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侷促,雙方激戰至屋外,靜夜廝殺。
原來,酒醉只是一場局,爲了引敵現身。
這些黑衣人又是誰的屬下?真如我所猜測的那樣嗎?
皓兒被尖銳的金戈聲吵醒,緊緊挨着我。他本想持劍上陣,被我阻止了。
範仲陽持刀大戰,越戰越勇,即便身手一般,但有千夙在旁幫忙,倒也沒什麼損傷。千夙、墨痕與高摯都是好手,對付這些黑衣人尚能自如。趙慕與那左手持劍的黑衣人纏鬥多時,漸落下風,險象環生。
激戰多時,勝負漸分。
那邊廂,範仲陽步步後退,落敗已定。這邊廂,趙慕猶自苦撐,被逼得毫無施展之力。
見此情形,我苦思良策,無奈我並不識一招半式,無法親自上陣幫忙。
“母親,我去幫趙叔叔。”皓兒突然道,躍躍欲試。
“刀劍無眼,不要去,再者你那三腳貓功夫,也幫不到趙叔叔,反而讓他爲你分心。”
“我若不去,趙叔叔就……”皓兒焦急道。
就在此時,趙慕險險避過黑衣人凌厲的青鋒,卻避不過緊隨而至的斜刺,薄刃從左臂上劃過……皓兒驚呼一聲,“趙叔叔受傷了……”
趙慕被制,僵立不動,我手足冰涼,心焦如焚、心痛如割。
範仲陽的脖子上也橫着兩柄銀劍,不敢妄動。
千夙、墨痕與高摯眼見公子被擒,分心之際過招遲緩,瞬間也淪爲手下敗將。
廝殺止,情勢定,黑風塘之夜,靜謐而肅殺。
黑衣人紛紛拉下蒙面黑布,爲首的那位,正是左手劍客無淚,我果然沒猜錯。
趙慕敗在無淚手裡,也是情理之中。
吳公子雍按捺不住了。
“你們已無反抗之力,還請交出玉璧。”無淚對趙慕漠然道。
“範仲陽,只要你交出玉璧,你的兒子便可安然無恙。”另一個黑衣人威脅道。
“我呸!要命一條,要玉璧,沒有!”範仲陽怒道。
“你兒子的命,你也不要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果然是鐵錚錚的漢子,寧死不屈,爲了玉璧,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我欷歔不已,一邊靜觀,一邊苦思對策,這會兒忽然覺得,如果無情突然出現在此,該有多好……真是可笑,原來自己是這麼可惡、這麼自私。
無淚忽然換了一副嘴臉,言笑不羈,“你不交出玉璧,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他命同伴制住趙慕,接着行至我跟前,伸指撫着我的臉頰,輕薄的目光流連在我身上。我憤然拍掉他的手,他卻眼疾手快地撒手,接着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頜,對趙慕道:“倘若你捨不得玉璧,應該捨得美人吧。”
皓兒拼命地打着無淚,氣憤道:“滾開!再欺負母親,我殺了你!”
無淚眼睛一橫,兩個黑衣人立即拉着皓兒遠離我,任憑皓兒叫喚掙扎,也不放開。
“我兒有何損傷,我要你償命!”我怒道,面冷聲寒。
“放心,我要的是你,不是你兒子。”無淚風流一笑,伸臂攬在我腰間,低聲道,“佳人心有所屬,我怎會不知?我幫你試探試探你的意中人對你動情與否,你要謝我纔是。”
“敬謝不敏!”我掙了一下,無奈他力氣太大,我掙不脫。
無淚側身,仍是攬着我,與我做親密狀給趙慕看,“要玉璧,就不能要美人,玉璧與美人,你只能選擇一樣。”
趙慕面無表情,默然以對,他的目光觸及我,立即轉開。
心中驟寒,趙慕根本不在意我,一分一毫也無。
無淚又附在我耳畔,沉聲道:“咳,可惜了,妾有意,郎無心,我不是有意的。”
如此親密,他的氣息拂在臉頰,溫熱得令我心中一跳。我希望趙慕能在乎我一點兒,可是他根本就不看我,那張俊臉冷漠如霜。
心,好痛……
無淚狹長的小眼微微眯起,面目浪蕩,“既然公子選擇玉璧,那我就不客氣了,這美人歸我。”
趙慕保持沉默,我心寒,冷意一寸寸地流遍全身。
無淚側過身子,擋住衆人的視線,尤其是趙慕的目光,俯頭吻我……
然而,他並沒有真的吻下來,與我保持微末的距離,笑意點眉,“如果他再無動於衷,我就沒法子了。”
皓兒喊道:“壞人!不要欺負母親,壞人……趙叔叔,救救母親……”
我以臂推他,他卻紋絲不動,我怒視他,“我不需要你幫,放開我!”
“且慢!”
突然而來的喊聲,我一喜,是趙慕的聲音,雖然有點兒晚,但至少他是在乎我的。
無淚緩緩轉身,笑眯眯道:“怎麼?改變主意了?”
