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公寓之前, 宋宛窈喋喋不休的叮囑韓衛宇:“待會兒你別亂說話,要是我爸和我大哥問起來,所有的都我來說, 聽到沒?!”
韓衛宇漫不經心:“行, 你要說的清楚你就說。不過, 我估計他們什麼也不會問。”
“我有什麼說不清的?我們倆清清白白, 這次的事也是因爲你, 我完全是無辜的。”
韓衛宇望着宋宛窈一笑,宋宛窈大怒:“你什麼意思?!”
韓衛宇還沒來得及回答,公寓的門從裡面打開了, 宋北良正站在門口。一見到父親,宋宛窈猛的撲過去, 緊緊摟住父親的腰, 聲音裡帶了哭腔:“爸爸!”
宋北良沒想到一向清冷的女兒竟然會如此情緒外露, 不禁心下大憐,胸膛裡的怒意也去了九分, 他摸着宋宛窈的頭髮說:“小妹,不怕啊。”
宋宛窈把頭埋在宋北良的懷裡,哭的抽抽噎噎:“爸,我還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瞎說!”
“爸,”宋宛窈擡起頭, 眼睛紅紅的, “你們沒跟我媽和我姐說吧?”
丁小海拿着一盒紙巾走過來:“我們怎麼敢說?”
宋宛窈有些赧然, 抽了幾張紙巾擦擦臉, 丁小海看她鼻尖紅紅的, 頭髮也不像平時那樣一絲不苟,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好了, 進來吧。”
宋宛窈跟在父親身後進門,忽然很頭疼的想起身後還有個一聲沒吭的大麻煩,她轉頭看了看韓衛宇,韓衛宇垂着眼簾似乎在想事情,察覺到宋宛窈的目光,朝她笑了笑。
“爸爸,大哥。”到了客廳,宋宛窈怯怯的說,“這是我,我朋友,韓衛宇。”
宋北良和丁小海沒什麼異樣的表情,語氣也甚是客套:“韓總。”
韓衛宇與他們握手:“宋總,丁總。”
宋北良說:“這次的事多虧了韓總。”
韓衛宇很謙虛:“不敢當,不敢當。”
丁小海微微笑着:“過兩天我做東,就在長城俱樂部清韻餐廳,到時候韓總一定要賞光啊。”
“一定一定。”
客廳裡的三個男人都是掩藏情緒的高手,話題一轉就談起了他們之間正在合作的一個項目。空氣裡有種虛浮的熱絡,男人們口中蹦出來的數字都是幾億幾十億,宋宛窈坐在父親身邊,望着窗簾上大朵大朵的暗色花紋被陽光勾勒的深淺分明,她有些恍神,劫後餘生轉眼又是塵世繁華,這已不是柳暗花明所能描述,大抵浮生若夢的感覺便是如此。
“小妹?”宋北良叫她。
她揉揉眼睛:“爸,我有點困。”
宋北良拍拍她:“去睡一覺。”
她轉身進臥室,關上門,撲倒在大牀上。
一覺睡到天快黑,等到宋宛窈從臥室裡出來時,她覺得神清氣爽,胸口聚結的沉鬱之氣一夕之間也散去不少。
客廳裡很昏暗,只有丁小海坐在沙發上看彭博財經,他朝宋宛窈招招手:“小妹,來。”
宋宛窈走過去,把沙發旁的落地燈摁開:“大哥,你又看財經新聞,每天看,你都不煩啊。”
丁小海笑微微的:“沒辦法啊,我要養家餬口。”
宋宛窈坐到他旁邊:“爸爸呢?”
“回去了,今晚爸媽有個聚會。”丁小海端詳着宋宛窈,“小妹,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沒有?”
宋宛窈一怔:“什麼?”
“比如說,你最近交的朋友之類的。”丁小海說着,突然發問:“上次那輛911裡的就是韓衛宇吧?”
“是的。”宋宛窈有點緊張,她看了眼丁小海:“大哥,其實我們沒什麼的。”
丁小海沒說話,過了一會,點頭:“是麼?”
“真的。”
“可是就連我爸在香港都知道了,韓衛宇最近被人砍傷,身邊一直有個漂亮女孩子陪着他。小妹,這個女孩子是你吧?你不要告訴我你請了一星期的假是真的生病了?”
