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曆禮盛三十四年,時值十月,初冬。
晉國邊境,肥度原上,無邊的荒草從東邊一直蔓延到西邊,一堵長長的高牆豎起,阻擋了前方紮營處茫茫大軍的前進。在東邊的荒原上,無數帳篷在秋天已經凋敝的草地上駐紮。月牙旗幟高高地順着西風飄蕩,那是南域的戰旗。
晉夜琓站在女牆上,平靜的目光裡暗藏殺氣。在他目光所向之處,是南域國的軍隊。南域國此次會在半路上截住他援助趙燕的軍隊,出乎他的意料,南域在老王在位的時候,幾十年來從未與別的國家發生過正面衝突,所以當南域國新王繼位,一改往年南域和平的作風,倒還真讓人有些不習慣。一隻小綿羊突然變成狼的感覺。而且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南域國的軍隊並不遜色。南域國大半國土是荒漠,國民多聚居在森林湖泊之畔,多年不與外界通氣,而這一通氣,就能明顯地看出,南域國善戰,這個善戰並不是指南域國的士兵多勇猛,而是作戰方式多樣,詭異多端,讓人防不勝防。
晉夜琓想到南域國的新王——白袊。他曾經出南域國,在外流落了整整五年,這五年裡,他遊歷各國,便覽羣書。尤其精通兵法,機關等奇門怪術,何況他還有個善戰的皇后。
所以此次戰爭,晉國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順利在,本來是打算救被北齊圍攻的趙燕,如今卻被南域拖住了腳步,遲緩不前。
趙燕國頻頻告急,加急信件堆在他的桌案上,晉太子的內心開始急躁起來。
南域這個對手,他從來沒有對手過,頭一次交鋒,還沒摸清對方的作戰方式,所以頗爲棘手。但更讓他擔心的,不是南域,而是北齊。
北齊國是八國中疆域位置最北端的一個國,寒冷的氣候與山地險惡的環境造就了北齊國人勇猛的精神與強壯的體魄。有這樣的說法,北齊國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當做最優秀的士兵使用。
如今北齊國的登王率領將士突然襲擊趙燕,恐怕趙燕凶多吉少。不止如此,北齊的登王能從北齊王中奪得大權,又能挑唆起南域從中作梗,這個人物不簡單。
晉夜琓瞭解過,登王名齊蒙,性情暴戾,好戰喜功,對北齊對各國戰局一直保持觀望的態度早已經不滿多時,而此次北齊公主出使晉國,更讓登王不滿。如果北齊公主與晉國聯姻,那麼這天下就是晉國的了,他絕不許可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蟄伏已久的心蠢蠢欲動,北齊公主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開始部署奪權計劃。北齊王如今在國內被說是有病在身,居於深宮養病,大權都在登王手中,他親自帶了大半兵力伐趙燕,也是有眼力的,諸國中,晉國與越國是聯姻關係,東都坨坨撇開不談,秦國與南域是聯姻關係,實力都不可小視。單單趙燕,原本就是兩個邊陲小國合併而成,又是晉國的附屬國,實力小且關係重大。如果克住了趙燕,那麼晉一定會元氣大傷。克住趙燕國,晉國不可能不會任由他出兵,那麼就要讓人給晉國的救援增加難度。
齊蒙野心不小,智謀也有。他將目光瞄向了南域。在旁人看來,南域國不過是個窮極之地,但他看到的,卻是南域王的姐姐,曾經的折鳶公主,如今的秦國皇后。秦國被晉太子一手滅掉以後,秦國皇后帶着太子暫時回了南域修養,而秦王則在秦
國蓄勢,意圖復國。有了這層關係,齊蒙只需在南域王面前略提了提他姐姐如今有國不能歸的狀況,又提了提眼下是個打擊晉國氣焰的最好時機,南域王遍撕毀合約,加入了與晉作戰的行列。
令齊蒙沒想到的是,他本來的目的只是爲晉國援助趙燕的增加難度而已,而南域國的實力遠遠超乎他所預料。
晉夜琓目光深深,一邊觀察着遠處南域軍隊情況,一邊在齊蒙的角度分析這整個戰事。
齊蒙對趙燕,是勢在必得了,而他一時半會,並不能擺脫南域的糾纏。那麼就只能增加援兵。就近的國家是秦,但這裡面有個更爲頭痛的事情——秦國新歸於晉版圖不久,又是兩個國家合併,內政紛亂不斷,還有個企圖復國的秦王。這兵力,能否調來呢?
