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女人的怨恨與妒忌，真的可以將所有理智焚燒掉，燒得你分不清身份場合，將內心最醜陋的一面暴露出來。
同樣是懷疑猜測，作爲男人，夜聿可以隱藏起來，從容自若。而宋袂，或許是年紀尚小，還不懂得與人相處的道理。只惘顧自己心裡憤恨不平的，便將所有不堪的語言潑了出來。
聽到宋袂這樣一問，夜讓有剎那的憤怒，以及不被人知的隱痛。
愛上一個永遠不能愛上的人，已經是他的隱疾，不能提。而如今，提起這事的人，偏偏是他的王妃。
他的王妃，一個溫柔善良有些膽小又不失可愛的姑娘，越清河爲她製造了天時地利人和，讓他一路上慢慢喜歡上了她，雖然對她的喜歡不如清河的熾熱濃烈，但這喜歡的確是真的。是他付出自己感情在其中的。他從前的女人雖多，但再喜歡，也從來沒有給過名分，因爲他心裡對王妃這個位置，是看重的。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他要與之相守一生的人。他還在晉王面前承諾過，要當一個好丈夫。那時他的心裡，便已經決定了，要忘記越清河，終生對宋袂好。
可是，現在，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喜房裡，等着他王妃回來，要與她喝一杯合巹酒，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知道她在照顧她的姐姐，也知道今夜是他的原因，害她姐姐受傷，所以他沒有去催，只靜靜地等着。等着她回來，對她說對不起。是他不好，連累她了。雖然今夜經太子這麼一鬧，但他心裡還存有期待。
卻沒有想到，她回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對他說一句這樣的話。
夜讓心裡翻涌出許多說不清楚的感受，繞是一貫遊戲人間的他，在這時候竟會覺得有一絲受傷。
他慢慢地放下手裡的杯子，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向宋袂。
“我的王妃，你今天才知道這個事實，是不是有些晚？”
宋袂愣在那兒。
夜讓接着說，“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那位明察秋毫的姐姐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嗎？”
宋袂有點懵，她剛纔也是一時的氣性，就口不擇言地說了那話，如今被夜讓這樣強大的氣場一震。又開始揪起手裡的帕子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夜讓眉一挑，一雙桃花眼裡波光粼粼，看得宋袂心尖兒都在打着顫。
“你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宋袂受不了他這樣的媚態橫生，明明是個男人，相貌卻生得比女人還美，今夜穿的又是大紅的喜服，更加襯得他明眸善睞。他從來沒有在阿傾面前有過這樣的表情，漫不經心的反問，輕佻而無禮。宋袂在心裡難過地想，他當自己是那些風月場所的女人了。自己真正惹他生氣了。
可是，我連姐姐都拋下了，趕來與他過新婚的頭一夜，可是他，卻這樣對我。
手裡的動作狠狠一頓，宋袂揚起一張不服輸的小臉，咬咬脣。將一直壓在心頭的那件事抖了出來。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阿傾，明明都要娶我了，還想着她。你這樣做，是對我們兩個的不公平！你知道她的身份，卻還讓她爲難，知道我真心喜歡你，卻又讓我傷心。你……你那日問我姐姐要她手上的血玉鐲子，是不是要送給阿傾？送給太子妃？”
夜讓聽到最後一句，突然不可遏制地笑起來，“是啊，我在秦國的時候，就一直想送一隻血玉鐲子給她。你知道爲什麼嗎？”夜讓像一隻徹底被挑起怒火的花孔雀
，湊到宋袂耳邊，幾近惡毒地說，“因爲，那天在布莊，走的時候，她往你姐姐的手上，多看了兩眼。”
滿意地看着宋袂一下子慘白的臉，夜讓還覺得不夠，“你還不知道吧，那天你姐姐是要給你取新做好的衣服的，就是那身竹紋紗裙，可是後來爲什麼沒有在那天拿回去？因爲她看上了。你知道，她看上的東西，我就是去搶，也要搶過來送給她。別說你姐姐手上的一隻鐲子，就是她的眼珠子，只有她說想要，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摳下來！你現在知道我對她有多喜歡了？嗯？我的王妃！”
夜讓聲音低沉恐嚇，眼神幽冷可怕。令宋袂不寒而慄。她猛然間想起曾經聽姐姐說過的一樁舊事，雲京城裡陳尚書的女兒陳試珺，不知道爲了什麼緣故，被恭王爺廢掉了眼睛。難道……難道就是爲了太子妃？
想到這件事，宋袂再也冷靜不了了。她推開夜讓，“你這個瘋子！”
說完就拼命地跑了出去。在她走後，夜讓臉上的表情一塊塊剝落。他無力地坐回凳子上。伸手，顫抖地給杯中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遞到脣邊。
當年越晉聯姻，父皇親自爲太子向越國那位從未在世人面前露面卻有驚才絕豔之稱的三月公主求親。他的太子哥哥在成婚之前從來沒有對女人動過心，所以當得知他要娶一個那樣的女人時，他生了好奇之心，也是爲了讓他心裡膈應，便先於他去了婚房，挑了越清河的蓋頭。
