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眯起眼睛笑:“不錯。我就是蘇蔓的師父。原來你聽她說過我這麼一個糟老頭子嗎?”
一句糟老頭子,被他說得半分幽默半分自嘲。顯然,蘇蔓曾經的確是他的徒弟。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徒弟。
燕長吟想了想,說:“她的確提過。說您住在燭龍山上,爲了研製一顆能解天下其毒的藥,燭龍山上有需要的藥材,所以您一時半會不會下山。讓我們去燭龍山找您。”
老頭哈哈大笑,充滿了諷刺意味:“她還記得我,還記得我那顆藥,真沒有白教她。如今我手底下帶過的徒弟,也就剩她最有出息!!哼!”
老頭狠狠敲一敲手裡的煙管,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睨了燕長吟一眼:“算你走運,遇見我孟老頭兒。我已經說過跟你說這些。是有條件的。”
燕長吟立刻抱劍拱手,垂下目光恭敬地說:“只要孟老先生願意解我朋友身上的毒。其餘一切我都願意去做!”
孟老頭讚賞地點點頭:“不錯。像你這樣重情重義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多的都是那些背叛師門的叛徒。如今你既然在這大街上遇見我。就說明我們還是有緣分的。解毒?很簡單。對孟老頭兒來說,小菜一碟。反倒是我開的這個條件,我猜你恐怕難得完成啊!”
燕長吟保持拱手的姿勢不變,十分恭敬地說:“願聞其詳。”
孟老頭兒仔細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確認他說這話的真假。半晌,他確實完畢,慢慢收斂了笑,一字一頓,極爲嚴肅地說:“那我便說了。這個條件就是,我要你,替我清理門戶!”
……
“清理門戶?”
越清河聽到這,一下子站起來,結果馬車頂沒她高,給她的頭撞到了,碰的一聲,她也來不及去揉,只不可思議瞪大眼睛:“他要你殺了蘇蔓?”
不會吧。這老頭子原來心這麼狠?好說也是你徒弟呀。還是個公主呢。
燕長吟搖頭:“這個清理門戶指的是,讓我們收拾乾淨燭龍山上的毒宗們。阻止他們四處找試藥人。”
越清河聽到不是要殺蘇蔓,本來放心地坐下了,畢竟蘇蔓是個女人,而且看起來還是個孤獨的,無依無靠的女人。
聽到說條件就是解決那些毒宗。她才坐下的身子又忍不住想站起來表達一下激動。她很苦惱地說:“這,這恐怕不妥吧,我們才從夜歸逃出來。蘇蔓一定有所察覺。不會這麼輕易放我們離開的。而且毒宗,聽起來都是高手,我不會武功,你一個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那麼多人?”
“當然不能正面交鋒,對付這樣的事,得智取。”
此時的他們已經出了迷陀城,在原來的馬車裡商量對策。
燕長吟從孟老頭那打探完消息後,便趕回夜歸,那時越清河正好唬過蘇蔓,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休息。饒是蘇蔓有所戒備,知道燕長吟不會拋下越清河獨自離開,也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快回來。
所以裡應外合,燕長吟將越清河從夜歸帶了出去。
路上燕長吟告訴她他遇見了蘇蔓的師父。以及與她師父的交易。
“智取?如何智取?”
“這些,我來解決,當務之急就是,帶你去孟老頭兒家去,讓他給你解毒。”
燕長吟說着,又揮了一鞭子,讓馬車跑得更快了。
越清河驚訝道:“去他家?他家在……”
“迷陀城外的一處竹林中。他是個怪人,住的地方自然與衆不同。不過我可以肯定他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
燕長吟又想起孟老頭兒說的話:
“迷陀城這個地方,陰陽怪氣的。迷陀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怎麼會住在這個鬼地方。若不是今天無酒喝了,我纔不會過來。”
其實,這個孟老頭兒,也算是個亦正亦邪的好人。
馬車跑得飛快,不到片刻就到了孟老頭兒說的竹林。
見到竹林,燕長吟沉穩地勒住馬,待馬車停穩後,又扶着越清河下馬車。兩人來到竹林中。
孟老頭早就坐在竹林的石桌邊等候。正在對着青燈火焰拭他的銀針。一排的銀針在軟布上熠熠生輝。閃動着特殊的光芒。他把玩着銀針的樣子,讓他看上去慈祥了不少。
這是個乾瘦虯勁的老人,眼裡閃着精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善類。
“來了。”
孟老頭兒從容不迫,聽到踏進來的聲音,一邊招呼。並拭完最後一根針。才擡頭。一看,燕長吟扶着一個懷着身孕的女人。他眯起眼睛,這就是中毒了的,朋友?
