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莫餘思如往常的時間點起牀, 唐山野一直沒有出現,倒是讓她舒出一口氣來。昨日他離開的時候面色很差,莫餘思真怕他會做出什麼阻攔的事情, 她帶的幾個暗衛雖然功夫俱佳, 但總敵不過對方人多勢衆。好在, 他並沒有做過多糾纏。
這間屋子她住進來時還冷冷清清, 如今放眼望去, 竟被唐山野送來的各種玩意填補的滿滿當當。莫餘思當初沒有帶旁的東西,將將收拾出一個輕便的包裹出來,她的視線在唐山野拿來的衣服上停留許久, 最終也沒帶上任何一件。既然不是他,那便不要給對方留下任何遐想的可能了。
莫餘思輕輕關上門, 轉身利落的離開, 剛走到屋檐下, 一團團白色絮狀物從空中飄落下來,輕飄飄的在半空中打着旋兒, 揚揚灑灑,和她曾在現代看到過的大雪不相上下,不一會兒,她的身上背上就沾滿了白絮。
也不知是真的白絮,還是動物的毛髮, 摸在手心裡軟茸茸的。見這落勢不停, 莫餘思緊閉着嘴巴, 以防這絮狀物飄進嘴巴里。足足有一刻鐘的時間, 小院裡沒有任何聲響, 只有這漫天的白絮無止盡的飄落,莫餘思甚至都聯想到了當年少不更事時追過的電視劇, 也是這樣的場景,女主驚喜的在假雪中跳舞,還不時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她可笑不出來,很可能會被吸入的絮狀物嗆死好嗎?
莫餘思站的腿腳發酸,絮狀物沾了滿頭滿臉,她動動腳,準備去石椅上稍坐片刻,還沒走兩步就聽到唐山野在喊她。
唐山野站在門外看了半天,莫餘思初一挪動腳步,他就耐不住了,不管小七的阻攔,大步邁進院中,沉聲問道:“你就這樣走咳······咳咳咳······”
唐山野沒留神吸進了幾絲絮狀物,霎時間咳得撕心裂肺,屋頂上的人還不知情,仍不知疲倦的撒着。小七急了,連忙衝進來捂着嘴巴大喊:“停下,快停下,別撒了。”
邊說着他邊快步跑到唐山野身旁,騰出左手大力的拍着唐山野的後背,屋頂上的人終於聽見了,惴惴不安的爬下來垂頭站着,懷裡還抱着幾個大布袋子。
莫餘思嘆息,重新打開房門,進去倒了杯涼茶遞給唐山野。才咳了一會兒,他的俊臉已咳得通紅,眼中止不住的淚水,接過茶水的瞬間飽含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帶他喘勻氣了,莫餘思才慢慢開口:“這是餞別會?”
“初雪。”唐山野扭過臉不看她,耳根微微泛紅:“聽說初雪的時候,可以許願。”
“誰說的?”莫餘思已經做不出什麼表情了,她這麼個連人魚都當過的人也沒聽說過的事情,唐山野又是從哪兒聽的?
“······”唐山野一陣沉默,最後有些惱羞成怒,跳腳道:“反正你看都看了,就得幫我實現願望。”
講道理,她真的不想看。莫餘思無奈撐頭,她着實懷疑唐山野是不是光長了身高,他的年齡其實才是八歲吧,要不然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地無理取鬧呢?
