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第319章 隱患

宣陽坊,薛宅。

因薛白前往宮中赴宴,青嵐便邀念奴過來教她唱歌,她一直對薛白嫌棄她的歌舞而耿耿於懷,有心要學成之後嚇他一跳。

顏嫣則懶得學這些,自稱身體不好,遂只坐在榻上,裹着毯子,吃着零嘴,聽念奴唱歌。

每首歌唱完,她們便喝些果露,聊聊天,倒像是也辦了一場小小的宴席,卻比宮中御宴的氣氛還要好些。

“念奴你唱得這般好,怎麼不入梨園,當聖人弟子?”顏嫣不由奇怪道,“聽說當時給你扮紅娘的樂師,如今已封爲美人了。”

“奴家不求富貴,更想過得簡單些。”

顏嫣抿了一口果露,說話也不拘束,道:“就是可惜你這副好嗓子,沒給王侯將相們唱,今夜只我們幾人聽到。”

念奴忙道:“奴家更願給娘子唱歌哩。”

她這一句話,永兒馬上警惕起來。顏嫣卻很高興,忙拉念奴的手,要她今夜留下來說話。

“夫君交代過,他不知何時回來,便是回來他也是在客房睡,我們女兒家抵足而談,怎麼樣?”

“好,好啊。”念奴嬌滴滴地應了。

她們聊了一會新的戲曲,待到亥時,人定時分,顏嫣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

念奴不由疑惑道:“娘子,不給薛郎掌燈嗎?”

“他自己會提燈籠,不理他。”

顏嫣嘟囔着應了一句,不一會兒便呼吸均勻起來。

反而是念奴,心裡擔心萬一薛白回來不方便,一會想到長安宵禁他大概是不會在半夜回來;一會想到聖人御宴,總是許他宵禁行走的。

但睡到天明,果然如顏嫣所言,薛白就沒回主屋,聽青嵐說是半夜歸家了,怕打攪到顏嫣睡覺,就在外院的客房歇了,此時還未醒。

長安城多是圍着夫婿轉的妻子,如顏嫣這般,念奴倒也少見。至少據她所知,薛白每次要來之時,虢國夫人都是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

念奴不敢再留下,當即告辭。

顏嫣則是過了一會兒方纔起身梳洗,過程中便聽永兒絮絮叨叨。

“娘子也太不把郎君當回事了吧?夜裡也不給郎君留燈……”

“我若要等他,他反而要記掛,有甚好的。”

“娘子卻是否看出來,念奴是否虢國夫人派來打探薛宅的?”

顏嫣笑了笑,竟是反問了一句,道:“伱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豈不就像是夫君說的那些故事裡的細作?”

永兒並不覺得有意思,只覺自家娘子有些太沒心沒肺了,只顧着自己開心,倒像是沒那麼在意郎君。這“在意”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在意。

想必是因年歲還小,不明男女之情吧……永兒這般想着,拿顏嫣也是有些無可奈何。

下一刻,青嵐趕進來,以有些歡喜的語氣稟了一句。

“娘子,杜二孃來了,給你送了許多綢緞。”

“我去堂上見她。”

“二孃與郎君先說些鋪面上的事務。”

顏嫣此時纔有些在意起來,小聲地嘟囔自語道:“阿兄只與杜二孃說話是刻意避着我。”

“娘子說什麼?”

“請杜二孃一起用早膳吧。”顏嫣展露笑顏。

~~

薛白睜開眼,見杜妗正坐在榻邊,這場面似曾相識,他遂笑道:“還以爲回到了杜宅。”

“醉了?”

“曲終酣興晚,須有醉歸人。”

“聽阿爺說,昨夜御宴上又出了事。”

“是啊,我總招麻煩,李隆基該嫌棄我了。”薛白道,“但就是把這無數的小麻煩一個個解決了,往後纔不至於釀成大麻煩。”

“誰找你麻煩?”

“吳懷實。”

薛白先是將事情經過大概說了,最後道:“姚思藝仗着皇帝恩寵而貪贓枉法、囂張跋扈,這個倒是不可怕,反而是吳懷實,表面上和藹親近,背地裡捅刀子卻是毫不留情。”

“姚思藝到最後也沒招出吳懷實?”

