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靳長恭問話,蓮謹之沒有繼續與玥玠談話,而是回答了她:“曾跟師傅學過一段時間。
靳長恭眸光轉輝,笑吟吟道:“謹之,那你能幫寡人一個忙嗎?”
蓮謹之觀察了一下靳長恭的神色,再看了看懵懂辨不清真切情緒的玥玠,大概也猜到陛下即將要說的話了。
“陛下有何吩咐?”
“替寡人教一教玥玠學習大陸通用語,他只懂異域語,與他溝通還真是一個大麻煩啊。”
蓮謹之蹙眉,心中自然是不樂意的,可這種抗拒心理再重他也不會違背靳長恭的意願,他清淡拱手道:“臣自當領命。”
可他私下轉念一想,也好藉此機會不讓這名叫玥玠的異域男子跟陛下頻繁接觸,那麼他接受任務也算是有些意義了。
況且,若因此事能夠隨時進宮見陛下,於他來說又何樂而不爲?
在玥玠的事情上,靳長恭其實另有打算,她是想派蓮謹之在他身邊隨時觀察着,畢竟蓮謹之既懂外語,又心細如塵,看能不能查些什麼端倪,二則教會他使用通用語言,也算是令他承她一個人情。
下午,慈仁宮暫居的神武族人急匆匆跑來送信,並且帶來了華韶的信息。
靳長恭神色沉凝,拆信攤開一看,上面筆跡赫然是華韶親書,寫着:阿恭,爲師尚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去,蒼國與神廟之事爲師自有分寸,你毋須將心思放置於爲師此處,且安心治國。
另,祈帝隕落,十七無姬皇子已新皇登基,祈國有意派人前往靳國,想必定是爲祈皇先帝於流失之地身亡之事而來,你要留心。
最後……注意按時服藥,勿念。
在“注意按時服藥,忽念”幾字流連兩番,靳長恭纔將信折起,看來神廟與蒼國鬧得很僵,想必事情很棘手了,纔會拖住華韶這麼長時間。
將信捏了捏,看到那雋永骨骼瀚動若飛的字跡,終於一顆一直懸着不安穩的心落下了。
與蓮謹之一道將玥玠送回柔儀宮,而一路上玥玠倒是很安靜,他好似在思考些人生哲理一般懼重,惹來靳長恭好笑又探究的眸光。
將他送回柔儀宮後,在一行人準備離開時,靳長恭於牆角偶然發現了一些熒光綠粉,細細碎碎灑落像鱗片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的東西,她親自上前蹲下,捻了一些泥土。
這是水麟粉吧,她曾在蟒的身上看到過,可它怎麼會撒落在這裡?
“昨夜柔儀宮你們有沒有發生什麼異狀?”
守殿門的兩位侍衛一愣,垂下頭紛紛搖頭:“回陛下,沒、沒有什麼異狀。”
靳長恭眼光何其毒辣,如何看不出他們臉色有一片刻的遲疑,立即陰下臉,冷聲道:“若不從實招來,寡人若查出什麼便活颳了你們!”
啊?!他們面懼如灰,噗通一聲便重重跪地。
“陛,陛下饒命,我,們昨天夜裡好、好像感覺突然飄來一股香風,我們,我們便覺得很累,不自不覺就嗑睡了一會兒,但是、但我們很快就醒了,四處查了查,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求陛下恕罪!”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靳長恭問道。
“呃,好像是巳時左右吧。”他們也不確定地訥訥道。
而這種不確定的態度令靳長恭氣息一沉,她擡眼掃去,那撕裂暴風的氣勢,另周圍人都禁不住微微縮了縮肩膀,彷彿是那即將被野獸摧殘的小白兔一樣害怕可憐。
“來人,將這兩名懈怠職守的侍衛拖下去仗責三十板,刑完便送去邊關駐守!”靳長恭眸目一冷,便拂袖而走。
蓮謹之則看着軟趴在地呆呆的兩名侍衛,悠悠嘆息一聲。
這兩人膽子忒肥,有事不即刻稟報,卻還欺上瞞下,實在罪不可恕,的確已不適合繼續留在宮中任職了。
而趴在地上直哆嗦的兩名侍衛,他們也不敢再喊陛下饒恕了,畢竟這件事情仗責流放已算是由史以來由永樂帝陛下御口罰得最輕的了。
“震南,你去宗祀廟堂查探一下七怪的行蹤。”
邊走靳長恭密音與震南下令道。
“是。”震南瞬間便消失在衆人面前。
異域啊……靳長恭斂眸深思,這七怪爲何會去柔儀宮,想來玥玠也是異域的,他們難道是去見他的嗎?
那他們是偶然在宮中遇見,還是早有預謀呢?
