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接過槐兒手中的湯藥一喝而盡……唯有槐兒吶吶道：“桃桃姑娘，你真能忍……太醫說這藥極苦呢！”
我失笑：病人合作，哪有槐兒這樣說話的？仔細看桃桃，只見她清秀的小臉有着牢獄之災的痕跡……好像和我印象中的女孩，不一樣了！經歷了那樣的變故，人終是會改變一些的吧？
“歲姑娘，謝謝你。”桃桃看我，眸光晶亮……卻依然和風情一般的稱呼我。
我在牀沿落座，替她將散亂的髮絲拂過，微笑着：“若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覺吧。”
她卻拉住了我的手，帶着一絲堅韌的眸光看我……我心中泛起憐惜的感覺，無來由的，我對她就是有一種親切感！桃桃期翼之情顯露：“歲姑娘，我不要回天牢……”
“睡吧，我在這裡陪你，也不會讓人帶走你。”我如此心酸，心下莫名的堅定着：這樣的如花少女，我怎麼可以讓她凋零？軍妓……怎麼可以？
桃桃似乎真的累了，緊緊抓住我的手，卻依然進入了夢鄉……
槐兒輕輕在我耳邊道：“夫人，她好像睡着了。”
我點了點頭，慢慢將她的手放入薄被下……剛剛站起身，槐兒便迫不及待道：“夫人，我們真要帶着她？”
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離牀榻遠了些纔出聲：“那閔公公……是否又來傳召了？”
“是呢！”槐兒糾結道：“夫人，現在我一聽到皇帝要召見您，心裡就發憷……指不定他背後怎麼算計！”
我面上莞爾，心裡何嘗不是這樣的感覺？“你好好照看桃桃姑娘，他……我還是要去見的。”
“夫人，您這兩日千萬要小心！”槐兒拉住我，回眸看一眼安睡中的桃桃：“您是不是爲她求情去的？”
“不管怎樣，只要我們還在極歲城，終是躲不過的。”
“七王爺馬上就帶我們離開了……”槐兒壓低聲音：“明天就是‘蘭夜’了，難道我們也要帶上她嗎？”
我看向桃桃，她蒼白的小臉惹人心疼，輕輕道：“她是無辜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好好的活着。”
槐兒輕嘆一聲：“誰讓她是秋水情莊的人呢？誰讓她那麼嘴硬呢？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人了，還得罪刑部大官，能好過嗎？”
“明昭玄不做無謂之事，既然將人送到我到這裡……自然有文章了。”
“他會不會以此爲條件，讓您留下？”槐兒美眸微愣。
我心中早已有所計較，沉吟着：“多半是的！”
“夫人，既然知道他有目的，您做什麼還接受這個桃桃呢？”槐兒不解道：“槐兒記得夫人說過，好人是沒好報的。”
我微微一怔，失笑道：“我有這樣說過嗎？”
“夫人忘了嗎？在西岑國的時候，您就是這個意思……”槐兒嘟囔着。
我心中泛起悠遠的感覺……。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槐兒端看着銅鏡裡的我，讚歎道：“夫人，你好美啊！桃桃姑娘，你的手好巧……”
我端坐梳妝檯前，任由桃桃的手在我發上動作，淡笑道：“槐兒，桃桃姑娘從小就是個梳妝的高手呢！”
槐兒嬉笑道：“難怪呢！能將夫人如此之長的青絲，梳的這麼美……看來，今夜宮中女子均要乞巧，桃桃姑娘倒是天賦已成了呢！”
桃桃垂目微微一笑，纖柔的手在我發上穿插：“槐兒姑娘說哪裡話，桃桃技藝淺薄……能爲歲姑娘梳妝，已是桃桃的福分了！姑娘對桃桃的恩情，桃桃來生結草銜環……”
“桃桃！”我笑看銅鏡裡的她：“怎麼又說這種話了？你還年輕呢，如今東昭皇帝答應不追究你……你要好好過以後的生活纔是！”
桃桃微顫，我竟發現她眼眶有些溼潤？“謝謝歲姑娘大恩。”
