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夫人莫要着涼了。”風情聲音淡淡道。
“風情，着涼又有什麼打緊的？和性命相比，着涼倒是一種福氣了。”我依然維持着微笑，定定的看向甄嫄：“甄姑娘，如果我沒聽錯，你是說‘血瓏獨自念清輝，一如歲桃花終究是個棋子’？”
甄嫄欲言又止，風情已經邁出門檻，他袍袖微揚便執起了我的右手？我尚自怔愣，他垂眸凝看我的指尖……“你覺着如何？”
我忍耐到了極限，再也遏制不住內心的慍怒：“請風老闆聽着！歲桃花不需要你們假惺惺的關愛！不要憐憫，不要施捨！”
我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尖利，響徹了靜夜……也觸及了內心最後一道防線！只是，我沒哭，我幾乎以爲自己回到了冥界深林，如魂魄一樣找不到淚腺？
“血瓏咒，是主公所施。”風情的聲音如秋水般優柔，緩緩地淌入我的意識：“嫄兒是奉主公之命，汲取了你五指鮮血……‘血瓏’由此而來。”
風情的回答，好像是他專程來告知我，而不是我怒極慟吼後的結果？我深吸了口氣：“血瓏……和玉玲瓏有何關聯？”
“玲瓏碎血世蒙妖……你聯想到了？”
我牽扯出一抹悽美絕豔的笑，卻不知道笑給誰看？直到笑得無力，我才微閉了雙眸：“玉瓏何來？”
“無戈給予。”
澀，疼，在我心裡千迴百轉……我明明不想問，明明害怕聽到這樣的答案，偏偏要問出來！此刻得到這樣的答案，算不算活該？
我眸光有着晶瑩的水霧，強自演繹着堅強：“你和他都早已知曉……解藥，實則是解情蠱？”
我總是自欺欺人，總是認爲天無絕人之路……總是否定自己的懷疑，期翼那可憐的情愛？可是，每次都真真切切的痛徹心扉！
風情默然，或許在他心中答案已經不重要，結果已經註定？我悲慼一笑：“槐兒有什麼錯？她是明爺一手……一手栽培的，你們又何必那樣折磨她？”
甄嫄緩緩走上前，柳眉如煙的藏了愁緒：“槐兒姑娘失蹤了。”
“失蹤？”我看向甄嫄，冷冷道：“除了明爺，誰還能讓槐兒失蹤？甄姑娘何必再瞞騙？”
甄嫄嘆息一聲：“夫人不必不信，槐兒姑娘從始至終未在驛站出現過……主公更是沒離開過丹房。”
我嗤嘲的笑了：“何時明爺要一個人，還得親自動手了？”
甄嫄欲言又止，似被我的話嗆住……我冷冷看她，說什麼受人之託的照看我，卻又半夜取我的血！下咒？呵，果然是明爺的血統！我指尖擡起，笑道：“甄姑娘，血夠嗎？”
甄嫄柳眉緊蹙，卻被風情喚道：“嫄兒，你先回去。”
甄嫄忙擡眸看他：“你……”
“我答應你。”風情淡淡截住了她的話。
甄嫄帶着愕然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轉身朝後走去……
我無聲的看着她，直至她的窈窕身姿消失在行廊盡頭，風情才淡淡出聲：“桃花夫人，嫄兒待你最爲真心……你可以不信風情，甚至不信無戈，你也該信她幾分。”
風情的話，讓我微微一怔，心中的悲苦卻越深：他看甄嫄的眼神，明明沒有什麼情意……卻似打抱不平的說，甄嫄待我真心？
看着他的沉靜神情，我慢慢搖頭：“這世上，還有真心嗎？風情，你可信？我想，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真心！”
風情凝看我：“若非她爲你毀去‘凝情丹’，此刻，你的情蠱已然被解除……你可知，她今夜找我何事？”
“難不成，還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風情依然眸光清凝的看我：“你方纔，只聽到她幾句話罷了！誠然，她說你是棋子，她也說你是個不該活的人……可她，卻是最珍惜你性命的人！”
“如此說來，她下咒也是爲我好？”我冷冷回他。