原本她是打算親自去一趟查探一下事情真相,可是她不想看到暗帝,最近別說是看,光是提起他的名字都有一種欲殺之而後快的衝動,她還真怕一眼看見他,一個沒有忍住滿腔殺意,直接就將他那孱弱病態的身體給捏碎成渣了。
在蓮謹之告退離宮後,靳長恭便早有想法帶着震北一道也出了宮。
他們末乘車末坐轎,步行來到城西郊的大雜院。
大雜院居住的一般都是一些靠打零碎工,或者是外地投來上京租下的貧民房,一排排平瓦土與石混漿徹成的泥房,圍成一個半圓型的大院落,挨家挨戶相連結合,這裡面基本上一個民房只有一間房與一個廳,茅房與廚房都是共用的。
這麼一個雜亂的院兒裡大該平均能夠住上至少幾十戶人口,所以平日裡院子裡隨時都會有人在。
“這就是西郊的大雜院?”靳長恭於街道口,隨意掃視了一眼。
“是的,陛下。”一名尋常中年教書先生模樣的男子躬身道。
他是皇宮安插在民間的一名暗探,平時用與收集消息,這一次靳長恭出宮,便是讓暗衛聯繫上暗探,替她辦事尋人。
“那倩兒母女是在哪一間?”這大雜院裡挨家挨戶,人員雜亂,她沒有興趣去一一尋找。
教書先生指着一處,道:“回陛下,她們母女是住在最東邊是第三間房內,不過此時那名叫青孃的女子已經出去了,唯有一個小孩子在家。”
靳長恭看清楚哪一間了,便擺手道:“你回去辦你自己的事情吧,寡人有事會再召你。”
“屬下遵命。”
看着那間外掛着一把乾枯艾草的房間,靳長恭再看着大雜院內進進出出的尋常百姓,深覺自已這一身錦衣華服的行頭出現實在有些怪異。
看着那些雜院居民穿着一件補丁簡粗的衣衫,她於是也入鄉隨俗地去成衣鋪選了一件黑色質地布料一般的衣衫換上,而震北自然也隨她變裝一番。
趕緊沒有那麼顯眼後,她便帶着震北朝着大雜院裡走去。
跨過一道石階門檻,眼前的一切更清楚落入她的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混居搭建的大雜院,她環顧巡視着,裡面有小孩子弄了一張板凳趴在上面拿着石頭劃寫着什麼,旁邊有幾個稍大點的小孩子地玩鬧,有留守在家中的婦女安靜地縫補衣衫,還有一些蹲在門檻上,捧着大碗,吁吁地喝着稀飯的……
這個院子並不大,但卻居住着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好幾百口人,白日裡他們出去勞作了倒顯得安靜些——
靳長恭帶着震北沒有跟那些人接觸,徑直看準目標朝着東邊第三間走去,卻被一個黑漢子一把攔住了。
“喂,我可沒有見過你,你是誰啊,怎麼來我們大雜院啊?”
黑漢子看起來很精幹,雖然身板看起來很矮小,但臂間卻隆起了肌肉與微凸的青色血管,身上並不乾淨染着一層灰色,看起來應該是做那種粗重活的工作。
聽到這漢子喊起來,周圍安靜了一下,然後看向靳長恭他們,稍微有些畏縮,畢竟即使換了一身行頭,靳長恭一身從小培育的優雅貴族風範,與大宗師震北的鋒芒畢露,依舊令人隱約感覺不好惹。
震北看這一介平民漢子膽敢對他尊敬的陛下無禮,當即氣勢一放,精瞿的黑瞳似黑色漩渦,直嚇得老實巴交卻愛管點閒事兒的漢子一個踉蹌,心臟直抽抽。
“你,你們——”
“震北。”靳長恭斜了一眼震北,喊住了他。
“這位——呃……”靳長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漢子,便湊和着說:“我們並無惡意,只是來找小倩兒一家的。”
她不知道小胖妞的娘會不會因爲妓院的事情而改姓換名,所以提的只是妞妞的名字,藉此打探。
“你們是來找青孃的?你們是誰啊?”看靳長恭還是一個講理的人,那漢子畏懼震北,便疑惑地問着靳長恭。
“是誰與你何干!讓開!”震北怒眉橫眼,便嚇得那嘆子寒毛豎立,趕緊撒丫子便撤了,哪裡還敢再問多餘的事情。
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趕緊抱孩子的抱孩子,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然後呯地一聲將門關上,不一會兒諾大一個壩子就只剩下靳長恭與震北兩人了。
靳長恭勾脣輕笑一聲,她能感覺得到小院兒裡的其它居民都透過窗縫隙悄悄地盯着他們一舉一動,她沒有所謂直接視若無賭地來到了小倩兒家門口。
靳長恭敲了敲門,周圍的人見此這才悄然鬆了一口氣,見他們還懂得禮貌性地先敲門,看來至少不是壞人或者是討債惹麻煩的。
“誰?”糯糯顯得有些怯怯的聲音,隱隱約約透過有些細縫的木門傳出。
“妞妞,是我,小哥哥。”靳長恭聽出來是小胖妞的聲音了,便直接報名頭。
果不期然,靳長恭聽到房間內有東西被踢翻,然後“塔塔”急切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門被“呯”地一聲打開。
“小哥哥?”妞妞小腦袋探出,朝上一看,看着那一張熟悉的臉,眼睛頓時發光發亮驚喜不已。
“妞妞。”靳長恭看着那張可愛的小胖臉,亦是微微一笑。
小胖妞啊地一聲,猛撲倒在她身上伸臂掛着,嘻嘻地歡笑道:“妞妞就知道,妞妞就知道小哥哥會來找我的!”