“沒招。”薛白道,“可見比起落罪,姚思藝更害怕得罪吳懷實。”

“放着這樣一個敵手在宮中很危險。”杜妗道,“他幾句耳旁風,便可能壞了你的性命,須得想個法子除掉他。”

薛白笑道:“有二孃爲我撐腰,他死定了。”

杜妗拍了他一下,道:“沒與你耍笑,我真打算弄死他。”

薛白握住她的手,順勢拉她入懷,道:“知道,經過昨日那一遭,哥奴也打算罷了張垍。”

“你與李騰空、李月菟真是清白的?”

“是啊,你看我自重到連政敵都無可攻訐。”薛白難得開了個玩笑。

“哼,這便是你的自重?”杜妗挪開身子,嗔道:“別鬧,你休養兩日,我算着時日……到時還得你多辛苦幾日。”

“好。”

說到這裡,杜妗神色凝重了起來。

她猜測杜媗許是不孕,至於她,當年爲太子良娣時,東宮已有了長子李俶,李亨又知她有心機,故意與她疏遠,因此她一直不以爲自己難以生養。

但自從在偃師縣決定想與薛白要個孩子,折騰了這麼久卻是毫無動靜,再加上薛白已娶了顏嫣,她不免有些憂慮。

偏此事是強求不來的,她很快收回心神,問道:“你見了博平郡主?”

“見了。”

提到此事,兩人不由地壓低了些聲音。

“出了姚思藝這等意外,沒被發現吧?”杜妗問道。

“李隆基應該知道李月菟去見韋氏一事,只是暫時還沒想過我是爲了見博平郡主……但,往後可能會想到。”

“冒了這麼大風險,值嗎?”

“值,據博平郡主的說法,她親眼看到那些禁衛打死了李倩。”

“此事,還有哪些人在場?”杜妗問道。

要冒充皇孫,他們最好找到願意爲他們作僞證的知情人。此事讓杜妗很興奮,暫時忘了她的煩心事。

“她不記得那些禁衛軍將領的名字,卻提及了一個關鍵人物。”薛白道:“汝陽王,李璡。”

“讓皇帝之子?”杜妗問道:“爲何是他?”

這所謂的“讓皇帝”李憲,原名李成器,是李隆基的長兄。唐睿宗登基之後,李憲拒絕成爲皇太子,讓位於平王李隆基,這纔有了後來的開元之治。

李憲與李隆基一直兄弟情深,開元二十九年,李憲去世。至此,李隆基失去了所有的兄弟,改元“天寶”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

“壽王李琩,出生不久,李隆基便將他過繼給了李憲。”

“此事我有所耳聞。”杜妗道,“據說,並非是聖人不喜歡這個兒子,而是太寵愛武惠妃了。武惠妃曾有三個孩子夭折於襁褓之中,故李琩出生後,聖人以爲皇宮不宜養育他,遂過繼給李憲。直到他長大成人,身體康健,聖人才接他回到宮中封‘壽王’,意在盼他長壽。”

“不錯,李琩從小在寧王府,與李憲的兒子們交情深厚。”薛白道,“故而武惠妃一直是把李憲的諸子引爲助力。查辦三庶人案時,李璡便是辦案人之一,想必是得了武惠妃的授意,要保李琩成爲太子。但,博平郡主問了我一句,‘是汝陽王救了你嗎’。”

“也就是說,李璡當時雖站在武惠妃那邊,對李瑛的諸子女卻是抱着善念的?”

“該是如此,更具體的,博平郡主也不知了,還得我們探查。”

“我派人去打探。”杜妗道。

“此事不急,做得多了,一旦讓李隆基察覺到,恐怕要聯想到我去掖庭別有目的。”薛白道,“眼下,藉着李林甫的勢,發展我的實力纔是關鍵,陸渾山莊造的物件帶來了嗎?”

