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各死一邊

“我沒有, 我是不小心踩空了,客人你別聽他亂說。”夥計衝着莫餘思大聲解釋,恨不得衝到莫餘思面前, 兩隻手大力掙扎着, 被阿三死死抓住。

莫餘思卻沒看他, 上前一步扯過唐山野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快讓我看看。”

唐山野本來在看阿三口中意欲襲胸的人, 此時被莫餘思關心的查看傷勢,沒忍住笑出聲來。不過是隻小酒壺罷了,砸到他背上也就疼了一瞬, 接着他就感覺到有人被抵到他的背上。

他伸手輕輕握住莫餘思的手腕,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還動了動肩膀示意自己無礙。莫餘思這才鬆氣, 意識到自己剛纔情急的模樣, 俏臉微紅,用力的抽出手哼了一聲。

樓下掌櫃被這邊的聲響驚動, 急急忙忙跑到樓梯上來,莫餘思住店時就沒透露自己的身份,掌櫃雖態度端正,卻也不是將她當做王爺對待,嘴裡不住告罪, 話音卻多有袒護自己夥計之意。

那夥計在掌櫃上來之時就不說話了, 也不像之前那般奮力掙扎, 只低垂着頭靜靜待在阿三身前。

唐山野都準備好替她做主了, 結果莫餘思擺手, 讓阿三將人放了,掌櫃連連承諾這幾日住店的費用全免了。

對她的決定, 唐山野只笑了笑沒說話,默默跟着她上樓。剛進屋他就自發坐在椅子上:“後面的人不好惹?”

“相當不好惹。”莫餘思拿起茶壺給兩人倒水,想着這京城還是別回去的好,在外面做個閒散逍遙的王爺,也比回去被她皇兄揭破身份的好。

莫餘思越想越覺得汗顏,她好歹也是在宅鬥世界待過六十年的人,結果到了這裡還是想不出什麼好方法瞞天過海,也就是說她一個二百多歲的老婆子還比不上人家一串存在不超過三十年的數據。

“我能幫到你嗎?”唐山野不喜歡她被其他事情佔住心思,所有讓她爲難讓她苦惱的事,他都想替她解決了,然後,讓她的那雙眼中只能看到他,讓她的萬千思緒都只爲他而起伏,就連她的身邊也最好只有他。

莫餘思搖頭,轉而問他:“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于思是你的化名。”唐山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派人在江南查探她的身份卻什麼也沒找到,他不是沒想過她會用假的名字,只是對方從沒露出過馬腳,對於思這個名字接受程度相當高,是以,他才漸漸打消了這個想法。

“不是,全名叫做莫餘思。”

莫餘思。

唐山野在心中唸了幾遍,第一個想法是這比于思要順耳多了,然後纔想到重點,莫是國姓。他擡頭,莫餘思在對面笑的雲淡風輕,甚至隱隱帶着幾分無辜:“我也不想當王爺的。”

當今聖上有三個弟弟,沒有一個叫做莫餘思的,唐山野反覆回憶,終於明瞭:“煜王,莫煜。”

“我母親喜歡叫我餘思。”莫餘思一時大意,竟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真正的名字喚作莫煜,不過原主的母親確實私下叫她餘思,也算全了原主作爲女孩的小心思,本來這話是要告訴沈卿棠的,如今變成她了,自然要告訴沈樂。

她之前的猜測估計也是錯的,沈卿棠的愛人應該是唐山野的兄長唐山城纔對,那日她在沈卿棠眼中看到的寵溺想必也是對自家弟弟的疼愛,如果下個世界裡她能一眼就認出誰是沈樂就好了。

莫餘思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樂了,到時候除非她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要不然怕是還要這般亂猜了。

唐山野在那邊兀自猜測了半天,糾結極了,想問她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般好色,又覺得這種話去問一個八歲的稚童有些問不出口。轉念想問別的,又想起當今煜王可是貨真價實還帶把的男人,再聯想到她接完密信就遇上人襲胸,那她到底是女扮男裝還是男扮女裝?她一直不肯答應自己,其實還是因爲自己是個男的,而她喜歡的是女人?

“那如果我是男的,你還喜歡我嗎?”莫餘思頗感興趣的問道,原來唐山野在思索間竟不知不覺的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

唐山野不假思索的回道:“別說你是男的,你就是不男不女我也喜歡,現在的問題是,你呢?”