“自戀的小鬼!”靳長恭看她這麼高興,便一把輕鬆地抱起那胖呼呼的小身子,擡步進了房,順便讓震北將門關上。
進了屋,看着裡面擺設十分簡陋,除了一張桌子與四張凳子,根沒有多餘的傢俱,四面徒壁,並且算不上寬敞的小小房間光線並不充足,陰陰暗暗地有種潮溼的味道。
靳長恭抱着小胖妞轉悠一圈,問道:“你娘呢,怎麼不在家嗎?”
“不在,娘娘不在,娘娘說她要去賺錢了,讓妞妞好好地守着家,不淮給陌生人開門。”小胖妞眯眯眼看着靳長恭,笑得都快闔不攏眼。
這小傢伙!靳長恭點了點她的鼻子,突然感覺房內不止他們三個人的呼息,她看着妞妞的眼睛,問道:“那房中還有誰在?”
妞妞愣了一下,咬着嫩嫩的下脣,她記得娘娘交待的事情,不能隨便跟別人說,可是看着小哥哥那一雙如星辰般清亮的眼睛,她猶豫了一下,卻老實道:“有一個——”
“呃!”這時,從裡間突然傳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靳長恭面無表情,使了一眼神給震北。
震北長袍背步,一個疾步衝上前,便掀開了裡間的簾布。
“小哥哥,啊,是他醒了!”
也聽到裡面的聲響,小胖妞掙扎着從靳長恭身上滑下,拽着小粗腿拔腿就朝裡衝去。
靳長恭看到小胖妞的行爲,眯了眯眼,亦跟着她一道進去。
她在門邊看到牀上躺着一個人,從呼吸判斷估計還是一個病人,他此刻全身都抱扎着紗布嚴實,瞧不清楚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是誰?”靳長恭問妞妞。
“娘說,他是咱們一個村子的,可是妞妞已經認不請了,他的臉,娘說壞了。”妞妞聽到他呻吟着要喝水,便笨拙地出去外面倒了一杯水,卻不想太着急,不小心全撒在人家紗布上了。
妞妞聽到那個人好像很痛苦,便着急得眼睛都紅了一圈。
“妞妞,還是讓小哥哥來吧。”靳長恭看得好笑,上前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妞妞哭喪着臉,點了點頭。
“陛,公子,讓屬下來吧。”震北哪裡敢讓陛下去做這種粗重活,趕緊上前。
“不用,我略懂一些醫術,順便也可以幫他看一看。”
靳長恭拒絕了震北的提議,她剛纔雖然精神大部分都沒有投注在那個挺屍的人身上,但還是察覺到他在感應到他們進房間時,挺屍的人下意識地僵了僵,雙拳握緊,雖然很快地又放鬆下來,但是那種戒備與謹慎看起來倒不像是尋常人家培養得出來的警覺性。
她走近了纔看出來,這是一名男子,他全身上下都包裹着厚厚的紗布,或許是因爲沒有勤換上藥,他身上飄着一股異味,白色紗巾胸前部位滲出一些黃色紅色的液體出來,靳長恭不用猜也知道必定傷勢沒有處理好,發炎灌膿雜摻着血水滲出來了。
這倒是包得徹底,脖子啊臉啊什麼的都沒有遺漏,最後僅剩下一雙眼睛露出來。
“他這是怎麼了?”靳長恭靠坐在牀邊,暗自屏息,隔絕那源源不斷的異味。
“不知道啊,娘娘都不告訴妞妞。”小胖妞撅起嘴。
靳長恭再道:“妞妞,你娘娘有沒有找大夫來過嗎?”
小胖妞聞言,眼神左右轉動,最後卻黯然地垂下頭:“娘娘有請啦,可是娘娘沒有錢,大夫來了又走了,娘娘跪着求他還是走了,他是個壞人!”
靳長恭看向震北:“你去請個大夫——”
“不用——”那男子不知道是突然,還是早就醒了,他一把抓住靳長恭放在牀邊的手,氣虛地叫道。
“咦,你醒了呀?”妞妞驀地擡頭,一雙大眼睛直眨巴地高興。
靳長恭不習慣被陌生人觸碰,便移開他的手,蹙眉補充道:“讓他拿些傷藥還有乾淨的繃帶紗布,順便讓他開幾服消炎的中藥。”
震北一雙鷹眸犀利地看着那名敢碰陛下的男子,仔細打量一番,最後才遵命離開。
“你來替你撕下一身的紗布重新換上,期間可能會有些痛,你忍了忍。”靳長恭其實是想看看他這一身傷是怎麼弄的,剛纔他醒來,這個男子望着她的一雙眼睛,意外地令她產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