“謝謝你爲我梳妝？”我對她一笑，桃桃也笑了起來。
“是啊，謝來謝去多沒意思啊！再過一個時辰，極歲城的‘蘭夜乞巧’要開始了呢！”槐兒裝作替我整理衣衫的模樣，擡眸謹慎看我。
我看着她的眸光，心中輕嘆：是要緊張的吧！蘭夜，是古代女子的節日，也是現世的七夕節……在這個宮中女子盡乞巧的日子，昭牧已經決定來帶我們走！而桃桃，我一直不曾告訴她馬上要發生的事，我怕節外生枝，也怕走漏風聲！
“歲姑娘，就這樣淡妝嗎？”桃桃微笑道：“蘭夜，是否該隆重些？”
我搖了搖頭：“就這樣吧，輕便些就好！”
桃桃沒再說話，只是替我整理背上的長髮……我低眸看她寧靜的神情，試探道：“桃桃，你喜歡京城嗎？”
她纖手微頓，輕聲道：“桃桃以往是跟隨眉姑娘的，這京城也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如今……歲姑娘去哪裡，桃桃便跟着姑娘了。”
我心驟然一緊：你去哪裡，我去哪裡……爲何，我覺得這句話越漸遙遠，又越漸真切？無戈，無戈……我好怕如今的你，可我又割捨不下曾經的你！我該如何忘記你，我又該如何尋回你？
可過了今夜，我該如何自處？昭牧，他在京城出現，就意味着生與死的處境！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帶我走！若是，明昭玄知曉昭牧來了京城，我無法想象他會怎麼做……思及此，我心隱隱窒息！
“歲姑娘，你不喜歡桃桃跟隨你嗎？”桃桃有些緊張道。
“沒有，桃桃……你今夜一定要跟着我。”我收回思緒，暗示着她，只見她清秀的小臉洋溢起笑意，卻是垂了眼眸……我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
中庭有仕女的聲音傳來，催促我們該去太液池了！東昭國的蘭夜，宮中女子不管貴賤，今夜都會在太液池放水燈……
太液池離心明宮倒是不遠，很快便能看到嬌柔的身影交錯，遠遠便有各種脂粉的香味飄揚在空氣中……
太液池，龍舟畫舫已是燈火通明！岸上的亭廊，早已有花枝招展的宮妃美人，以及心思各異的仕女們……
槐兒和桃桃緊跟在我身後，心明宮的仕女們也不遠不近的跟隨着我……我裝作不經意的看一眼月亮，時辰還沒到啊！
臨近太液池，便能看到一盞盞精緻的水燈飄搖在湖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往龍舟聚攏？我無心觀賞，心裡七上八下的……卻聽有陌生仕女的聲音傳來：“稟桃花夫人，皇上邀您龍舟一見。”
我心中微驚！昭牧不是說，按東昭國蘭夜的慣例，皇帝只和寵妃相聚龍舟嗎？皇帝興致好時，會讓宮人撈起離龍舟最近的水燈，也許這個夜晚幸運的美人或仕女，便有機會入龍舟與皇帝相見……
我心下糾結：仕女給我的水燈，我都還在袖口裡……纔不要放什麼燈惹事！難道，明昭玄察覺到什麼了？如果進了龍舟，我該怎麼全身而退？看了一眼槐兒，心下別無他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腳步如灌了鉛似的……
越靠近龍舟，越能明白昭牧爲何會選在七月初七夜……饒是這女子乞巧的日子，只要有帝王在，便是密密麻麻的御林軍守衛！心下又一陣悲涼，那我現在靠近了明昭玄，不就意味着，這些人也守住了我嗎？
花燈熠熠明樓閣，畫舫悠悠繞榭臺。
我方踏入畫舫，便看到那窈窕娉婷的宮妝麗人，梳着華麗的烏雲髻，柔聲對正位的帝王道：“……臣妾謝皇上。”
“子傾是該好好調養……”明昭玄話音未落，眸光觸及到我時，微微頓了一下，也泛起笑意。
卻聽歲無生嬌柔動聽的嗓音道：“妹妹來了。”
我環視他們，一一對他們福身行禮。
“夫人不必多禮。”明昭玄讓人給我賜座，眸光卻一直鎖着我！
