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嘉翔進了刑房,看了眼被拷在牆上鎖鏈上的人,此人頭垂得極地,散落的頭髮掩蓋在面上胸前,看不清相貌,不過,看此人的身形姿態,倒有個不錯的身骨。
他輕撩袍裾,在太師椅上坐下,吩咐道,“把頭擡起來。”
他輕描淡寫一句,聲音貴氣華麗,就像那最好的絲綢,只是這絲綢觸手寒冷得刺骨。
聽到這聲音樂辰已知道自己猜想沒錯,從頭髮縫裡偷看坐在太師椅上的人,果真是那天潭子裡遇到的人,只是此人今天穿了身白色的衣服,腳上居然是一雙木屐,衣襬上繡着幾支墨竹,臉部表情略顯懶散,頭上是銀絲髮冠,整個人不像軍中將軍,更像江南吟詩作畫泡美人的無聊風流才子,樂辰在心裡對此人印象本就不好,此時便多了鄙視和蔑視。只是,此時從這人緊抿的脣部,還有略微深斂的眼神顯出他的堅毅、善謀和殘忍來,讓人不敢忤逆。
什麼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不軟弱不妥協,這些在樂辰眼裡什麼都不是,以前爲了能得到好處,撲進爸媽姐姐懷裡撒嬌的情景比比皆是,甚至他的那些哥們不少都受不了他的哀求攻勢,屢屢敗退。
樂辰就是個能求饒就求饒的人,大爺們的那套堅韌不屈的意識他根本就沒有。
聽虞嘉翔叫他擡起頭來,樂辰卻反常地抗拒了,低着頭裝沒聽到。
看樂辰沒有動靜,自有人上前一喝,抓着樂辰的頭髮就將他的頭拽起來。“擡起頭來!”
“嗯……”頭皮被扯得生疼,一向嬌生慣養的樂辰來不及咬牙閉嘴,馬上悶哼出聲。
樂辰被迫對上虞嘉翔的眼睛,心裡的厭惡和鄙視便在眼裡表現出來了,恨恨地和做得一派雲淡風輕的虞嘉翔對視。
“叫什麼名字?”虞嘉翔看這人臉色黃黑,倒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想來是戚垠的姘頭,應該會有幾分姿色。
樂辰死死閉着嘴不答,原來的那些鬼機靈一時沒進腦子。
扯着樂辰頭髮的那位審訊官看樂辰全沒有原來的軟弱性子好合作姿態,他爲了在將軍面前表現,扯着樂辰頭髮的手上動作一緊,喝問道,“大將軍問你名字。”
樂辰硬氣地咬着牙不回答。
“不說?”那審訊官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在樂辰臉上,樂辰的半邊臉馬上腫起來。
樂辰痛得眼中含淚就要向敵投降,虞嘉翔這時候擺了擺手,“算了。”
他眼光在樂辰臉上身上掃過,嘴角勾起絲興味的笑,說道,“看來戚垠沒白對你好。”之後又對身後那領兵說道,“他不說你說!”
“是!”
“此人樂辰,是去年……”那領兵聲音洪亮鏗鏘,才說了一句,就被虞嘉翔打斷,“樂辰?樂辰城的樂辰?”
“記錄上是此兩字。便是樂辰城的樂辰。”
“哦?居然有這等巧事。”虞嘉翔眼神突然變得亮了一分,望着樂辰的臉像要在他臉上看出朵花來。
樂辰心裡憤懣,又擔心戚垠生命安全,還怕一說話就暴露了自己是那日潭中之人的身份,於是異常煎熬,聽對方對自己的名字感興趣,便也沒有特別注意。
“他是去年八月末那一批入軍軍醫,是欒京城郊陌水村人,曾上過學,粗懂外傷醫術,能辨草藥,在軍醫中還算守紀,沒有出過事情。他是入軍醫館那天便和戚將軍認識,之後一直有聯繫。只是,據軍醫館中人所講,並沒有見他和外人有特別聯繫。”領兵聲音平直,很簡潔的幾句話便將事情交代清楚了。
“是這樣?”虞嘉翔腳上的木屐在地上輕點,問道。
“查出結果是這樣,搜查了他的櫃子包裹,並沒有搜到可疑物件和書信。”
虞嘉翔一直注意樂辰表情,說道,“屈柒,你來說。”
“是!”