“咒術，不是甄嫄能做主的；主公決議的事，也不是她能更改的……她敢將‘凝情丹’毀去，已是不顧後果爲之。”風情輕嘆道：“她今夜前來，亦是爲了解除血瓏咒……你又可知？”
我有些木然的看他：“我既是該死之人，她何時又與我有了這等情意？”
風情淡淡一笑：“你的這句話，我在一個時辰前也問過她……她說，她曾經應承了一個人，定會竭力護你。”
我內心微震：甄嫄說過她‘受人之託’……原來她除了毀去‘解藥’，還真的在維護我？而我在風情眼裡，卻真是個該死之人？風情，既是如此，他怎能將情緒掩飾的如此之好？他對我的漠然，可是因了目姑娘……
我心緒再度紊亂：“她對我這般好……可是因了鬼青竹？”
除了狐狸，還有誰能讓甄嫄如此？無來由的，我就是覺得甄嫄還沒放下他……這也是，唯一能讓我想通的！卻聽風情聲音帶着一絲清透：“莫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鬼青竹會護你？”
我惱看他：“你想說什麼？”
風情莞爾，似乎我越是生氣，他越是淡然？他輕輕道：“甄嫄說，那人是無戈。”
我心絃驟響，心間一陣顫慄……絞着已然冰冷的雙手，強讓自己冷靜的喃道：“你不覺得矛盾嗎？玉瓏既是他給明爺的，他還會不知明爺的意圖嗎？既然默認明爺對我施咒，他又何必反悔？”
我話雖如此說，卻多希望風情能如在海上時的勸慰我……冥無戈，你可有隱情？你不會任由明爺傷我的吧？
“兩者並不矛盾，”風情的眸光，看向天際那一輪清冷的月牙兒：“因爲甄嫄聽從的，是甲子年八月二十亥時之前的無戈。”
我猶如被冰雪凍住了心靈，甲子年八月二十亥時？洛天所呈的密函，便是那個日子，是否過了那個時辰，他就開始練那《龍吟訣》了呢？
“風情，你是不是在告訴我：如今的冥無戈，恨不得與我毫無關聯？我擁有的，不過是那不可觸摸的記憶？”我下意識裡，用最心傷的話來自嘲自諷！既然被人看輕了，我何必再讓別人來踐踏我的尊嚴？
只是我不明白，風情爲何要這樣揭露開來，爲何要打碎我的念想？真是替甄嫄說話嗎？還是因爲，我傷害了他妹妹？這絲念頭，隨即被我否定了！如果是因此，那他在海船上的一路，根本沒必要待我那麼好……
“你心中恨我，是不是？”風情眸光幽深，忽然這樣出聲。
我被越漸凌亂的心緒，壓制的喘不過氣來，聞言自嘲一笑：“我憑什麼恨你？我只想知道槐兒在哪裡？”
風情凝眉道：“她真失蹤了……”
“我要見明爺！”我不想再聽他推脫：“如果你不知道……他一定知道！”
“主公閉關，不喜旁人打擾……他若要見你，自會讓甄嫄傳你。”
我隱忍着：“那冥無戈在哪裡？”
風情神情微凝，看了眼我的右手：“你能從血瓏咒中甦醒，已是難能可貴……主公出關後，定會見你。”
“我說，我要見冥無戈。”我極力溫和，隱忍怒氣。
風情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無戈若想見你，自會來找你……”
“我是木偶？”我怒極而笑，怒氣已經不可抑制：“明爺閉關是吧？冥無戈不想見我是吧？”
風情眸光幽深的看我，我一聲笑嘆：“好啊！既然都這麼難相見，那麼這輩子都別見了！敢問風老闆，不知情蠱……解了幾分？”
他眸光一暗，沉吟道：“無戈和主公確實在丹房閉關。”
什麼？我怔愣……心裡漸漸苦澀：“明爺……可是在爲他解情蠱？”
風情微微垂眸，點了點頭。
我希望他不知情，他卻近在咫尺嗎？悲慼一笑：“血瓏咒……又是爲哪般？”
風情微一思忖，對上我的眼眸：“你尚有一半情蠱未解，你的血中自然也留有情蠱氣息……趁你體內情蠱的情性弱些，以玉瓏汲取你的血氣，主公便可運用咒術替無戈引出情蠱！這般作爲，皆是因了甄嫄的忤逆……所以，她以玉瓏汲取你的血，一則是將功補過；二則也是不得已爲之，沒有甄嫄也會有旁人來做。”