趙慕仍然無視我,嗓音奇冷,“無淚,你沒有資格與我商談,請你家公子與我談。”
無淚不羈地笑,“我家公子很忙,若要我家公子來此,須另行約定。”
趙慕懶洋洋道:“既是如此,你要玉璧,便是癡心妄想。”
無淚受此威脅,怒火無處發泄。
雖然趙慕三言兩語令無淚無計可施,我卻高興不起來,心裡堵得難受。
突然,不遠處出現火光,那耀眼的火光朝這邊移動,不多時,茅屋前亮如白晝。
數名黑衣人簇擁着一人行至茅屋前,當中那人頗爲得意,意氣風發。
吳公子雍。
黑衣人異口同聲地喊着“公子”,公子雍揮揮手,氣勢頓生。他踱步到趙慕身前,揚聲道:“你想與我談,好,本公子給你一個機會。”
趙慕刻意壓低聲音附在吳雍耳旁說着,我聽不見,但我相信,以他的才智和謀略,定不會便宜了吳雍。
吳雍毫無忌憚地狂笑,“你憑什麼讓我聽你的?你不要忘了,你的小命在我手裡捏着,只要我一不高興,我就能一腳踩死你。”
“這麼說,你不要玉璧了?”趙慕惱怒道,語聲凝霜。
“我要玉璧,也要人。”吳雍狂妄道,射在我臉上的目光凌厲如刀。
“貪心不足,蛇吞象。”
“沒錯,你能奈我何?”
“我不能將你如何,但是,即便我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得到玉璧。”趙慕陰沉的目光如鷹隼般犀利、冷酷。
“這可由不得你。”吳雍竊笑,摸摸下頜,朝我走過來。
趙慕目光一顫,旋即冰冷地微笑,“她死了還是受你凌辱,都與我無關。”
吳雍陰險地笑,“那我就看你是否真的無動於衷。”
全身繃緊,我不由得攥緊拳頭,不知吳雍會如何折磨我,不知趙慕會不會爲了我捨棄玉璧……卻聽趙慕慵懶地道來一句,“吳雍,沒用的,我早已知道你會以她威脅我,對我來說,她無關緊要,倒是你……”
趙慕鄙視地低笑三聲,冷嗤道:“被下屬背叛了還被矇在鼓裡,也夠窩囊的。”
聞言,吳雍無法抑制地吼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被下屬背叛了。”
“誰背叛我?”
吳雍神色大變,怒氣滿面地衝到趙慕面前,“你再胡說八道,我一劍了結你。”
趙慕此招,確實高妙。吳雍受不住刺激,更無法忍受下屬的背叛,此言正中他的要害,令他方寸大亂。
趙慕絲毫不懼,“我生死何懼!我只是替你不值……不過如果你甘願被矇在鼓裡,那就算我多管閒事。”
“誰背叛我?是誰?”吳雍低吼道,我知道,他的心裡早已是暴風驟雨般的狂亂與肆虐。
“你以爲我那麼蠢,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讓你搶走玉璧?你以爲我沒有任何部署嗎?”
“究竟是誰?”吳雍怒吼,聲嘶力竭。
“公子,莫聽他胡說八道。”無淚提醒道,“他故意激怒你,讓你……”
“無淚,你三番兩次地失手,是你劍術不精,還是故意爲之?”趙慕打斷無淚的話,又對吳雍道,“究竟誰是背叛者,公子還看不出來嗎?”
吳雍驟然瞪向無淚,眼睛一如塞北草原上的午夜蒼狼,迸射出冷銳、噬人的鋒芒。
無淚皺眉,辯解道:“公子,莫信奸人之言。”
趙慕再次搶辯道:“以無淚的‘暴風驟雨’,加上各位英雄好漢,早已得到玉璧,何須你親自來此?吳雍,你自己也不信無淚的吧。”
無淚震驚地看着吳雍,僵住不語。
吳雍靜默不語,看看無淚,又看看趙慕,忽然狂聲大笑,“你以爲我會上當嗎?你這招離間計,本公子瞧不出來嗎?”
猖狂的笑聲迴盪在寧謐的黑風塘,毛骨悚然。
無淚緊繃的身子登時一鬆,然而,我看見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而趙慕,方纔的胸有成竹不復再見,面目陰寒。
吳雍恣意妄爲地笑,“倘若這女人發生了什麼事,都與你無關,我如何折磨她,你都不會心疼。”
趙慕不搭腔,望向我,目光陰沉。
夜風狂涌,火光搖曳。
衆人靜立旁觀,看吳雍如何折磨我。
“無淚。”吳雍喚道,看向無淚的眼神帶出一股陰邪之氣,“便宜你了,天下媚骨的豔姬,本公子賞給你。”
一語驚懾衆人。
吳雍爲人如何,我不是不知,他讓無淚羞辱我,卻出乎我的意料。
千夙等人憤慨不已,趙慕卻不動聲色,只是冷笑了一聲。
震驚過後,無淚淡淡拒絕,“無淚素來厭煩女人,公子莫爲難無淚。”
吳雍笑勸,“之所以厭煩女人,那是因爲你從未感受過女人的好處。無淚,本公子的美意,你萬萬不能推辭。”
“無淚可爲公子做任何事,唯有此事,無淚實難從命。”
“你不接受本公子的美意,那我只有將她賞給兄弟們。”
“好……好……”黑衣人附和地叫囂。
無淚懇求道:“玉璧一事,與她無關,公子又何必……”
吳雍怒斥:“混賬!”他盛氣凌人地怒視無淚,“你竟然爲她求情?”