莫餘思條件反射的就想說只要他有玉佩,她就喜歡他,因爲她確定唐山野的手中就有玉佩,只是不知道爲何他總不承認,另一個方面,則是莫餘思故意想和他犟,當作他接連兩個世界都騙自己的小小的報復。

只是此時,莫餘思說不出來那樣的話了,唐山野看着她的眼神很專注,他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就好像莫餘思是他的整個世界一般。

不得不說,莫餘思沉浸在他的深情中了。猶如酒醉的旅客,貪戀柔軟的牀枕,更如遠在他鄉的離人,想念家中守候的燭光,她是小舟,是落葉,是飄零在天地間久久沉不到地面的霧氣,是天將大亮消散在黎明前的最後一道黑光,她渴望歸屬,渴望他爲她敞開的溫暖的胸脯。

“喜歡。”莫餘思的聲音很輕,說了一遍後她又擲地有聲的重複道:“我喜歡你。”

她承認的這麼利落,唐山野反而結巴了,沒想到磨了那麼久的人突然開竅是這般動人。唐山野頓了須臾,望着她開懷大笑,一雙手沒地方放,連連撫掌稱好,他的全身都帶着喜意,眼淚也不甘示弱的從眼眶中落下,竟還可以稱上一句喜極而泣。

“早點承認不就好了,給你。”他又哭又笑,笑夠了才從懷裡掏出另外半塊玉佩放進莫餘思手中。

莫餘思直到現在才也有些明白他爲何不願意說出玉佩的下落,他要的不過是她的肯定罷了,不是因爲恰好擁有玉佩的沾沾自喜,而是對她存在真心與否的輾轉不安。

唐山野還在那邊說道:“聽說你不嫁給手持玉佩的人則會後悔終生,爲了你後半輩子的幸福,本少爺勉強決定把你娶了。”

那一刻,他的身影似乎和蕭逸、鍾珏、路驍的虛影徹底融合,人還是不住流淚的人,看在莫餘思眼中的,已然成爲現實世界中的沈樂。真好,她找到了他,他還愛着她。

後來在唐山野的陪伴下,莫餘思特意回了京城一趟,有意無意間讓皇上的探子看到易容後真帶把的假煜王,皇上的試探因此少了許多,約莫是他自己都開始覺得這懷疑落不到實處,略顯玄幻了吧。也是,又有誰真敢在皇宮處處檢查之中做出生女做男的事呢。

莫餘思和唐山野成婚那年,她已十六歲,即使如此,她仍拒絕與他行房事,她的思維還深受現代知識的影響,並不認爲這麼早就從女孩轉變爲女人對身體沒任何影響,即使她如今也只是一團意識體。

唐山野對此沒有異議,他甚至隱隱贊同莫餘思的做法,如此貼心的舉動越發貼合沈樂的形象。

唐山城和沈卿棠至死未辦婚禮,兩人的感情一向很好,基本上是沈卿棠剛去世的第二天,唐山城也嚥氣去了。這還是莫餘思頭一次送自己身邊勉強能算做同年齡層的人先離開,以往幾次都是她和沈樂熬過六十年先一步脫離世界。

莫餘思着實難過了好幾天,唐山城對待她和唐山野向來一視同仁,是關懷備至的兄長,沈卿棠則更像如沐春風的摯友,兩人在她和唐山野的世界太久,乍一離去,倒叫人萬分不適應。

唐家的接班人,唐山城從唐家分支裡抱來的小奶娃唐既明如今已長成大人模樣,三年前求娶了江南城外農戶的女兒。唐山城夫夫去了後,兩小輩一直守候在她和唐山城身邊,唯恐他們因爲情緒問題而發生什麼意外。

唐既明的小女兒將將兩歲,長的虎頭虎腦煞是可愛,慣愛貼在莫餘思的腿邊軟軟蠕蠕的叫她奶奶。看着她憨態可掬的模樣,莫餘思頭一次迫切的生出了想和沈樂也擁有這樣可愛的寶寶的想法。

如此想着,莫餘思擡起頭迫切的尋找唐山野的身影,只是平時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溜達的人現在怎麼也找不到了,莫餘思大驚,匆匆忙站起身,抱着她小腿的奶娃娃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也因此受了驚嚇,仰頭張嘴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既尖又厲,哭得莫餘思好一陣心悸,她彎腰想要將小姑娘抱起安慰,結果人還沒躬身下來就感覺到一陣頭暈眼花。莫餘思整個人都癱倒在地上,徹底失去意識前她還聽到小姑娘在她耳邊哭的驚天動地,唯一的念頭就是,糟了,這回沒死好,嚇着小姑娘了。

莫餘思在迷宮中坐了很久,足足過了一天時間,西瓜才遲遲趕到,看到莫餘思它還頗爲驚訝的喊道:“思思,你這回怎麼死的這麼早,虧我還提前進來了呢。”

它問話的語氣就好像在說花兒爲什麼這樣紅一般隨意,莫餘思默了一瞬,她也想回去重死一次好嗎?她沒來得及見唐山野最後一面不說,還嚇到了豆丁大的小姑娘,難不成她算錯了時間?