“欒京城郊陌水村並沒有姓樂之人,舉國姓樂之人只有瀾水樂家,他家也不可能有取名叫樂辰之人。再者,去年八月末入軍醫人數原來一共二十有三,在後來卻變成了二十四個,這多出來的一個人是戚將軍交代加進去的,便是此人。此人和戚將軍關係密切,兩人多次出城,傳言他是戚將軍的姘頭,其實兩人是結拜兄弟,並沒有苟且之事。”屈柒一身淺藍褒衣儒生打扮,樂辰聽他說話,是儒雅平和的聲音,猜想此人是大將軍幕僚一類的人物。此人說話雖平和,他說的每一句話卻直指事實,讓樂辰很吃驚。
是啊,他的出生戶籍之類都是戚垠幫他報上去的,全是胡編,他本就是無根之人,怎麼會是欒京京郊陌水村人呢,這樣看來,倒是他害了戚垠不成,樂辰心裡沒有底,感覺恐慌又彷徨。
聽了這麼多,看這形勢,很可能是戚垠被懷疑背叛,而且自己還是那個傳遞消息的人,樂辰不得不這樣想。
害怕會害了戚垠,樂辰只好大聲說道,“我不是陌水村人,但是,我也不是叛徒……”
樂辰聲音清亮在小小刑室裡響起,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樂辰被所有人一打量,便又說不出接下來的話了,說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所以他纔沒有這個世界的戶口,這樣的話連戚垠都不相信,這裡的人怎麼會相信呢。
樂辰眼神變得黯然,想到回不了家,自己在這裡受刑,而且還害了戚垠,心裡說不出的委屈傷心,一下子眼眶就紅了,也不管這裡一大幫子男人瞧着,而且他還是在受刑,眼淚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我不是叛徒,你們不要懷疑戚垠……”
所有人都愣了,無語了。
在刑室受刑的即使有受不住哀嚎的,也沒見過這般輕易掉眼淚的,是女子也沒這般懦弱的吧?
偏偏樂辰還哭得很楚楚可憐,不是女人的嬌弱,但比女人還哭得有韻味三分,淚珠子一滴一滴從眼眶裡滾出來,從臉頰上劃過,然後從下巴上掉到地上,一滴一滴晶瑩剔透,還不見他發出聲音,就這樣無聲滴淚。
這裡的都是硬氣大男人,哪裡有見過這般男人的人。
“我們也沒問你是不是叛徒,你就直接說你不是,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虞嘉翔看着樂辰哭,平平淡淡說道。
“你們剛纔說那麼多,問那麼多,不是懷疑我是叛徒嗎?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聽不出來。”樂辰張嘴反駁。
淚水將他臉上那黃黃黑黑的藥汁給洗脫了不少,臉上頓時變成了個黃土高坡似的黑黃中帶上一道道水褶子。
明眼人現在都看出來他臉上塗了東西掩了容貌,虞嘉翔身後有人慾言又止,但看大將軍沒做指示,便也不好詢問。
“把他臉擦乾淨!”虞嘉翔臉上的興味愈深,吩咐道。
樂辰一聽便是一愣,他每天早上起牀洗臉後就在臉上抹一層自制藥膏,黑黑黃黃紫紫褐褐的,有人問起,他便拿個方子出來,冬天的是防凍補水膏,夏天的是防曬祛斑藥,雖然顏色難看了點,但效用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有人還來向他求了去防斑,於是,軍醫館裡很多人都塗這藥,他臉上這幅樣子倒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只是他每日這般塗,自己倒忘了臉上有層東西,剛纔沒注意,居然掉了淚,臉上就露了破綻。
一名士兵拿了粗糙的溼布巾在樂辰臉上猛搓,樂辰臉上皮都要被搓掉一層,剛纔被打腫的地方更是被磨得刺痛。
被審視的目光盯着,樂辰坦白從寬馬上交代,“這是防曬祛斑的藥,你們需要的話,我能給你們配。雖然顏色不好看,但是效果很好,很多人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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