無淚辯解道:“無淚並非爲她求情,只是……只是要得到玉璧,可另想法子……”
吳雍狠狠地擰着黑眉,似在沉思。過了半晌,他對無淚下了霸道的命令,“讓她變成你的女人,或者殺了她,你自行選擇。”
無淚不敢置信地瞪着吳雍,緊鎖濃眉。
我勾脣冷笑,趙慕冷寂地看着這一切。
“你們不能殺母親……趙叔叔,救救母親啊……”皓兒尖聲喊着,急得躁動不安。
“無淚,很難選擇嗎?”吳雍斜扯嘴角。
“公子爲什麼要逼我?”嗓音漸冷,無淚沉聲道。
“因爲,我要她的命!”吳雍陰鷙道,一字,一字,咬得極重。
趙慕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我繼續冷笑,吳雍要我的命,是爲父復仇,爲吳國王室復仇,而讓無淚羞辱我、殺我,是要試探無淚是否忠心於他。即使吳雍沒有中趙慕的離間計,但生性猜疑,於是藉此機會逼無淚表態。他必定沒料到無淚會爲了一個並不相熟的女子違抗他的命令,沒料到無淚真的背叛他……
我不明白,無淚爲什麼不遵他的命令羞辱我,或者殺我?莫非他真是正人君子?或者他知道我與無情相熟,他纔不願狠下殺手?
眸色變幻,無淚冷酷道:“我可以遵公子之意,與她共赴巫山,不過不是在這裡,而是在茅屋裡。”
吳雍沉吟着,那個黑鷹高聲道:“公子,天下人都道豔姬媚骨、欲仙欲死,無淚與豔姬就該在此處燕好,好讓兄弟們見識一下豔姬的牀笫功夫。”
吳雍衆下屬齊聲附和。
心頭滾沸,我強裝冷漠。
吳雍聽取黑鷹的意見,命無淚在衆目睽睽之下與我行不堪之事。
無淚不再猶豫,踱步過來,凝視着我,脣角竟浮現出一絲風流雀躍的笑。
趙慕冷若冰霜地望着我,我恍惚覺得,他在對我笑,沒心沒肺地笑。
我想以銀針制住無淚,但是皓兒和趙慕等人都在吳雍的手裡,我制服無淚又有何用?
全身僵硬,如墜冰窟。
無淚駐足在我面前,雙掌搭在我肩上,捏住衣襟,緩緩地脫下……
趙慕目視別處,避開最難堪的一幕。
心逐漸冰冷,我終於死心,趙慕曾經對我的溫情,只是男子照顧柔弱女子的本性,而非動心動情,在他心目中,只有那個已嫁爲人婦的伊人才值得他付出所有,而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無淚,身爲劍客,你竟然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施強,你愧對師父。”一道清朗的聲音,於靜夜中遠遠地傳來。
“無淚,你早晚要離開吳雍,現下正是好時機,何必爲了一個不值得效忠的公子毀了自身清譽?”就在衆人翹首四望之際,又傳來那沉沉的聲音。
無淚的手仍在我肩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又驚又喜,緊繃的身子頓時鬆懈下來。
聞言,吳雍面容扭曲,質問道:“無淚,說話的人是誰?”
那聲音再次破空傳來,“無淚,倘若此事傳了出去,你便無立足之地。”
無淚詭秘一笑,我瞧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瞭然與輕鬆,我疑惑了……
吳雍逼問道:“無淚,此人是誰?他說的都是真的?”
黑鷹揚聲喊道:“來者何人?速速現身。”
一抹挺拔的黑影自東側慢慢浮現,當他現身於火紅的光影下,那張臉如我希望的那般,冷沉中帶着熟悉的感覺出現在我眼前。
皓兒欣喜地叫道:“師父,救救母親……”
我望着無情,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我,並不停留片刻。他行至無淚面前,天殘劍在手,“無淚,你何時變得這麼無恥?對一個柔弱女子下手,是吳公子雍的行事作風,不是劍客該有的作風。”他轉而面對吳雍,笑道,“公子雍,此時此刻起,無淚再也不會爲你效命。”
黑鷹附耳對吳雍耳語片刻,吳雍笑道:“原來是右手劍客無情。”
無淚冷眸一眨,“無情,我自有主張,無須你爲我費心。”
吳雍問:“無情突然來此,有何要事?”
無情漠然道:“其一,無淚犯錯,我來點醒他;其二,公子來搶玉璧,我來阻止。”
“哦?”吳雍低笑,“這麼說,你管定本公子的閒事了?”
“正是。”
“你有本事管嗎?”
“那就要看無淚了。”
“此話怎講?”吳雍凝重地問道。
“假若無淚不再效忠於你,我當然有本事阻止;假若無淚要與我打一場,我奉陪到底。”無情繞着吳雍與無淚走了一圈,最後停在我的右側,“因此,看無淚如何抉擇。”
吳雍面色大變,戾氣罩面。黑鷹憤然道:“公子,屬下早就說過無淚靠不住,遲早會背叛公子的。”
吳雍憤恨地瞪向無淚,無淚笑如雲絮慢卷,神色無畏。
無情的聲音涼滑似水,“無淚,是時候抉擇了。”
黑鷹怒道:“無淚,你竟敢背叛公子?”