“孟老先生,這就是我的朋友。還望您……”
燕長吟沒說完,孟老頭兒就不耐煩地擺手,“行了,客套話我不想聽。你先告訴我,蘇蔓給你診斷過沒。”
越清河忙說:“診斷過。她看起來。覺得我的毒很嚴重。”
“很嚴重?”孟老頭兒嗤笑一聲。
“不過如此。伸手來。”
燕長吟扶越清河坐下,越清河依照孟老頭兒的吩咐,將手伸出去。
孟老頭兒乾枯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動作熟練而輕便。搭上脈後,他閉眼。一絲不苟地專心聽起來。
燕長吟和越清河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着孟老頭兒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裡,分辨情況到底是好是壞。
越清河的心“砰砰”直跳,跳得很快。
她想要活下來。阿飛用他的命,掩護她離開。她在走投無路時,遇見一個趙婆婆,收留她,照顧她。還有。她再一次遇見燕長吟,發現他還深愛着寧如月,即便她死了,他的愛也並未消減分毫……
她想活下去,不辜負阿飛。
她想活下去,還了趙婆婆收留她的恩情。
她想活下去,因爲。她不想自己死了,夜琓變成第二個燕長吟。身掛宿疾,心牽舊恨。在這世上獨自飄搖。
她還有她的朋友們。還有一個越國大君的哥哥。這個時候,她的外甥應該出生了吧。
不知道他長得像母親多一些,還是像父親多一些。
她還想讓自己的孩子,和蕭風的孩子,哥哥的孩子一起玩耍。他們可以時常進宮來,把御花園當做遊樂場,也可以時常出宮,走遍雲京的每條街巷。
她有那麼多的願望沒有實現。她怎麼捨得死呢?
所以越清河緊緊盯着孟老頭兒的臉。
孟老頭兒雖然年紀大了,鬍子都白了,眉毛也白了。但是他的手很暖。就像是自家爺爺一樣。
這種溫暖讓越清河又多了一個想活下去的理由。
是的,這世上還有這麼多溫暖的事物,美好的人她還沒有遇見,怎麼能離開?
孟老頭兒和蘇蔓比起來,果然還是有區別的。至少他到底把脈把出了什麼,沒有從臉上直接表達出來。
他把脈完了,又仔細看了越清河的眼睛。然後又讓她伸出手指,從食指指腹處取銀針紮了,按壓出一顆大血珠,揩到一片白紙上。
他在白紙上倒了銀色的水,白紙立刻變成了黑色。而且還燃燒起來。
當着越清河的臉,燃燒地劇烈,變成一團灰。
越清河與燕長吟對視一眼,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孟老頭兒亦是看着燃燒的白紙久久沉思。末了,說:“我徒兒蘇蔓是不是說過,你怎麼還活着?”
越清河不安地點頭。
孟老頭兒習慣性地去摸他的煙管。摸到之後,咕嚕咕嚕吸了一口。
才說:“你身上。有三種毒。”
“三種毒?這,這……”越清河不安地看向燕長吟,“我記得他們只餵了我一次毒藥,而且只喝了半碗。怎麼有三種?”
孟老頭兒做個安靜的手勢。“聽我說完。”
越清河不動了。安靜地聽他說。
“第一種,大概是你幾年前所種下的。如果我看得不錯,應該是禺疆傳統的毒藥之一——寒魄。此毒入體,沒有解藥,半個時辰就會全身冰凍而死。可是你沒死,說明有人給了你解藥。但是你體內還有毒素存在,說明解藥給的並不及時。而且。你一定是某個皇室的人。當年禺疆王派了毒宗潛入各國皇室中,伺機下手。寒魄的解藥,配置極難。不是毒宗,是配不出來的。所以一定是你在皇室中,被禺疆王派去的毒宗所害。至於爲什麼有解藥。又爲什麼給的不及時。這個倒無所謂了,我分析得可對。”
越清河佩服地點頭。當年的確是雲嬪給她的茶水裡下了毒。後來毒雖然解了,冬天一直怕冷的毛病卻落下了。
孟老頭兒對她是哪個皇室的人並沒有多大興趣。蘇蔓這個公主的存在,讓他對皇室沒有好感。
他繼續說:“第二種毒,比第一種毒的時間要短。而且,非常烈。我還分辨不出,究竟是用哪一味藥材,能做出這麼烈的藥性。不過,它雖然是毒,卻因爲你體內有了寒魄,火與冰相融合,反倒無事了。”
越清河忙點頭:“先生說的,大概就是坨坨公主給我的那味藥了。那天我寒毒發作,幸虧她給了我一顆藥,我才度過難關。神奇的事,在那以後,寒毒再沒有發作過了!”
孟老頭兒又是嗤笑一聲:“坨坨公主?又一個公主……好,暫且不論那味藥是什麼。我只說,你運氣很好。前面兩種毒,都已經無大礙了。但是,應該是這幾個月。你又種了毒。而且,是蔓陀羅。”
孟老頭兒頗有些感慨:“這味毒,實在是複雜。中了這種毒的人。三個月之類,不會有任何反常。但是三個月一到,人必死無疑!配置此毒的人,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越清河咬咬下脣。秦齊,那個心腸歹毒勝過女人的男人。這樣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借她之手,打倒夜琓。
可是他的計謀得逞不了了。因爲她始終沒有將自己的事情傳到夜琓耳中。他不知道,也就無所謂傷害到他了。
越清河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帶着對秦齊的怨恨,對夜琓的傷感。對自身命運的擔憂。問:“那麼,此毒是否能解?”