“我...”
“小妹,你知道韓衛宇的背景嗎?”
“我知道他是黑-社會的。”
丁小海呵呵一笑:“不止,他是韓老將軍唯一的孫子,他爸爸現在是T市□□,提拔他的那位領導你也知道,和爺爺歷來政見不一。小妹,如果韓衛宇只是黑-社會的,頂多就是舍掉那些偏門生意,這幾年,韓衛宇手裡的偏門生意已經不多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但他的家庭背景,我很不看好。”
寶藍色的落地燈上有一圈半長的流蘇,地板上便也有一處流蘇的暗影,宋宛窈盯着那處稀稀落落的暗影,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噢,他也挺有背景的,難怪這麼囂張。”
丁小海有點詫異:“小妹,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也不知道。”宋宛窈長舒一口氣,語調起起伏伏好像在自言自語,“你還記得當初有男生給我遞情書,我把那封情書批改了,又還給人家,你們都覺得這件事好扯,現在想起來,我倒覺得那個時候我的狀態是最好的,冷靜又理智。當時遞情書的人就是韓衛宇,他一開始接近我,我還以爲他要報復我,我很怕他,結果後來我發現好像不是這樣。他說他要追我,我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我又不喜歡他,而且他身邊的女人那麼多,我覺得除非我瘋了纔會跟這麼一個劣跡斑斑的慣犯在一起。
但是看到他被人砍傷住到醫院,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我又覺得他挺可憐。我被人綁架,我知道肯定是因爲他,我被人限制自由,隨時連命都可能沒了,我簡直恨死他了。可是,我打了他一耳光,他也沒發怒。我聽到那個人威脅他要他說我不得好死,其實我不在乎,但是他好像比我還在意。我這一個多月比過去二十幾年經歷的事情還要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不知道。”
丁小海摸摸她的頭髮,“小妹,感情的問題通常都很複雜,一旦行差踏錯,受的傷害會很大,你需要好好考慮。”
宋宛窈扯扯嘴角:“什麼叫情,什麼叫意,還不是大家自己騙自己。我可不奢求我有媽和姐那麼好的運氣。”
“哦,對了,小妹,你這次的事情要完全瞞住若若,她剛懷孕,一點兒刺激也受不得。”
宋宛窈愣了愣,笑出了聲:“真的嗎?是真的嗎?”
丁小海也笑起來:“真的,昨天剛去醫院檢查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
她是真開心,她甚至曾經想過,如果她一輩子不結婚,就收養她姐的孩子,至少也是她血緣上的至親。
隔了一日,宋宛窈再去上班,機組的同事不知從哪裡聽說她被人搶劫,受了驚嚇。衆人七嘴八舌的安慰她,又譴責這個世道不太平。
她有種自己登上了八卦週刊的荒唐感,似乎只有明星才需要這樣虛虛實實的遮掩真相。岑筱揀了個航程的空當問她:“你那個黑-社會男朋友呢?”
岑筱的神色裡有一點義憤填膺,似乎她這個黑-社會老大的女人當的也太不值當了。
宋宛窈只搖頭,岑筱當她是在男朋友那裡受了委屈,安慰她:“要是你不開心就跟他分手,反正我看你也不缺錢,不必太委屈自己啊。”
宋宛窈又搖頭:“跟錢沒關係。”
“那跟什麼有關係?”
“說不清。”
她說不清,枝枝蔓蔓纏纏繞繞,這樣一段似是而非的關係。
岑筱說:“這倒是,談戀愛就是這樣,要真說的清,就不是談戀愛了,那是談生意。”
宋宛窈詫異的看着岑筱:“你談戀愛了?”