殺氣驟升,吳雍瞪圓眼睛,“無淚,背叛我的下場,你該知道。”
一聲尖細的銳鳴在靜夜裡異常清晰,無淚寶劍出鞘,劍指無情,“無情,今夜,你我決一死戰。”
無情緩緩抽劍,“既然你已有所選擇,我便奉陪到底。”
兩柄絕世寶劍,一爲天殘劍,一爲天缺劍,劍光森寒,刺破夜幕。
劍鋒對指,二人佇立,如山穩固。
吳雍鬆了一口氣,趙慕對於無情的出現,與局勢的扭轉,始終是那副淡漠、高深的樣子。
忽然,二人疾奔,劍鋒朝對方刺去……我不敢眨眼,擔心錯過這驚心動魄、關乎生死的一戰。
就在劍鋒相觸的那一刻,劍走偏鋒,忽然錯開,二人錯身閃過。
剎那間,二人陡然轉身相擊,鏗鏘數聲,銀光瀰漫,劍氣縱橫。
只見其影,不見其形。
我未及看清打鬥狀況,二人皆已立定,劍鋒染血,血珠滴落。
一招定輸贏。
灰飛煙滅與暴風驟雨,孰強孰弱?誰勝誰敗?
無情靜立如石,眼神深若蒼穹。
右臂劃開一道劍痕,無淚持劍抱拳,向吳雍道:“無淚已敗,愧對公子。”
吳雍冷聲道:“輸贏乃兵家常事,你不必愧疚……”
“此爲無淚爲公子做的最後一件事,無淚無德無才,不能再爲公子效力,望公子恕罪。”無淚誠懇道。
“你——你這是——”吳雍又驚又怒。
“公子,無淚在這節骨眼上棄公子而去,根本就是忘恩負義。”黑鷹半是譏諷半是落井下石。
“你閉嘴!”吳雍低斥道,轉向無淚,臉上盈滿戾氣,“無淚,我希望你改變主意。”
無淚垂首,堅定道:“無淚心意已決,望公子成全。”
吳雍的面色陰晴不定,一時怒氣燃燒,一時失望惋惜,光影明滅間,冷酷駭人。
無情道:“無淚去意已決,莫強人所難。”
無淚無視吳雍的挽留,徑自離去。
吳雍想喚住他,未及開口,陡然間看見寒光一閃,三尺青鋒襲向無淚的後背……
我大吃一驚,想開口示警,卻已來不及。無淚雖有警覺,卻也來不及閃避,便硬生生地承受了黑鷹的一劍。如果無情面向無淚,也許能來得及阻止黑鷹突襲無淚的一劍,可惜……
“黑鷹,你做什麼?”吳雍驚怒交加。
“背叛公子,就該受此一劍。”黑鷹猛地拔劍,利刃割開血肉的聲響刺人耳鼓。
又是一道森寒的銀光驟然閃過,只見無情的右臂一晃,那飲血的劍鋒已襲向黑鷹,迅捷如閃電,在他的後背劃開一道斜長的血口。
這,只是眨眼間的事,快得難以想象。
天殘劍一旦出鞘,必然見血,如這般毫無防備的襲擊,區區血肉之軀根本無法抵擋天殘劍的銳氣與殺氣。
黑鷹緩緩轉身,眼睛瞪得圓圓的,“公子,屬下再不能追隨公子左右……”
黑鷹也算赤膽忠心的漢子。
他看向無情,又看向吳雍,最終,不甘地轟然倒地。
吳雍眼睜睜地看着黑鷹喪命,仰天,閉眼,面色悲痛。
衆黑衣人呆愣地看着這一切,卻不放鬆挾制的人。
每個人都料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急轉直下,吳雍更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變數。
突然,無淚軟軟地倒地,低啞道:“黑鷹的劍有毒……”
無情箭步上前扶住他,察看他的傷口。藉着火光,我望見無淚的傷口呈烏黑之色,很顯然,劍上淬了劇毒。
趁此良機,吳雍搶步過來,將劍刃橫在我的脖頸上,我全身一僵,不敢妄動。
皓兒見此,大喊:“母親……師父,救母親……”
趙慕望着我。
無情放下無淚,緩步走過來,森冷的目光定在吳雍臉上,沉沉開口,“放開她!”
吳雍狷介地狂笑,“不知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如果你想試一下,我樂意奉陪。”
無情狠擰濃眉,眼中殺氣迸射,森寒駭人。
我從未見過神色如此可怕的無情。
無情冷硬地問道:“你想如何?”
無淚背叛,黑鷹身死,頃刻間,吳雍失去兩員大將,打擊沉重,心中必定難過。他陰沉一笑,邪佞道:“我只要三枚玉璧,如若不然,寐姬和嬴皓就變成冤魂一縷。”
“我沒有玉璧,我只有天殘劍。”無情側身,望向趙慕和範仲陽,“玉璧在他們身上,你還是問問他們。”
“旁人的生死,與我無關。”範仲陽避開我的目光。
“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吳雍森然笑道,持劍的手微微一動,寒光刺入我的眼,我微微閉眼,頓覺脖頸一涼,利刃割膚。
“且慢!”