“今日便有一批能到長安……”

~~

鷹狗坊。

此處是聖人養鷹養狗的地方,宮中若有重要人物犯了罪過也會關在這裡。

太極宴之後的次日上午,吳懷實進了鷹狗坊,走過了一個個巨大的籠子,在最後一個大木籠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還挺寬敞的。”

木籠裡,姚思藝還在睡覺,聽得動靜當即睜開眼,連滾帶爬趕到了柵欄邊。

“吳將軍,我沒出賣你。”

“放心。”吳懷實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會保你的。”

他悠悠嘆了一口,又道:“說來也不是甚大事,陷害薛白而已,又不是妄稱圖讖。”

彼此都是宮中的老人了,都知道在聖人心裡,圖讖占卜的罪過都比臣屬們相互構陷要大得多。

姚思藝道:“我仔細想過了,薛白一旦把‘穢亂宮闈’喊出來,聖人就只能判他是清白的。這與聖人相不相信他無關,而是此案只能這麼判,所以我才落到了這裡。”

“不錯,正是這道理。”吳懷實道:“我早便勸你搶先向聖人狀告了。”

“悔不聽吳將軍之言啊。”

“我問你。”吳懷實道:“薛白既與和政郡主是清白的,那爲何還要隨她到掖庭去?”

“清白的?”

姚思藝至今還不相信,喃喃道:“可掖庭什麼也沒有,除了與和政郡主幽會,他還能做什麼?”

吳懷實問道:“他們去見了韋氏?”

“吳將軍也知道,和政郡主每年都會去見見韋氏。”姚思藝道,“看在我服侍聖人這麼多年的份上,還請從輕發落。”

“你也是聖人身邊的老人了,豈會因這點事就重罰你?我帶了酒食來,你先用,待風聲過去了,再給你尋個旁的差職。”

“謝吳將軍。”

酒食便被推進木柵裡,是與平常喂狗不同的食物,姚思藝畢竟是進食使,自然是不能以尋常酒食招待。

“要我說,聖人已不信任薛白,是被逼無奈才表了態,爲的是儘快平息此事。”姚思藝飲着酒,目露驚喜,先是讚道:“吳將軍這是拿了好酒來款待我啊……信我,這案子還沒完,聖人早晚要尋個別的理由除了薛白。”

吳懷實含着微笑,默默地聽了這些,心想姚思藝說得沒錯。

聖人決不可能判有人穢亂宮闈,所以昨夜在太極宴上,薛白只要把事情挑明瞭,聖人只能笑着贊他是個正人君子,別無選擇。

得等時過境遷,“穢亂宮闈”的風聲完全消彌了,纔是聖人真正判決的時候。

“聖人還是信任你的。”吳懷實看着姚思藝,笑嘆道:“可,若是留着你這個挑事的,事情何時才能平息下去?”

姚思藝一愣,持着酒壺的手抖了抖,卻是一滴酒都沒有滴下來。

他下意識便伸手指到喉嚨裡摳。

“嘔!”

還沒吐出來,他卻是已停下了動作……回想着吳懷實最後這一句話,心中一陣悲愴,聖人要他這個奴婢去死,他不得不死。

這不是聖人對他恩盡了,而是他只有死,才能保住聖人的顏面。

吳懷實就蹲在木柵前,蹲了很久,直看着姚思藝臉色漸漸變成灰敗,才站起身來。

“走吧,回去傳旨。”

離開鷹狗坊,回到興慶宮,卻見高力士今日並沒有守在御前,代替高力士的是另一個宦官。

“袁將軍。”吳懷實上前行了一禮,道:“姓姚的已經死了。”

“呵,何等貨色,敢和我用一樣的名字。”袁思藝嗤笑了一聲。

如今聖人設置內侍省,內侍省監官階三品,由高力士、袁思藝共同擔任,可見袁思藝非常受聖人寵信,幾乎是被當作高力士的接班人。

可見,連聖人根本離不開的高力士,也隨時可能被人取代。

袁思藝久在宮中,但卻是半年多以前才被提拔爲監門衛將軍,再升大將軍,任內侍省監。他性格比不上高力士圓滑,恃寵而驕,與朝臣們關係並不好,唯獨與安祿山特別親近,聖人信任安祿山,便也信任袁思藝。

“那想必是姓姚的鎮不住這名字,方纔撞了南牆。”吳懷實湊趣道。

“問出些什麼了嗎?”袁思藝道。

“沒有。”吳懷實道,“姓姚的並沒有派人跟着和政郡主,只知她去見了韋氏。但在掖庭宮中,她還見了誰,暫時還沒查到。”

“高將軍知曉。”袁思藝道,“和政郡主每次去過掖庭,都會置辦些物件,讓高將軍送去給掖庭各個宮殿。”

“那便奇了。”吳懷實低聲道:“高將軍爲何與聖人言,薛白僅是出於朋友之義、忠臣之心,陪和政郡主去盡孝?”