莫餘思最終還是搬離了唐府,住在唐意酒樓裡,是暗衛在莫餘思剛進入江南城時就挑好的酒樓,屬於皇家名下的酒樓,只是當初莫餘思一心想要快些解決唐山城的事情纔沒有住進去。
她本意也沒想直接離開江南城,因爲她很確定沈樂就是近一個月內和她接觸過的人,他總不會離她太遠。就像上個世界一樣,莫餘思滿世界找他,最後才發現他一直陪在她身邊,莫餘思愛透了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她感受到了他的守候和溫柔。
至於唐山野,莫餘思答應了他一件事,只要不違反她原則,也不會強求她的感情,莫餘思自會全力助他實現。這是唐山野用她之前許諾下的回禮換來的,莫餘思覺得還算划算,而事情完成後,她與唐山野便再無瓜葛。
沈卿棠再沒出現過,哪怕是她離開的那一日,和前幾個世界比較的話,不管沈樂對她抱有何種態度,都會一直伴隨在她左右,莫餘思對沈卿棠就是沈樂的可能性又縮減了兩分。再排去唐山野,目前和莫餘思接觸最多的就數小七了。
小七······莫餘思捏着下巴回想自己和他相處過程,只覺得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對方既沒有對她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也沒有格外厭惡她,似乎一直是無所謂她存在的態度。
莫餘思猜的相當心累,乾脆仰躺在寬大的牀上,右手握着玉佩放置在胸口,才過須臾,就沉沉睡了過去。
······
今日的江南城異常熱鬧,滿大街敲鑼打鼓,放眼望去皆是穿着大紅喜服的人,到了下午時分,人流漸漸匯聚成一個方向,中間的道路也慢慢騰空了。一支迎親隊伍從道路這頭穩穩當當的走過來,隨親樂隊吹着喜慶的音樂。高頭大馬,八擡大轎,連走在其中的小丫鬟都穿着綾羅綢緞,頗顯華貴。
隨手拉過一個過路人都能說得上來這是誰家的喜事,畢竟江南城統共就那麼幾個知名的富商,這姓李的又是其中最愛顯風頭的一個,他家兒子要娶親的事早在半年前就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莫餘思換上特意趕製出的華服,因着第一個世界的經歷倒也沒覺得有任何不舒適的地方,只是頭上的金釵髮飾壓的她脖子痛。她年紀小,面上也未畫太濃的妝容,整個人站在唐山野身邊跟他閨女似的。
偏偏唐山野不這麼覺得,樂滋滋的攜着她一同去李府喝喜酒。
據說李家這回娶的是江南徐太守的女兒徐嫋婷,徐太守妻子去的早,就剩下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從小寵到大。徐嫋婷去廟會時撞見了李家郎君,當即決定非君不嫁,磨了自家父親大半年才定下這麼莊婚事,李家自然是喜不自禁,就盼着徐嫋婷早日嫁過來。
這一天大的喜事,李家頭一個就分享給了唐府,特意叮囑唐府上上下下都來參加,連沈卿棠都作爲特邀人員放在了名單中。唐山城受傷了,沈卿棠這幾日都沒離開過他的院子一步,更別說來李府參加什麼勞什子婚禮。
是以,來喝喜酒的只有唐山野一個,但他向來秉持着有熱鬧不看就是王八蛋的原則,興沖沖的拉着莫餘思一同去李府找樂子,並大方的將這算作他最後的心願。反正唐山城的傷勢已大好,自此以後他留在江南城也沒特別的事要做,莫餘思到時候要走,他跟着就是了。
他們到李府的時候,裝潢富氣華貴的李家大門處,人潮源源不斷的走進走出,看到唐山野,李府大管家還專門湊上前來熱情的打招呼,命下人帶着擡禮品的僕從往後院走去,他自己則親自領着兩人往李府內部走去。
這時,新娘子還沒有迎娶過門,客人三三兩兩的聚在大堂內和主人家說祝福的話語。唐山野慣不愛做這些事,拉着莫餘思在一旁躲閒。
院子里人聲鼎沸,大門處傳來吹奏聲,喜慶的音樂聲生生蓋過了賓客的喧譁聲,院子裡靜了一瞬,又突然吵鬧起來,人羣擁擠的往大門口擠過去,卻有序的留下了中間的道路過人。
門口駿馬嘶鳴,李家郎君施施然從馬上跳下,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不愧是能被人一眼相中的俏郎君,不少隱在賓客中的姑娘都看花了眼。只是漫天喜慶的顏色似乎並沒有感染到李家郎君,那張俊臉上沒有絲毫笑意,甚至帶了幾分明顯的悲傷之感。
李家郎君下了馬,愣愣的佇立在徐嫋婷的花轎前,既不上前也不言語,還是身旁的小廝隱晦的推了他一把,他纔回過神,步履沉重的往花轎跟前走去,保養甚好的手以一種極爲緩慢的速度伸向轎簾。
“李雲杉,你當真要娶她嗎?”