那一夜，他記得也是這樣的蠟燭和房間，也是這樣的佈置，和一牀的花生桂圓。
他曾無數次回想那個場景，希望自己是那夜真正能挑開蓋頭的人。今夜這一幕又活過來了，他真的成了新郎。但卻完全不是該有的樣子。
夜讓嘴邊扯起一個嘲諷的幅度。是不是很有趣？從來只有女人期待這樣的大婚之夜，沒想到他作爲一個男人，也會期待，也會失落。也會……傷心。
他從懷裡取出一個錦盒，四四方的紅色盒子，看了一眼，就扔回桌上，可能他這輩子，都與這種事情無緣吧。
罷了罷了。夜讓拋下手裡的杯子，倒頭睡去。
——
宋袂半是懼怕半是傷心地從喜房跑出來，一口氣跑到宋媚的房中。
宋媚還在牀上昏睡，一邊的丫鬟正爲她擦汗。見到宋袂來，忙行禮。
“王妃來了。”
王妃？宋袂對這個新稱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隨即明白過來，知道她叫的事自己，不由苦笑。
接過丫鬟手中的手帕，“我來吧，你下去休息。”
“是，王妃。”
門推開又合上，房間裡搖曳着燈光，只餘宋媚和宋袂兩人。
宋袂一邊給她姐姐擦汗，一邊委屈地說，“姐姐，你快點醒過來，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做了。王爺他，他變得好可怕。”
望着姐姐微微蹙起的眉頭，宋袂有些想哭。
“當年姐姐嫁給姐夫，大婚之夜，也是像我這樣過的嗎？不，一定不是，姐夫那麼正直的人，心裡只有姐姐一個，待姐姐一定如珍寶，怎麼會說那些話來讓你傷心。只有王爺那樣的人才那麼可惡，心裡只裝着別人……”
宋袂說着，真的哭起來，“他說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我的衣服，姐姐的鐲子，還有陳家小姐的眼睛……”
宋袂越哭越傷心，“我不要衣服，不要鐲子，不要眼睛，我什麼都不要他給我。爲什麼他心裡只有她，沒有我……”
這個一波三折的夜晚總算過去了。黎明的時候，夜琓的馬早已經出了雲京城，在回肥度城的路上奔馳着。而夜聿，也送砂陽偷偷回了宮，假裝沒有出宮過。
在恭王府裡，宋袂被微弱的聲音喚醒。
“袂…袂袂……”
她擡頭一看，發現姐姐已經醒過來了，而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姐姐牀邊睡着了。
“姐姐，你醒了？！”
宋袂驚喜地叫起來，剛要站起身去找大夫過來，卻發現腿已經麻掉了，只站一下就又倒下去。她略爲不好意思地笑，“我昨晚睡着了。”
宋媚的目光掃過她的眼睛，聲音還是有些虛弱。宋袂趕緊湊過去聽。
“袂袂…你昨晚哭了？是不是和王爺吵架了？”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宋袂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事，拼命點頭。好像找到了個終於可以正視她委屈的人。
宋媚示意她扶她坐起來，不顧自己還傷着，緊緊握住她的手，道:
“袂袂，昨夜發生了很多事。那是意外，但你不能讓意外左右你的感情。你知道嗎。其實我試探過了，王爺他是真的喜歡你的。那天他問我要血玉鐲子，我事後問他是要給誰，他說要送給你。我笑話他小氣，要送你的東西從我手裡拿，他說，他跑遍了晉國秦國，也沒有見哪裡有這樣的鐲子。他用別的和我換，因爲這個鐲子對他有特殊意義，他要在對的時間，送給對的人。”
宋袂呆住了，她恍惚間記起，有一次在秦國的城裡逛街，三人走進一家玉器店，她對玉沒什麼研究，便隨意看看，而夜讓和阿傾則好像在嚴肅地討論什麼事情。
隱約有隻言片語跳出來鑽進她的耳朵。
“我是喜歡那個鐲子，但我不要你送給我。”
“爲什麼？”
“因爲你要送給正確的人，那個人不是我。”
“……”
難道，那個鐲子，真的是送給自己的？
宋袂遲疑着，回想起昨晚的對話，有些猶豫，“可是姐姐，我感覺他喜歡的不是我。”
“那就讓他喜歡上你。你如今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王妃，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宋媚說着，臉上有一絲痛苦，大概是傷口開始痛了。宋袂忙扶她躺下，“我去叫大夫。”
宋媚搖搖頭，“你把心如叫進來，讓她去叫大夫，你還是去看看王爺吧。記住，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夫妻了。”
宋袂的腳步一滯，是啊，從今天起，他們就是夫妻。堂堂正正的夫妻。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相守，可以相愛啊！
想到這，宋袂豁然開朗。恨不得立刻奔到夜讓身邊。
叫來心如去照顧宋媚，宋袂就氣喘吁吁地跑到喜房。
顫抖着推開門，桌上散着空酒壺，牀上夜讓和衣而睡，睡着的他脫去了昨夜的可怕與冷漠。只剩下淺淺的平穩的呼吸。
這一刻裡，宋袂心裡所有的疙瘩都煙消雲散了。她激動地，顫抖地走向他。
這個人，這個人從今天起，就是她的夫君了。她這輩子，除了姐姐以外，最重要的人。
她早就對他說過，她會當一個最好的王妃，可是昨夜，她都愚蠢地說了些什麼？
宋袂朝他走去，輕輕地給他蓋上被子，在心裡說。
這就是我今生今世要全力愛護的人。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