素聞錦娘愛護冥無戈……周圍的人都知道他變了，甄嫄爲何還能堅守以前的承諾？我該喜，還是該悲……無怪乎，她會說我‘該堅守的人空自招搖’！
“甄嫄處處維護你，甚至將你的性命，凌駕在她自己性命之上……你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風情淡淡道。
我輕喃：“珍貴？在你心裡，甄嫄的情意最珍貴？”
風情輕輕搖頭：“世上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是得到了卻又失去了，而是得到了隨時都有可能失去的東西。而甄嫄對你的情意，恰恰是這一種。”
我有些無力，更多的是不明：“何意？”
風情莞爾，淡如清風的笑道：“甄嫄對人說，她護你是對無戈有過承諾……你全然相信麼？”
我心中一怔：“你想說，她實是爲了鬼青竹？”
風情依然微笑：“這樣的情意，看似堅定，實則經不起消磨……”
“和你很像啊！”我苦澀一笑。
風情面色微動，我看向他：“就像你，不也是因爲明爺和冥無戈，纔對我多加照拂的？如果沒有他們，我在你眼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風情定定看我，我們相視良久……忽聽，一個熟悉動聽的女子聲音傳來：“風，她怎麼醒了？”
我忙側首看去：但見目姑娘一身緋白色的衣衫，神若香簟爽眠，情若幽韻撩人，似是方從睡夢中甦醒？她什麼時候來驛站的？
看風情的神情無半點驚愕，只聽他輕道：“目兒……怎的未睡？”
“她怎麼在這裡？”目姑娘紅脣輕抿，幽幽道：“你給她解了血瓏咒？”
風情搖頭：“她自己醒的。”
目姑娘玉面淡拂：“不可能……無人能自己從血瓏咒中掙脫！風，你這樣替她解了，主公爲冥尊主閉關還做得準麼？”
風情對目姑娘果真是溫柔的，但聽他柔道：“目兒，我何必欺你？”
“自己醒的麼？”目姑娘將信將疑的看我，脣際泛起若有所思的笑意：“歲桃花，果真是非常人……傳說能從血瓏咒中甦醒的人，不是神鬼相助，便是自身妖孽了！”
目姑娘說着便朝我伸手而來，幽香拂面，她身形極快的貼近我……就在她要抓住我的手腕時，風情袍袖微揚，擋住了她！“目兒？”
目姑娘冷聲道：“風，把她交給我！”
“別胡鬧。”我在風情身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的聲音依舊輕柔。
“我胡鬧？”目姑娘纖纖玉指甩開風情的袍袖，眼眸泛起水晶般的光芒，忽然轉身朝後退去……風情幾步上前，攔住了她，目姑娘氣極道：“走開！”
“你要去何處？”風情關切道。
“留着我，不就是想要地蠱麼？”目姑娘冷冷道：“何必呢？你的冥尊主內力高深……少個地蠱何懼？明日出關，若是歷經了血瓏咒，他也能無恙……那生死相系的蠱毒便算是破了！”
風情面色微變，目姑娘卻不管不顧的嘲看我，幽幽道：“桃花夫人，你當日一往情深的復返……如今看來，你在冥尊主的心裡也不怎麼樣啊？身懷有孕，呵呵！真不知，他當你是什麼，當你腹中的孩子又是什麼？如此無心無情的人……”
“目兒。”風情打斷她的話。
目姑娘故意豔冶柔媚的笑笑：“風，你這是心疼誰呢？她？還是……”
風情一把扣住目姑娘的手腕，面上的冷凝之色，是我從未見過的！目姑娘觸及他的神情，緊抿紅脣，只見他們對視良久……
“目兒。”風情嘆息一聲，放開了她。
目姑娘甩手後退，轉身朝中庭外走去……我怔怔看着這一切，卻不知如何啓齒，只覺心裡空落落的無法言喻！
忽聽，一聲尖叫自目姑娘離去的方向傳來！待我回神，風情袖袂飛揚的消失在我面前……
看着銀色的月牙，雪白的大地，我竟不知何去何從……當身後那一縷幽香拂過時，我任由她扣住我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