想到秦國,晉夜琓目光一暗,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此時恐怕,也在秦國吧。早知道這場戰事會發生,他就應該阻止她的。
當時在雲京,得知她跟元照臨告別,放出消息要去秦國,他那時候是怎麼想的?他想,與其讓太子妃這個身份禁錮她,看着她在晉宮裡悶悶不樂,還不如讓她去秦國散散心。只要他是太子一天,她的位置就在晉國好好的一天。那天在竹山,她最後的那聲,那我就去秦國了。你別後悔!那樣的語氣,分明就是負氣的話,當時他就不該讓砂陽去跟她說如果後悔就回宮,她一直不喜歡砂陽,心裡暗自覺得砂陽的到來威脅到她的位置了,自己那天就不應該爲了氣她帶砂陽去的。如果是自己迴轉過身,讓她別走,她應該會答應吧。
他知道她心裡因爲砂陽的到來而不痛快,但他也犯了人之常情的錯誤,他也想用砂陽氣氣她,那樣任性,說走就走的她。其實他心裡也是害怕她將他沒有放在第一位的吧。便有些試探的意思。
晉夜琓,他什麼時候也成了一個俗人了,明明是他光明正大的太子妃,明明已經決定這輩子身邊只有她一個,還做這樣的沒有意義的事情。
晉太子悵然一笑,她不在他面前,他還真的不安心啊,若是知道她在晉宮裡好好地等他回來,像從前一樣,那此時的他便不會如此不安了。這又是何必呢?那樣冷漠地待她,掩藏自己的內心,現在自己又這樣思念她,擔心她,自作自受。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向他走來。
“殿下。”
晉夜琓並不轉身,“什麼事?”
“殿下……”來人有些遲疑,他是此次作戰中的副將談柯,是年輕一輩中能與石滄廊分個高低的勇猛將領,此時他卻有些猶豫,不知如何說出口。
晉夜琓已然洞悉他的來意,目光看着不遠處燃起炊煙的南域國軍營,日落黃昏,是晚卯的時辰了。
“末將與衆將領已經商議過了,目前我軍與敵軍勢均力敵,難以分出勝負,從我軍戰況來說,若要趕去趙燕國援助,恐怕要儘快解決眼前的障礙……”
談柯謹慎地說完,順着晉夜琓的目光看了眼南域駐紮處,單單是從駐紮的狀態來說,南域的將領士兵長期生活在叢林荒漠中,對此原野的適應狀況,比晉要好上許多。
“看來,這兵,是非調不可了。”
晉夜琓聲音拔成一條直線,沒有絲毫溫度,但又好像在喟嘆。
談柯一向崇敬太子,見此,便覺得有些艱難。太子在晉國大大小小對外的戰役中,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窘迫。南域才二十萬大軍,而晉有四十萬,偏偏這樣的懸殊,竟被他們卡得死死的,不能脫身。再這樣僵持下去,恐怕趙燕……
“那就借吧。”
晉夜琓收了目光,轉過身,沉靜地說出他的決定。
“借?”
談柯有些不明白,他楞了一下,爲何說借?
晉夜琓點頭,“我會修書一封,向越國大君借二十萬大軍。”
談柯越發糊塗了,他習慣性地去按他的劍,試圖從他貼身的武器身上得到肯定,“爲何是向越國借?我們大可以從秦國調兵。”
和越國如今是同盟國關係,雖然表面上說是附屬關係,但畢竟是越主動提出,不是由晉征伐得來,兩國的關係還是友好的,而秦就不同了,秦國是數月前,晉國衆將士浴血奮戰,奪來的,爲何不用自己的東西,反而去借呢?
“秦國如今內亂不斷,我們派去的人還沒有在秦國得到威望。秦國百姓亦沒有真的從心裡接納我們,調兵之事,有風險。”
晉夜琓淡淡地說,還有句話沒有說完:更何況,他的清河如今還在秦國,如果調兵,必定會引起更大的內亂,恐怕會殃及到她。
這話,他自然不會對談柯說。
談柯聽了,遲疑地放開他的劍,點頭,“那末將這就將殿下的決策向諸位將軍公佈。”說着走下了城樓。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折回來,摸着頭不好意思地說:“殿下,到晚卯時辰了,您快些下來用膳吧。”
晉夜琓此時已經調轉頭繼續看南域軍營,聽到這句,微微一笑,“你有心了,我待會便去。”
談柯嘿嘿一笑,摸着頭走了。
晉夜琓待他走了,習慣性地喊一聲:“龍翎。”
一個黑影迅速現身,低頭在他面前道:“龍明在。”
晉夜琓突然想起,龍翎此次並沒有跟他出來,而是留在了宮中,處理太子妃的事情。眼前的人是龍明。
“讓你調查的事怎麼樣了?”
“回主上,太子妃已經歸程了。”
“她要回來了?”晉夜琓心裡一動,幾乎壓抑不住嘴角的翹起,剋制住內心的悸動,沉穩地問:“消息確定了嗎?”
“回主上,確定了。太子妃殿下,壽山伯府二小姐,恭王爺三人,已經在歸國的路上了。”龍明相比較起龍翎,更加冷靜。也沒有龍翎那樣對越清河的偏見。
晉夜琓隱隱地鬆了口氣,她總算想通了要回來。如此他便能夠安心了。對龍明吩咐:“沿途一定要多派人手暗中保護,務必要讓太子妃順利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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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龍明領命,黑影一閃,又不見了。
城牆之高,獨留他一人在初冬已經有些冷的風裡站着。
她從秦國回來,沿途已經加派了人手保護,回宮後又留了龍翎照應,應該沒有大問題。
晉夜琓沉思片刻,終於完全放鬆下來,也踏下了城樓。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在宮裡太后皇后面前龍翎將太子妃離宮的事情都說了,也不知道,越清河的回國之路,有怎樣的兇險在等着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