兩道焦急的喊聲乍響,不約而同,幾乎重疊。
無情和趙慕。
最後關頭,二人皆不願看着我命喪於此。無情的心意,我自然曉得,而趙慕終非冷酷之人,或許在他心裡,他多多少少是關心我的。
想到此處,我心中一暖。
吳雍冷肅道:“不想她死,就拿玉璧來換。”
突然,響起嘹亮而尖銳的口哨聲,刺破濃黑的天幕。
是趙慕發出的哨聲,該是示警,或是下達命令。他的聲音變了,變得胸有成竹,“吳雍,你要玉璧,要先問問我的十八黑甲精騎。”
“十八黑甲精騎?”吳雍猛地震動,“你是趙公子慕?”
呵,原來吳雍一直不知道他就是名聞天下的第一公子趙慕,該說他的屬下能力不濟還是他後知後覺?
趙慕朗聲道:“正是。”
話音方落,驚天動地的馬蹄聲驟響,大地震動,濃夜驚散。
衆人驚恐不安地四望,剎那間,樹林裡赫然出現孔武有力的黑甲精騎,盔甲光寒,面無表情,他們持弓搭箭,弓弦如滿月,彷彿稍有異動,那尖利的箭鏃便會射進血肉之軀。
吳雍被殺人不眨眼的精銳騎兵、被此等駭人的陣仗震得雙臂微抖,半晌後,他強裝鎮定,大笑數聲,“趙慕,你以爲我會怕了你的精騎?”
“不怕便好,公子當如是。”趙慕淡定道。
咻——咻——咻——
趙慕的話音未及落地,利箭飛射的銳響便傳進耳鼓。眨眼間,吳雍的屬下便有一半中箭身亡。挾制皓兒、趙慕與千夙等人的黑衣人立時斃命,趙慕輕鬆行來,眉梢的笑意粲然生光,“吳雍,若不想死,就放開她。”
吳雍不敢相信親眼所見,悲憤地咬牙,“她的小命捏在我手裡,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話畢,他拽着我向後退了兩步。
趙慕的目光轉向無情,似是閃了一下,我瞥見無情不着痕跡地移步,移向我後側……
趙慕步步緊逼,笑道:“吳雍,你若一意孤行,你的屬下便會命喪於此,你就變成孤家寡人了。”
吳雍目眥欲裂,失心瘋般地狂笑,“我若死,也會拉着寐姬陪葬。”
“是嗎?”趙慕不再進逼,肅殺之氣在周身盪漾。
“你以爲我不會嗎?”吳雍原是掌控一切,如今僅剩我這個唯一的籌碼,心知大勢已去,便拽着我不放,以求唯一的生機與出路,即便是死,也要先了結我。
“你得不到玉璧,便殺她復仇,可是你爲什麼還不下手?”趙慕確實謀略過人,擅攻心,令敵人心神混亂,暴露弱點。
趙慕兇厲地逼問:“爲什麼還不殺她?”
吳雍被逼得毫無退路,一不做二不休地持劍橫過我的脖頸……
我驚駭,感覺到脖頸上絲絲的痛,就在此時此刻,一隻手拽着我往後退,而吳雍背後受了一掌,向前跌去。頃刻間,趙慕出招攻向吳雍,擊落他的長劍,墨痕和高摯趕過來制住吳雍。
形勢逆轉,黑衣人的驚喊聲此起彼伏,眼見公子被擒,皆是無奈。
趙慕興致盎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轉眸一看——無情的雙掌握着我的胳膊,我們靠得很近。
面頰一燙,我立即掙開,對無情道:“謝謝。”
無情訕訕地眨眼,轉開目光。
吳雍落敗,面如死灰。
無淚再也支撐不住,昏厥倒地。我立即趕過去,扣上他的手脈,不好,毒氣已逼近心脈,再不遏制毒氣的蔓延,他就要一命嗚呼了。
皓兒蹲在我身側,看着我忙活。解開銀針袋,我迅速施針,先封住他的心脈,再控制住劇毒,然後看向無情,“必須立即診治。”
無情頷首,凝重道:“你要如何解毒,我配合。”
“交出解藥,我放你一條生路。”趙慕忽然逼問吳雍。
“妄想!”吳雍切齒道。
“無淚一條命,換你們這麼多條人命,很划算嗎?”趙慕言笑淡淡,“莫非你想讓所有人陪你一塊兒死?”