“可能這個世界的主人離開的太快,你纔跟着一起出來了。”西瓜想了想解釋道,隨即它的語氣越發興奮起來:“思思,思思,我們快去下一個世界吧,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主人啦。”

莫餘思點點頭,利索的翻身站起,雙腿因爲久坐而略略痠痛,她卻毫不在意,西瓜說的沒錯,她也想要快點去見到沈樂。上個世界她和沈樂各死一邊,怎麼想都有些過於淒涼,她得在下個世界找補回來。

“對了,下個世界還是在古代嗎?”莫餘思經過迷宮的某個拐彎點,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再來古代的世界她可就招架不住了,之前還是鬥智鬥勇鬥後宅,結果上個世界連權利的中心,皇權的持有者皇上都要鬥一鬥,她很擔心下一個世界又要鬥什麼,她覺得承受不來。

西瓜翅膀撲棱的歡快,用一種飽含期待的語氣的說道:“現代,下個世界的背景在現代,還有吸血鬼的存在哦。”

不知爲何,莫餘思想到她之前去人魚世界的時候西瓜也是這麼期待的語氣,當時她也挺期待,想要看看傳說中的人魚是何種模樣,甚至都想到了和人魚做朋友,以藉此機會摸摸人魚神秘的尾巴。然後,她就成了人魚。

她現在有一種極其強烈而又不詳的預感,說不定那個吸血鬼就是她。

想到此處,莫餘思忽然發現了另一個明晃晃存在卻被她無意忽略的問題,她不禁停下腳步,遲疑的看向西瓜:“爲什麼每個世界的我都窮兇極惡,而且惡的方向角度各不相同,最後結局又悽慘無比?”

第一個世界是嫉妒,第二個世界是驕傲,第三個世界是貪婪,第四個世界是好色。這麼想來,倒是像······

“七宗罪。”西瓜替她回答道,見她追尋過來的求知的目光,抖了抖羽毛謹慎的開口:“這個遊戲就是根據七宗罪爲基礎而添加的七個世界,每個世界代表一種罪責,如果思思你真如所說的那樣每個世界都是窮兇極惡的化身,那你一定是運氣不好,在每個世界裡都是犯下罪過的人。”

莫餘思陷入沉思之中,西瓜乖巧的落在她的頭頂望天,回頭一定得讓主人給它做個女朋友出來,想想近些日子它撒過的謊,鸚鵡的臉都要紅了。什麼運氣不好,不過是主人爲了讓思思體驗各種極端的感情而故意設定的,別說前幾個世界了,就是後面剩下的三個世界裡,莫餘思擔當的也一定是犯了七宗罪之一的角色。

西瓜回想自己翻過的書籍,接下來三個世界裡思思還會遇到三宗罪,即懶惰、貪吃和憤怒,啊,連它都萬分期待思思變成吸血鬼的模樣,不知道當時主人爲人物編程的時候是不是也和它一樣期待。

雖然主人好像沒能如願成爲他爲自己設定好的角色,但看上去兩人相處的還不錯,思思整個人都比以前生動多了,早知道它當日就不在主人設計遊戲時吐槽了。

西瓜反思自己,最終決定等主人回來就馬上向他認錯,然後當主人感動的痛哭流涕之時,再合理的提出作爲一隻雄電子鸚鵡也是需要另一隻雌電子鸚鵡來填補人生空缺的提議。

“那下個世界是什麼罪?吸血鬼難道是貪吃不成?”

“不······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呀。”西瓜想的入神,險些露餡,要是讓思思知道它清楚一切流程,每次卻只告訴她大概,西瓜擔心它等不到見自己未來女朋友的那天了。這一切都是主人要它保密的錯,到時候一定要讓他給自己做個風華絕代的女朋友出來。

西瓜將整本書的劇情挑挑揀揀,將能說的都告訴莫餘思了。

這個世界和人魚世界還是有所不同的,人魚世界只剩下了一隻人魚,而這個世界裡卻有很多吸血鬼,不僅如此,專門獵殺吸血鬼的獵人也有不少。故事講述的則是吸血鬼獵人李利黎和他的租客溫許的故事,而貫穿全文的是一隻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她懶惰成性,最愛縮在棺材裡睡覺,難得出來獵食就瞅準了溫許,最後落得被李利黎斬殺的下場。