“多謝皇上。”我淡淡出聲，心中盤算如何是好？
只見方纔便已經起身的殷淑妃，面容有些倦色：“那麼，臣妾告退了。”
殷淑妃這麼早就退了？看她的神色，好像是精神不大好？明昭玄輕輕點頭，便有仕女陪侍着她走出了畫舫……
待到殷淑妃離了畫舫，我聽到原本優雅淺茗的李婕妤出聲道：“皇上，方纔淑妃妹妹奏的一曲……臣妾素聞桃花夫人也是多才多藝，當年九皇誕更是親眼所見……今蘭夜乞巧，可否請夫人也助興一番呢？”
我微微一怔，助興？看向李婕妤，只見她眸光純淨，並無刻意刁難的跡象……只是，她比幾年前成熟了些，也更優雅了些！
“皇上，婕妤說得不錯呢！”歲無生嬌柔一笑，煙波凝睇道：“世人都對妹妹讚譽有加……有那麼一句話說：君不見，桃花夫人傾天下？君不聞，未見夫人負平生？”
明昭玄面上莞爾，皇權的魅力盡顯：“可見桃花……夫人不是尋常女子。”
我站起身，垂眸道：“回皇上，回貴妃娘娘，桃花今日有些頭暈……只覺得渾身無力，所以聽不得吵鬧，不知皇上能否准予桃花回宮歇息？”
我心下焦急：怕時間被他們消磨光了，也怕昭牧因找不到我而涉險！殷淑妃都能走，可見這不是不能請假的……直截了當拒絕更好吧！
“怎會如此……何時之事？”明昭玄面露關切神情、
我對上他的眸光，又低了頭：“今日一直如此，身子很不適……”
“爲何沒傳太醫？”明昭玄才說完，便讓宮人傳喚太醫，我只覺得他有些關心過頭……我想不只是我，這裡的宮妃都這麼覺得吧！甚至，連絲竹之聲也都緩慢了些？
“皇上，桃花只是累了，”我擡眸輕緩道：“可否讓太醫去心明宮？”
明昭玄凝看我，慢慢踱步過來，渾然不顧大小老婆在場！“難受的緊麼？”
我垂眸點頭，不管了！反正這些感覺難受的病，太醫也只會說：夫人氣虛，血氣不足的話……這個理由，我不知道找過多少遍了！
但聽歲無生似笑非笑道：“殷淑妃剛走……妹妹，也不適了麼？”
我面上一緊，壓抑着心中的糾結：對於歲無生，我真的不想說話，也不想再見她了！“皇上召見，桃花於禮該當一見……只是桃花向來體弱，也不是今日纔有的……如此，還請皇上和貴妃娘娘見諒！”
明昭玄語音倒是輕緩，點頭道：“那就好好歇息吧，不要勉強了自己……來人，傳朕旨意，護送夫人回宮，今夜……莫要讓人擾了夫人安歇。”
我心下一震，對上他凝視我的眼眸，勉強的微微一笑，只見他眸光越加深邃，也是對我微笑了一下……我不敢多想，忙點頭稱謝！
身後一隊御林軍，我偕同槐兒，桃桃慢慢走回宮邸……心下暗忖：明昭玄應該只是爲了顯露他所謂的真心吧？不可能發現什麼跡象的，如果是發現了什麼，他就不會放我走纔是……
心明宮和太液池都地處西邊，因此這一路總是碰上不少宮人，月夜下的私語不斷……讓人時時會感受到深宮少女們的情誼，以及暗藏的情思！
我一邊心情忐忑，一邊和槐兒眼神對視，卻見槐兒忽然盯着我的身後看，我不解的回身看去，只見那一身宮裝的麗人，正凝目看我？
我腳步微頓，沒想到她也在這裡偷得半分閒情？這宮中女子多是爭寵爲多，卻沒想到她也躲着？我不禁對她淺笑一下，盈盈看她：“桃花見過淑妃娘娘。”
殷淑妃依然凝看我，微微點頭，卻是未置一語！她袖袂微動，身旁的仕女便扶住了她，但聽她輕聲道：“走吧。”
我愣了一下：看來人家不待見我，還被我嚇跑了？看着殷淑妃走出亭廊，那身姿窈窕動人！愕然過後，我竟失笑了起來……槐兒不解道：“夫人，人家當您不存在……您還笑？”
我沒有做聲，只是心情好了些，槐兒越發難解了，隨口對身旁的桃桃道：“夫人，定是被這深宮憋悶壞了……”
“宮裡的人，還能保持那一份不做作……歲姑娘，是感嘆這個吧？”桃桃淡淡出聲。
我心下一動，回眸看桃桃：一直知道桃桃謹慎知禮，卻沒想到她有着這樣的一顆玲瓏心？看她不卑不亢的垂目，我心中竟越加喜歡她的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