻嘻壞笑道,“你就是喜歡我的霸道?被我欺負很幸福,是不是?”
“嗯……”他倏忽回頭,一臉難色的望着我,“還是,不要?”
我挑挑眉,笑而不答。
今夜相對熱鬧,可那整齊劃一的腳步依舊詭異。
我坐起來,扶住阿蠻的肩膀:“你聽到了嗎?很多人正向這邊走來!”
阿蠻已經在凝神細聽,燭火中,他的臉色愈見蒼白,他回過頭來,竟然微微笑了,他挑着纖長的眉,不以爲然道:“除夕夜,必是要熱鬧些的,我們睡覺。”
不!不是,這絕不是普通百姓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如此有力,普通人無法走出這樣震撼的力度!
他卻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不再打算探討這個問題。
他壓上來,將我揉在懷裡,像孩子般地撒嬌:“嗯……睡,好不好,很困,不想守歲了……”
他的語氣輕鬆柔軟,可他的身子卻在無法自控地瑟瑟發抖。
他在害怕!他居然在害怕!
狠辣無情如他,竟然也有害怕的東西!
心跳如同擊鼓,讓我坐臥不安,可我卻不能顯露。既然阿阿蠻不想讓我知道,定有他的理由。
偷偷深吸了口氣,我摸摸他的頭髮,笑道:“嗯,真是怕了你,睡,你先躺好,我把燭火熄了去。”
起身細聽,腳步聲尚遠,一時半會兒還趕不到這兒。
在心中暗自祈禱,希望不是衝着我們來的。
“快!”阿蠻小聲喊着,像等不及似的,光着腳便跳下牀,打橫抱起我幾步跑回去,鑽進被窩裡,瑟瑟道:“好冷!好冷!”
被子中的手並不老實,悉悉索索地上下其手,像是要將我刻在心裡似的,來來回回摸了個遍。
他的脣湊上來,親着我的臉頰,“臻兒,你真的好軟,怎樣也捏不夠!”
“嗯……”我的呼吸漸漸平順,呢喃道,“給你捏一輩子好了……”
他淡淡哼了一聲,手指拂過我的昏睡穴。
可他低估了我的內力,又或者怕弄疼了我,下手並沒有用上全力。而我,頂着巨大的睏意,微微用力,便瞬間衝破了穴道。
他沒有察覺,利落地起身,快速穿上衣物。
黑夜中,他的呼吸極其不穩定,甚至伴着細細地顫音。
臉頰被人來來回回地撫摸着,那手指,甚至沁出冷汗。
吱呀——
不是門,卻是窗戶開了。
光華灑進來,我眯起眼睛,看到阿蠻毫無血色的臉,狹長黝黑的眼,緊抿着的脣,無一不透着——視死如歸。
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這樣恐懼?!
伴隨着簌簌的衣袂飄動聲,他破窗而出。
我走到窗前,星輝下一身黑衣的阿蠻身形輕盈異常,像一隻散着幽幽冷光的貓。
換上勁裝,我束起頭髮,右手持着匕首,一躍而下!
心中忐忑不安,我遠遠追隨着阿蠻,到底是什麼人竟讓他如臨大敵,甚至怕連累了我,決定隻身赴死?
一直不停地向前,居然出了城,少了萬家燈火,只剩細不可見的月亮和閃爍的星子散着微弱的光。
枯樹、土道、山丘。
一片蕭殺。
前方不遠處,有東西在移動,如同潮涌,帶着要將人吞噬速度!
凝神望去,竟然是移動的人海!
黑壓壓的一片,卻安靜的可怕!
就連呼吸的頻率也是一樣的!
像是一羣沒有感情沒有體溫的生物,在這樣月色黯淡的夜裡,尤爲得詭異!
隨着人羣的接近,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他們雖然身着便服,但戰場上廝殺留下的罪孽卻無法祛除,那血味已經滲透到他們的骨髓裡,如影隨形。
眼前的這些人,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站在着千軍萬馬前,任何人都渺小的如同螞蟻!
阿蠻,你到底惹上了什麼人?居然派來一支軍隊,只爲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