孟老頭兒露出一絲笑意,他捋着鬍子,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說:“先前。我提到過,我的確,在製作一枚能解天下毒的解藥。”
越清河猛的瞪大了眼,燕長吟也將頭轉向他。
“難道……”
孟老頭兒這才笑起來:“不錯,我已經制成了。”
越清河猛地站起身,生怕自己聽錯了,或是聽漏了什麼。
他說,他製成了,能解天下毒的解藥?
那麼,也就意味着,她身上的毒,也能解開?
也就意味着,她不用死了?
“那這解藥……”燕長吟開口。
“這解藥,當然不能白給。而且,我總共才制了這麼兩顆,一顆在我這,一顆我送給了我的徒弟。”
孟老頭說起解藥,倒有幾分得意。
“徒弟?什麼徒弟?”
“我孟老頭兒收徒三千,真正得我真傳的,只有三人。一個是蘇蔓,一個是趙端。他們兩個,都是叛徒。不提!”
孟老頭兒提到這兩個名字,就露出厭惡的表情。只有說到最後一個名字,才露出微笑。
“還有一個,我送了那顆解藥給她的兒子。那麼乖的孩子,天資不凡。那顆解藥,就是做師爺爺給師孫的見面禮。這麼多年來,也只有那個孩子。最講良心。”
越清河關注地重點不是他的徒弟徒孫,而是留存在他手上的那顆解藥。
她幾乎是懇求地問:“那,孟老先生,那顆解藥,您要怎樣,才肯給我呢?”
孟老頭兒臉上浮現笑意。是老奸巨猾的笑。
“我剛纔不是說了嗎?你們給我清理門戶了。我纔給你們解藥。”
“可是,我等不了那麼久了。”越清河快哭了。好不容易,一路走來,終於有了解藥。結果這解藥這麼難拿。
“那這,就要看你們自己了。我孟老頭兒話說到這裡。”
孟老頭兒又吸了口煙,悠然自得地說。好像事情跟他沒有多大關係。
燕長吟在心裡暗想,這個老頭子,看起來不簡單。
越清河看看孟老頭兒,後者似乎態度已經擺明了。非替他清理了燭龍山上的一窩拿人試藥的毒宗們不可。做不到,就不給你解藥。
她又看向燕長吟,可是……燕長吟只有一個人,真的能將一個人獨自端了燭龍山一鍋嗎?
燕長吟沒有過多的猶豫,直接點頭。對孟老頭兒說:“好,我答應。不過,在我沒有完成任務之前,我希望能讓她住在您這裡。迷陀城很危險。我不放心。”
孟老頭兒瞥了越清河一眼,本想拒絕,結果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隆起的腹部讓他略爲遲疑。最後點頭:“那好吧。不過你要快些。我可不想看見她最後蔓陀羅發作,倒在我家死了。”
孟老頭兒的言語一下子刻薄起來。
越清河揪着衣帶沒有說話。低着頭。
要忍耐。要忍耐。爲了活下去,一定要忍耐住。
燕長吟見越清河有了居所,便放心了。抱拳:“我這就前往燭龍山打探情況。”
“你就要走了?這麼快?”越清河站起身。不安地看着他。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一個人在這裡生活。
燕長吟微微一笑。“你曾經救我一命,如今,你性命危在旦夕,我如何能不快點。放心,我會帶着好消息回來。你只安心在這裡養胎。等你的毒解了,我就帶你回晉國。你們一家團圓。”
說到團圓,燕長吟又有片刻走神。隨即點頭,匆匆離去。
越清河看着燕長吟的背影消失在竹林裡,一股說不出的難過。
孟老頭兒在她身後涼涼地說:“這麼重情義的年輕人,真是難得。要是趙端有他一半好,我就能直接入土爲安了。”
“趙端?”
“就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學到了我的九成功力。可惜,心術不正。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如今在燭龍山上,跟行屍走肉差不多。醫者仁心,全都喂狗去了!”
孟老頭兒說到趙端,就重重地敲了他的菸斗。似乎要把心裡的不快,算都敲出來。
說完,看着越清河在旁邊似懂非懂的樣子。將菸斗塞給她。
“去,給我把菸絲填上。” шωш⊕ ttka n⊕ ¢ ○
越清河愣愣地看着被強行塞到手裡的菸斗,很想說吸二手菸對孩子不好。可是看着孟老頭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只好又一次在心裡默唸:要忍耐。要忍耐。一切都需要忍耐。
在所有的事情還沒有成功前,一點點小苦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越清河低着眉眼,很溫順地拿起菸斗,敲掉裡面的灰。專心填起菸絲來。
她沒有注意到,一邊的孟老頭兒看着她的動作,眼中露出了一絲絲讚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