“死又何懼?我的屬下都不怕死!”吳雍豪言道。
“屬下誓死效忠公子!”黑衣人齊聲喊道,聲勢頗壯。
吳雍欣慰地看着他們,豪氣陡生。
趙慕拊掌,“好!既然你們求死,我便成全你們。”
他略略擡臂,十八黑甲精騎的弓箭便對準黑衣人,箭在弦上,刻不容緩。
黑衣人毫不畏懼、從容赴死,吳雍仰望蒼穹,目光如死。
利箭飛射,黑衣人紛紛倒地,無一倖免。吳雍眼角含淚,滿臉痛苦。
我心驚,眼前血腥的殺戮,太過真實,真實得令人頭皮發麻。一直覺得翩翩佳公子趙慕,溫潤如玉,行如清風,我很少將他與戰場上的鐵血將帥聯繫起來,此時此刻,親眼目睹他親自下令殺戮,我才恍然發現,趙公子慕,本性殘忍,心狠手辣。
又想起吳王赴死的那日,我親手射殺吳王,教導皓兒親手射殺吳文侯,也是教皓兒走上血腥之路,或許,我的本性也如趙慕一般,心狠手辣。
“公子,吳雍咬舌自盡了。”千夙道。
“好好安葬。”趙慕冷冷地下了命令,接着手指黑鷹,“墨痕,搜他的身,看有沒有解藥。”
墨痕在黑鷹的身上仔細搜了搜,卻搜不到任何類似解藥的東西。
趙慕看着我,鎖眉,“要等到子時解毒嗎?”
吳公子雍,最終不敵趙慕,因趙慕而死,也算不辱聲名。
我對無情道:“讓無淚坐起來,你扶着他。”
無淚體內的劇毒,並不難解,無須子時赤身施針解毒。
忙活了一陣,無淚終於醒來,只是身子虛弱,還需好好調養。
躺在牀上,我累得昏昏欲睡,但是一想到今晚發生的一幕幕,又睡意全無。一些疑惑與猜測盤繞在心頭,鬧得我心亂。
正如公子翼所說,十八黑甲精騎一直隱身在我們的周圍,只要趙慕發出命令,精騎便會現身。正是有此赤膽忠心的護衛,他才胸有成竹,生死不懼。而無淚兩次輕薄我,他都無動於衷,不肯以玉璧交換,直至最後關頭,他才召出精騎力挽狂瀾。
爲什麼?
他真的對我毫無半分憐惜,還是別有企圖?
莫非,他想引無情現身?我恍然大悟,是了,他必定知道無情暗中跟着我們,於是假裝對我的生死毫不在意,無情便在迫不得已之下現身救我。可是,無情現身,對他有什麼益處?
最後,他命精騎射殺吳雍的屬下,有必要嗎?斬草除根嗎?
趙慕的心思,我總是猜不透。
翌日一早,我外出採藥,直至午時也未能採齊無淚所需的草藥。在溪畔歇了半個時辰,隨便吃了一點兒乾糧,卻沒料到天有不測風雲,天象乍變,雷雨突襲。
天色變暗,樹林詭譎,我加快步伐往回趕,閃電驚雷卻不等人,直直地劈下。
頃刻間,暴雨傾盆而下,巨雷在天際炸響,像要把整個天地撕裂,直搗人心。
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須臾,全身溼透。
林間的泥路很滑,一不小心便會滑倒。突然,一道閃電劈在我身側,緊接着,驚天動地的火雷炸響,嚇得我魂飛魄散,忍不住尖叫起來。
狂風暴雨席捲了一切,山野樹林被肆虐的風雨籠罩,雨水模糊了我的眼,我全身乏力,艱難地邁着步伐,雙腿像灌了鉛似的……
閃電霹靂,一記震裂山林的雷鳴之後,我忽然聽見吱吱的輕響,轉眸一瞧,滿心驚悸。
右前方的一棵樹竟被劈倒,冒着嫋嫋的白煙。
雷電交加,竟有如此威力!我心慌意亂地拔腿就跑,沒跑多遠,便撲倒在地,渾身污泥。
全身疼痛,我想爬起身,卻被那雷鳴閃電嚇得手足不聽使喚……眼中浸滿雨水,疼得睜不開,我伏在泥濘上,累得不想動,閃電就在附近張牙舞爪,彷彿對着我猙獰地笑……想起皓兒可愛秀氣的樣子,想起皓兒還需要我、離不開我,我便恢復了些許氣力。不,我不能死在這裡,我怎麼能死呢?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輕易地放棄……
前路再坎坷,我也要繼續前行;狂風暴雨再張狂,我也要冒雨前進。
爲什麼樹林這麼大?我究竟走了多遠?爲什麼總是望不見那熟悉的茅屋?我頹喪地走着,又冷又餓,勉力支撐着。
我張開雙手,讓雨水沖刷掉掌心的污泥,然後抹了一把臉,再睜開眼睛時,恍惚看見前方不遠處走來一人,步伐堅定,衣袍純黑。
雨水織成的簾幕裡,那人朝我走來,越來越快,三步並作兩步。
強自撐着的意志登時鬆懈,我努力地笑了笑,雙膝一軟,就勢便要癱倒……他趕至我面前,握住我的雙臂,力氣奇大,即便我全身幾乎僵麻也能感覺到他的擔憂與焦急。
他解下我背後的草簍,就在我軟倒之際,眼疾手快地攬住我,旋即擁着我,很用勁很用勁,像要勒斷我的腰。
我靠着他,吸取着他身上的熱量,什麼都不想,只想閉眼歇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轉過來,卻見前方站着一人,翩翩白衣被雨水澆灌,濺了些許污泥,他的俊臉浸在雨中,仿似淚水長流。
而後,他轉身離去,衣袂被狂風鼓盪飛起,張揚如翅。
那是趙慕,而抱着我的,是無情。
莫非他們都出來尋我?