就算是死的這麼悽慘的吸血鬼也只存在了前半本書而已,至於說她貫穿全文,則是因爲後期的boss是她的手下,爲了替她報仇,主動發起吸血鬼和人類的戰爭。當然,這場戰爭在危急時刻被溫許止住了,原來她的祖輩也是吸血鬼獵人,後來退隱於俗世間,而溫許一直帶在身邊的護身符裡藏着的是力量大到足以一次封印成千上萬只吸血鬼的符咒。

“哦,原來是懶惰。”莫餘思瞭解。

西瓜驚恐的瞪大眼,雙翅緊捂着尖喙,它是不是不小心說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莫餘思在迷宮中走的越發熟練,不過半個小時就找到了下一片迷霧,感受到頭頂沉默了許久的鸚鵡,她忍住笑擼了一把它光滑柔順的羽毛:“西瓜,回來後見到你我很開心。”

說罷,她將鸚鵡挪離自己的頭頂,一腳踩進了沖天的迷霧之中。

一千三百二十七歲,這隻吸血鬼足足活了一千三百二十七年,莫餘思的意識體無精打采的縮在一角,乏味的看着畫面中膚白貌美面目如畫的吸血鬼窩在棺材裡睡了一年又一年,對上個世界只用看了原主八年回憶的生活簡直不要太想念,這種時候,唯有快進才能解決她心中的苦悶,可她沒有遙控器。

好不容易看完原主一睡睡百年,每百年睡一次的人生,莫餘思從黑暗中清醒過來,睜開眼仍是烏黑一片。她伸手在眼前摸索,手指熟門熟路的打開棺材內部的暗釦,略伸了伸腿,將棺材板踢到半空中轉了個圈,她身形一動,飛快的行至半空接住棺材板,並將它穩穩的蓋回棺身上。

在原主長達上千年的回憶中莫餘思已看過這棺材數遍,最初對這棺材渾身鑲鑽土豪氣息盡顯的驚訝感已去,就連爲了使屋中光線適宜而嵌着數個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夜光珠的豪華配置都讓她生不出任何感覺,只因她看夠了。

莫餘思負手在寬敞的臥室中來回走了幾圈,待覺得渾身舒展開了才拉響棺材邊的一根細長的絲線。

房門快速的被人打開,一道紅色的殘影閃過大半個房間,徑直衝向莫餘思將她熊抱住,莫餘思對着後面優雅走進的管家點點頭,輕輕拍着懷中小女孩的頭。

小女孩身高才至她的腰間,身上穿着火紅的連衣裙,滿頭秀髮披散在她光裸的肩上,她順着莫餘思的手擡起頭,精緻小巧的面孔完全展示在莫餘思眼前,嗓音柔軟的喚她:“媽媽。”

恩,一千三百二十七歲的人有個五百七十六歲的女兒,合理,相當合理。莫餘思表情不變,心裡無聲的吐槽。

小女孩隨原主姓,叫莫若,外國人,是原主某一次睡醒後撿來的娃娃,當時的莫若又瘦又小,生下來還沒到一歲,因爲先天性心臟病,最終被父母拋棄。原主撿到她時,她正躺在襁褓裡吐泡泡,自己玩的十分開心,原主被她的笑聲吸引,本想嚐嚐她的血液,結果莫若絲毫不怕生的當先在原主臉上啃了一口,原主啼笑皆非,最後將娃娃抱回了自己的別墅扔給管家撫養。

莫若非常仰慕原主,將原主當做自己的全部,即使原主不經常從棺材裡出來,和她相處的日子還沒有管家時間多,但她就是惟原主是從。當她長到七歲時主動要求原主爲她轉換,從此真正擺脫了那顆脆弱的心臟帶給她的苦痛。

莫餘思待她確實存了幾分溫柔,在原主漫長到無聊的人生裡,小女孩像是一抹亮色照亮了原主的生活,也讓莫餘思這個看客終於沒那麼無聊。

母女兩人好生談了會兒話,然後相攜去飯廳用餐,原主除了嗜睡的習慣和一般吸血鬼無異,其他行爲習慣皆跟了人類,醒來後就要一天三頓正式吃飯,血液就是她的牛奶,只喝新鮮的,而她又極其懶惰,外出找食物的事情一千年來也只發生過寥寥數次,因此,別墅內專門爲她養了血奴供她飲用。

用過飯,莫餘思看着長桌對面的剛出爐的女兒,冷靜的宣佈道:“我準備回國辦點事情,回頭讓管家幫我訂張去首都的機票。”

爲了她以後的幸福生活,莫餘思決定先發制人,偷了溫許的護身符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