一道略顯粗獷的聲音突然響起,李家郎君,即那人口中的李雲杉本就速度不快的手立時停了下來,不敢置信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衆人也跟着他一起轉頭。
只見那道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出一身形粗壯的大漢,衣冠不整,髮絲凌亂,像是從哪裡逃難過來的災民,只是那黝黑的面頰上卻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鬍鬚,他迎着李雲杉的目光扯起脣笑開了,順勢還伸手抹了把自己光潔的下巴:“你說過不喜歡我不修篇幅的樣子,你看,我專門剃了鬍子。”
衆人猶在質疑,李家人已從開始的驚惶不定變得鎮靜下來,一邊指使着下人將那漢子叉下去,一邊暗暗比劃,站在李雲杉身旁的小廝眸子一閃,伸手就去推李雲杉。
李雲杉這回沒有如他的願,絲毫不顧及形象,飛快的奔向那大漢站立的地方,到了人跟前才恨恨的瞪着被人控制住的大漢罵道:“我還沒追究你不告而別的事情,你自己倒出現了。”
大漢憨憨笑着不說話,也不掙扎,就一個勁的瞅着李雲杉看,文弱書生和彪形大漢對比鮮明,即使在被小廝拉扯的途中扯到傷口,血水將衣襟染溼,大漢也沒說出半個疼字,只在李雲杉心疼的查看時才柔聲說了句:“不疼。”
“這人是城外的山匪頭領,前年劫持了李雲杉,結果兩人看對眼在一起了。”唐山野湊到莫餘思耳畔,低聲向她解釋,末了還笑道:“這傢伙有勇無謀,離開山寨想和李雲杉廝守,誰曾想李家爲了攀高枝,使計將他抓了起來。另一面卻告訴李雲杉對方回老家成親了,連他曾經的下屬都被李家收買了來騙李雲杉,若不是小爺見不得有情人難成眷屬,他們只怕要成怨侶了。”
莫餘思個子矮,他這一湊,像是半個人都趴在她身上,不少人的視線來回掃了他們好幾遍,莫餘思挪腳,繼續看前面的境況。唐山野也不妨礙她,解釋完就正了身子,唐府安排在人羣中的人仍在盡力的做着他吩咐的差事,分散在那大漢四周,讓李府的人無法真正將他帶走。
徐嫋婷在轎子中坐不住了,也不管喜娘來之前叮囑過的話,一把扯了蓋頭邁出轎子,姣好的面孔因爲氣憤幾近變形,顯得有幾分猙獰,她捂着胸口渾身都在微微發抖:“李雲杉,這就是你之前不願意娶我的原因?因爲這麼個······男人?”
“她停頓的那會兒準沒好話。”唐山野興致勃勃的給莫餘思說道。
還能不能安安靜靜的看熱鬧了?莫餘思繼續向右挪腳,惹得唐山野在她頭頂發出一陣低笑,脣齒鼻息間的熱氣徐徐拂過她的頭頂,更加不自在了。唐山野似乎比莫餘思更清楚她心中的思緒,還沒待她說出來就馬上提起別的話:“老李要完了,惹誰不好惹那個護女狂魔。”
他話音未落,人羣前方已傳來陣陣高呼,喊着太守來了。莫餘思擡頭看了一眼,李家家主的面色烏黑一片,雙眼茫然無神,看看太守的轎子,又看看待在大漢身旁就沒挪過腳的李雲杉。唐山野說的沒錯了,莫餘思想。
“走吧,看熱鬧就得挑高|潮的時候散場,再看下去可就沒意思了。”唐山野說着,自然的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看似鬆鬆握住,莫餘思真掙扎起來時卻掙扎不開,只得跟着他的腳步,一路穿過擁擠的人羣往李府外面走去。
唐山野的個子很高,這一點莫餘思最初見到他時就發現了,此時站在他身後,竟覺得他更高了,人高馬大的走在前面爲她開路,明明是個不曾有過交集的人,卻莫名的給她一種熟悉至極的感覺。就好像,這雙手她曾經拉過,這個肩膀她曾經依靠過,就連這個人,她曾經也擁有過。
前幾個世界裡,莫餘思找到沈樂都是靠玉佩的存在,可是這一次即使對方否認了玉佩的存在,都讓她強烈的覺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每一方每一面他都讓她堅信了這一點。
她的心在告訴自己,這人就是沈樂,即使他說自己沒有玉佩,可他們之間的感覺不會錯,她向着他的心也不會錯。
所以,你又要故意騙我,讓我繞彎路去找你嗎?莫餘思手指微微用力,剋制着自己低頭,避免太過強烈的目光出賣自己的情緒。沈樂,這個世界你就可勁的追吧,老孃不玩了。莫餘思默默的在心裡罵了句髒話,從來沒說過半個髒字的她忍不住偷偷紅了臉。
徐太守的女兒沒嫁出去,聽說還當場氣暈過去,被屬下擡回太守府,徐嫋婷的鳳冠霞帔扔了一地,身上裹了件丫鬟臨時找來的外衣騎馬離開。莫餘思聽酒樓裡的人談天說起時不勝唏噓,徐嫋婷也當真是個敢愛敢恨的姑娘。
彼時,唐山野正沒骨頭似的癱在椅子上看她吃飯,說來也奇怪,他總是愛這般懶散的或坐或站,但就是這麼隨意的姿勢,也能被他做出獨特的韻味來,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入不了眼。
他的眼神從不遮掩,大喇喇的瞧着她看。莫餘思只當不知,吃着眼前的佳餚,聽其他桌子上的人閒聊,她倒要看看,唐山野在這個世界裡又想玩什麼花樣。
阿三早已化身成小廝的模樣跟在她左右,唐山野第一次見到阿三也沒什麼反應,仍是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既然他不感興趣,莫餘思也懶得和他解釋,自從她真正認定唐山野就是沈樂後,她對於自己的身份也不再遮掩,像今日這般,正在一點點的透露給他看。
阿三恭敬的遞上一張紙條,隨後又後退兩步站在莫餘思身後。
是當今聖上送來的密信,信中對她千里追夫還特意男扮女裝的行爲進行了嚴厲的斥責,最後還稍稍提到讓她快點回京,不許在外面敗壞皇家的名聲。
字裡行間充斥着對她不成器行爲的滿意之情,莫餘思將紙條隨手揉成團扔回到阿三的手裡。想她好生生一黃花閨女,恢復自己的身份還要被人罵成男扮女裝,不知廉恥,她也是很心累。到時候回京城恐怕還是要做皇子裝扮吧,她可不認爲如果告訴皇兄事實,對方能因爲她沒有競爭力而放過她,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唐山野見她眉頭深皺,不由的出聲問道:“何事煩心,還是說你要離開江南了?”