心亂了,有些不知所措。我推開無情,他卻不由分說地背起我,沉穩地走出樹林。
淋雨卻沒有感染風寒,算是幸運吧,沐浴後神清氣爽多了。此時我才知道,無淚在早上我出門沒多久就走了,皓兒說,無情和趙慕都挽留他,勸他在此處養傷數日再走,他決意離去,請他們向我轉達謝意。
或許劍客都是如此,喜歡獨行。
雷雨停歇,雨後清新,黑風塘煥發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彩虹懸掛天際,繽紛炫目。
晚食由千夙等三人負責,菜式多樣,很豐盛。七個人圍案而坐,頗爲擁擠,氣氛卻不對,冷淡得很。眼見如此,墨痕和高摯熱情招呼着,努力地調節這怪異的氛圍。然而,趙慕與無情仍是相顧冷淡、說不上話。
我看看趙慕,又看看無情,很是無語。
這二人是怎麼了?
趙慕眼色淡淡,嘴角噙着一抹似有還無的譏誚;無情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卻似心情不錯,爲皓兒夾菜、與皓兒低聲說着什麼,逗得皓兒開心地笑。
往常的趙慕不是這樣的,他究竟是怎麼了?是因爲無情與我相擁這事嗎?可是他沒理由因這事而有所不快的……臉頰一燙,我汗顏,想到哪裡去了,趙慕怎麼可能會因爲雷雨中的那一幕而生氣!
我悶頭吃着,心頭亂糟糟的。
“公子……公子……”
屋外傳來焦急的喊聲,是範仲陽的聲音。須臾,他闖進來,不由分說地跪在地上,向趙慕哀求道:“公子,求求你救救阿風……”
範仲陽急得六神無主,且身上有多處劍傷,我們大感奇異。
千夙問:“阿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趙慕繼續用膳,對他的哀求置若罔聞,一派高高在上的公子風範。
範仲陽說,方纔他回徐家村和阿風一道吃晚飯,卻沒想到阿風被一羣黑衣人抓了,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什麼人,心狠手辣,打得阿風只剩半條命。範仲陽與他們交手,雙拳難敵衆手,負傷之後這纔來到茅屋懇求趙慕出手相救。
黑衣人,莫非是公子翼的屬下?莫非公子翼也按捺不住了?
我看向趙慕,卻見他始終沒有看範仲陽一眼,淡漠,狂妄。
“公子,這事……”墨痕道。
“我可以出手相救,不過我不會白白施恩於你。”趙慕終於開口,嗓音冷澀。
“公子想要玉璧?”範仲陽一猜即中,倒也不笨。
趙慕譏笑道:“若捨不得玉璧,免談。”
範仲陽緊擰濃眉,垂首沉思片刻,嘆了一聲,咬牙悲憤道:“既是如此,不強人所難也罷。”
趙慕繼續吃飯,我望着範仲陽的背影慢慢消失,若有所思。
範仲陽的確是一個忠肝義膽的守護者,即便親生兒子危在旦夕,也不肯交出玉璧。
飯後,我向無情使了眼色,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孤身前往徐家村。
無情,對於我的指示,從來不懂拒絕,也從不問緣由。
希望他能夠救阿風一命,令範仲陽感恩戴德,繼而將玉璧交給他……當然,這是我的希望,而趙慕之所以冷酷地拒絕範仲陽,是不是也是有此考量?
先被人拒絕,絕望之際,再有人出手相救,那種感恩的心情便完全不同了。
範仲陽會將玉璧交給無情嗎?
我站在茅屋前,望着徐家村的方向,期待無情平安歸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多時,傳來趙慕漠然的聲音,“你在等他。”
我頷首,沒有轉眸,眼角餘光看見他站在我身側,“我在等玉璧。”
他不語,在夜色下靜立。
“公子拒絕範仲陽出手相救,是想讓無情出手?”
“不是。”
“那爲什麼拒絕?”我迷惑道。
“無論是我還是無情出手相救,範仲陽都不會交出玉璧,在他的心目中,玉璧是最重要的,除非他死,否則他不會交出玉璧。”趙慕的分析似有道理。
“或許這次不一樣了呢?”
他無所謂地挑眉,“我也希望範仲陽改變心意。”
我淡淡側眸,“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
趙慕脣角輕揚,心境似乎開朗了些許,“你想聽什麼?”
這人怎麼這麼狂妄?我都開口問了,他還不肯說嗎?我不由得氣惱,“既然公子無話可說,那便算我問的唐突。”
“其實,我是有話想與你說。”他笑得恣意,像是耍了我一回似的那般開心。
“有話快說。”我怒視他。
“怎麼說好呢?”趙慕做沉思狀,“這麼說吧,你是否覺得昨晚我的所作所爲,有點兒怪異?”