“哪有。”岑筱眼神慌亂閃開,宋宛窈會心一笑,岑筱有點不好意思:“噯,就是有點苗頭。”
宋宛窈還是笑,岑筱一惱,轉頭走掉了。
不知她爸和她大哥與韓衛宇怎麼談的,到了晚上下班,還是小原和阿KEN來接她,小原說:“大嫂,那天的事情對不住你了。”
宋宛窈說:“哦,跟你們沒關係的。”
“大嫂,你也別怪大哥,知道你被老易的人帶走,大哥都跟瘋了似的。”
小原的語氣低沉,宋宛窈怔了怔:“哦。”
一連幾日都是小原和阿KEN來接她下班,她有心問一問韓衛宇的近況,思前想後還是作罷。
上了幾天班,宋宛窈總是格外容易疲倦,有時看着舷窗就神遊天外,精力不能集中。
終於等到休息的時候,她大哥打電話給她:“小妹,跟我一起去吃個飯,過一會兒我來接你。”
她懵懵的起牀梳洗,套上一身JC的運動裝,她大哥來了就笑:“小妹,等下的場面會很大,你穿這身可不行。”
宋宛窈的晚裝都在別墅那邊放着,丁小海說:“去買一身吧,順便多買點平時穿的衣服。”
有提款機在身邊跟着,宋宛窈豪氣的在名店裡刷刷刷,一口氣刷了好多件靚衫,丁小海坐在名店的沙發上翻目錄,看她在更衣間裡進進出出,不由奇道:“小妹,平時也沒見你對穿的這麼感興趣,今天這是怎麼了?”
她正換了一身鵝黃色小禮服站在鏡子跟前,聽到這話笑道:“我也想通了,趁着年輕能穿趕緊穿,不然過不了幾年就老了。”
鵝黃色本是極難駕馭的顏色,一不小心就會嫌小家子氣,可這身鮮豔禮服穿在宋宛窈身上,襯着烏髮雪膚和精緻眉目,便叫人挪不開目光。
宋宛窈對着鏡子扯了扯裙襬褶皺,一擡頭,鏡子裡滑過一道玻璃門的反光,從門外走進來兩個人。
她怔一怔,又看過去,果然是韓衛宇和梅以妍。
梅以妍似乎錯愕了一瞬,韓衛宇卻還是面無表情的老樣子,只有眼神裡好像燃了一把火,灼灼的要融化她。
宋宛窈微扯了嘴角,眼神輕飄飄一掠而過,轉身進了更衣室,仍舊套了那身運動衫出來。
她走到外面,丁小海已經和韓衛宇寒暄上了,見她走出來,兩個人一齊望過來。她朝丁小海一笑:“大哥,我們走吧。”
“買好了?”
“嗯。”
“那我們走吧。”丁小海轉頭朝韓衛宇點點頭:“韓總,那銀行的事你就多多操心了。”
韓衛宇接過店員遞過來的袋子:“沒問題,我們溝通的很好。”
宋宛窈和丁小海出了店門,一回身,韓衛宇也跟着出來了。宋宛窈疑惑的看他,他訕訕的,丁小海只差沒笑出聲:“小妹,我去那邊打個電話。”
丁小海走到角落裡打電話,韓衛宇站在宋宛窈跟前,好像看不夠似的,目光只在她面上打轉。
宋宛窈很警惕:“你幹嘛?”
“我能幹嘛?”韓衛宇說,“想你了,多看看你。”
“想我還跟別人一起逛街?”
話一說出口,宋宛窈就後悔了,果不其然,韓衛宇咧嘴笑起來:“我這不是要跟你解釋麼,你可別誤會,我跟梅以妍是在店門口剛碰到的,我和她沒什麼的。”
“我沒什麼可誤會的,你跟她有沒有什麼,關我什麼事?”宋宛窈轉身就要走,韓衛宇一把扯住她的肘彎,宋宛窈大急:“你幹什麼?”
韓衛宇把她拉到身邊:“你別惹我啊,不然我當着你大哥面親你。”
“你敢!”
“有什麼不敢?大不了被你大哥打一頓。”
宋宛窈咬着牙,乖乖的站在他身邊,韓衛宇順順她的髮絲,很滿意:“等這段時間忙完了,我每天晚上去接你。”
她低頭不語,韓衛宇說:“好了,去吧,你大哥電話打完了。”
宋宛窈擡頭說:“下次再編個好點的理由,你就這樣把女伴丟在店裡,不覺得很過分?”
韓衛宇似笑非笑:“我就這麼不能讓你相信?”
是的,她在心裡默默的說,不相信你還有退路,相信了你,連退路都沒了。
韓衛宇把她的臉轉向名店:“好好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名店裡耀眼的燈光下,梅以妍正穿着一件當季的淺綠襯衣朝沙發上的男人巧笑倩兮。
“看見了沒有?”韓衛宇說,“要是我這麼冤枉你,你該多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