莫餘思放下許久未再動過的筷子,右手撐在下巴上:“是如此,也不是如此。江南總是要離開的,煩心事一直也沒少過,你以後作何打算?”
“怎麼就說到我了,你感興趣?”唐山野整個人向前探身,越過滿桌的酒菜與她對視,星眸發光,嘴角上揚:“自然是追隨心上人的腳步,她去哪裡我去哪裡。”
“你戀童?”
“如果童是指你,我戀。”
莫餘思嘴角抽搐,一把解下玉佩放在桌上,直白的說:“等你有玉佩了再來和我說這些吧。”
“你爲什麼就對玉佩這麼執着呢?萬一你七老八十都沒遇上帶這種玉佩的人你就不嫁了?就算真的有人有,萬一那人長的不堪入目行爲粗劣,說話還不停的流口水,你也嫁?”唐山野說的十分嫌棄,完全忽略了自己就是玉佩的持有者,他只是不甘心,如果當初撿到玉佩的不是他,那這人還就真不和他在一起了?
莫餘思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她絕不會遇到這樣的人,但那人會不會不停的流眼淚她就不確定了。莫餘思站起身,不再和他在這事情上胡攪蠻纏,一邊往樓梯上走一邊撂下一句:“那你就趕在我成年前把玉佩找來吧,今日就到此結束了。”
說着莫餘思已踏上了樓梯,阿三在她身後,始終和她保持着三步的距離。樓梯上沒什麼人,只有一個打扮成夥計模樣的人端着壺酒水下來,這家酒樓設計的又大又寬敞,樓梯也是如此,就算橫着站上十個八個莫餘思都足夠,是以,莫餘思也沒在意,穩穩地踩着樓梯往上走去。
唐山野急急站起身跟了上來,和着她一起上樓,嘴裡還不停的念着,婚姻乃是終身大事,萬不可只憑藉着一枚玉佩就草草決定,對方的行爲舉止是否雅觀,文學才識是否足夠,更重要的是萬一對方喜歡男子呢?到時候他倆性向相同,還怎麼開花結果兒孫滿堂?
莫餘思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響,只覺得今日這樓梯格外的長,怎麼上也到不了頭,她突然想到了人魚世界是鍾珏說過的話,笑都到了眼角,腳下也停了,轉過身對着一臉莫名跟着她停住的唐山野說:“我曾經夢到過,那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還說我這輩子要是不嫁給他必然後悔終生。”
“一點都不好笑。”唐山野乾笑兩聲,乾乾說道,他可不記得自己去過她的夢裡,難不成還是玉佩上一任的主人?那也不可能比他江南唐二少英俊。
莫餘思忍着笑,認真答道:“因爲我講的本來就不是笑話······啊。”
“哎呀,小心!”
莫餘思話說到一半,迎面就砸來一隻小巧的酒壺,那酒壺像是被人特意扔過來一般,速度極快,若不是她眼角餘光掃到了,恐怕想要躲閃都來不及。莫餘思身旁就是唐山野,如果她躲了被砸到的可能就會是他,莫餘思想也沒想伸手就想要去擋,她的眼睛緊閉着,胳膊懸空擋在面前。
酒壺發出沉悶的聲響,緊接着就是破碎的殘渣落在地面上的聲音,莫餘思睜開眼就看到唐山野面對面站在她前面,他身上還趴着一個人,正是那端着酒壺的夥計,被阿三倒擰着胳膊。
“主子,他想要摸您的胸。”阿三正直無比的大聲向她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