我點頭。
他娓娓道來,正如我所揣測的那般,確實是爲了引無情現身。他知道無情一直暗中跟着我們,更確切地說,無情暗中保護我,上次我被吳雍抓去,也是因爲他知道無情一定會去救我纔沒有派人去救我。
而他下令射殺吳雍的下屬,不留活口,是因爲他們都知道我和皓兒的身份。如果我的身份暴露,傳回秦國,後果將不堪設想。
原來,他的心狠手辣是爲了我,我誤會了他。
我不好意思地問:“爲什麼要逼無情現身?”
趙慕揶揄道:“無情總在暗處,多沒意思,好歹他也是天下第一右手劍客,該讓他表現一下。”
我不大相信他的說辭,總覺得還有更深入的緣由,但是他不想說,我怎麼試探也沒用,於是作罷。我笑問:“公子如何查知三枚玉璧與天劍的機密?又如何得知三枚玉璧在雲酒娘、馬曠和範仲陽手中?”
這個疑團擱在心裡已有時日,索性今晚一併問了吧。
“公子慕麾下的密探遍佈天下,何事不知?再者,玉璧與天劍已傳得人盡皆知,並非機密。
“那公子可知,玉璧與天劍的傳聞,從何處、由何人傳開?”
“要查知何處、何人傳開,很難。”對於我的問題,趙慕似有疑惑,“爲何這麼問?”
“沒什麼,只是好奇罷了。”我略略一笑。
知道玉璧與天劍機密之人,世間寥寥無幾,而且知曉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除我之外,還有誰知?這些日子以來,我日思夜想,推敲、揣測無數遍,卻毫無所得。
趙慕低眸看我,“雲酒娘、馬曠和範仲陽分別持有玉璧,看似不可思議,實則內有關鍵。”
心中一緊,我故作急切地問:“是何關鍵?”
他緩緩道來:“據密探查知,這三人曾是衛國宮廷的人,雲酒孃的夫君是釀酒師,馬曠是馴馬師,範仲陽是鑄劍師,不難推測,三枚玉璧與天劍的內在關聯來源於衛國宮廷,甚至可以說,天劍的秘密便是從衛國宮廷傳出來的。”
心神一震,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可是,衛國不是在十餘年前便亡國了嗎?而且,趙軍攻入衛國王宮,大開殺戒,屠盡所有的王室人員和宮人,天劍的秘密還會傳出來嗎?”
“吳國王室不也有漏網之魚嗎?”趙慕淡淡一笑,眼中鋒芒畢露,“衛國王室必有公子或者公主逃出宮廷,躲過一劫。”
“照此說來,玉璧與天劍的機密便是從流亡的公子或者公主口中傳出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說不定還有衛國遺孤像我一樣流亡人間,那麼,到底是誰呢?
“大概如此。”
“不過,天劍已經失蹤兩百年,衛國人怎麼會知道天劍的下落?”我隨口一問,試探他究竟知道多少、猜到多少。
“這就無從得知了。”他眉心微蹙,“天劍重現人間,並非好事,多方人馬尋劍、尋玉璧,死傷無數,我總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是的,天劍與玉璧的蹤跡突然重現人間,非比尋常,太過詭異。
趙慕不愧是趙慕,往往能夠深入思慮、考量,發現旁人所不能發現的。
我又問:“如何不簡單?”
趙慕笑道:“感覺罷了,我也說不準。”
“假若無情真的拿到第三枚玉璧,接下來公子就要去尋劍了嗎?”
“果真如此,那便去尋劍。”
這晚,無情帶回了範仲陽的玉璧,卻沒有帶回範仲陽父子倆。
他趕到徐家村的時候,範仲陽已經負傷累累。那些黑衣人羣攻而上,彪悍驍勇,他一人力敵,幸好無情趕到,總算擊退黑衣人。然而,範仲陽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阿風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範仲陽臨死之際,將玉璧交給無情,之後,父子倆雙雙閉眼……
我感慨良多,深深覺得這玉璧、天劍害人無數,卻也無可奈何。
無情再次受傷,胸前、背上劍傷多處,可見那場打鬥是多麼的激烈與殘酷。
我爲他包紮的時候,趙慕帶着皓兒轉身出去,只留下我。
傷口上凝乾的血仍是觸目驚心,此時此刻,我真的覺得過意不去,是我讓他受傷的,是我一手將他推向刀口劍下的,我何其殘忍!
雙眸起了霧氣,我微微閉眼,手指緩緩垂下。
倏然,我感覺到他似乎動了一下,睜眼之際,有什麼涼滑的東西觸到我的脣,我驚得瞪大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光影模糊的臉。那恰巧吻在我脣上的,不是別的,正是他柔軟的脣。
我全身僵硬,腦中一片空白。
無情的脣動了動,輕輕地含着我的上脣。
不行,不能這樣。
我生硬地轉開頭,面頰滾燙。
靜默。尷尬。燭影搖曳。
片刻,他轉過身子,僵如青松。
我在他的傷口上灑了藥粉,然後包紮,他自行穿衣。
我收拾着染血的絲紗,無情握住我的手,將一方明黃錦緞放在我的手心,“範仲陽的玉璧。”
我推辭,不收,他冷冷道:“我要玉璧何用?”
“是範仲陽交給你的,應該由你保管。”
“我對天劍沒興趣,如果趙慕需要,就幫我交給他吧。”
“好吧。”我收下玉璧,怔怔地看着他出了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