“他素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們卻不能讓聖人被矇在鼓裡,此事你細加探查。”

“袁將軍放心。”

吳懷實正要告退,袁思藝卻又喊住了他。

“對了,聖人與貴妃打算再排一出《白蛇傳》,此事你操持一番。”

“白蛇?宮中可從未唱過。”

袁思藝顯出和善的笑容,道:“聖人說貴妃更喜歡這齣戲,你安排便是。”

~~

薛宅。

客房中,薛白與杜妗聊了許久,說到口乾舌燥之際院中傳來了青嵐的通傳聲。

“郎君,有客到了,自稱是宮中的吳懷實。”

“他?”

屋中杜妗聽了,秀眉一蹙,道:“旁人不知,吳懷實卻知你與範女真有幽會,早晚是個禍患。”

“不急,此人擅於蜇伏,逮着機會纔會往我脖子上咬。”薛白道:“他今日來,必是向我請罪的,打個賭?”

“誰稀得與你賭。”

杜妗在薛白麪前,偶爾也有些嬌嗔姿態。

既是被打攪了,薛白遂往外堂去見吳懷實,倒也不拘着杜妗在屏風後聽。

……

“吳將軍來了,昨夜我蒙不白之冤,還得多謝吳將軍。”

“薛郎太客氣了。”吳懷實道,“我便與高將軍說,薛白爲人最是坦誠直率,一定是清清白白。”

“是嗎?”薛白笑着行禮稱謝,道:“可惜了姚思藝許給我的官位。”

吳懷實見他連着兩句話都是不依不饒,暗忖怪不得許多人有心與這豎子交好最後卻鬧成了生死大敵,實在是難相處。

可見當時在偃師,呂令皓一定也是百般容忍,還是被薛白除掉了。

“哈哈,薛郎放心,以薛郎在聖人心目中的地位,升官是遲早的事。”吳懷實笑道:“聖人宴後還盛讚了你,有方正君子之風。”

“真的?”

“當然是真的!”吳懷實臉一板,道:“聖人說你在女色上能端正品行,可見是個靠得住的。”

說罷,他壓低了些聲音,與薛白更顯親近,又道:“另還有一樁事……姚思藝死了,薛郎便當他是以死向你賠罪,此事從此就過去了。”

“真過去了?”

“我今日來,卻是要告訴薛郎一樁好消息的,聖人想在宮中再排一出《白蛇傳》,此事還得你這個太樂丞多多費心。”

薛白一訝。

他有些不明白,難道因昨夜那一鬧,李隆基知曉了自己不好女色,反而更信任自己了?

“只是……恐找不到人來扮法海。”

“薛郎不可耍笑。”

~~

屏風後,杜妗聽了一會,知正事已談完了。她隱隱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轉過頭去,只見後院的一間閣樓上,有個身影。

那是顏嫣。

杜妗遂往那邊走去,登上閣樓,但見顏嫣手持着一個銅製長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

“二姐來了,你送我的綢緞很漂亮。”

“商鋪上有些事與薛白談。”杜妗道,“青嵐說,將薛宅的錢交給我放利錢,是你的主意?”

“我阿爺說官衙裡都是靠利錢當食本的。此事還得多謝二姐,能多吃不少好東西。”

杜妗走到欄杆邊,放眼看着薛宅的亭臺樓閣,低聲道:“他做事的錢已是由我在管着,家中的錢你也交給我管?”

顏嫣纔不理會她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嘴,不應。

遠處,薛白正在送吳懷實離開。

她遂拿着手裡的銅製長筒一指,道:“那位宮中內官,每次來都是笑模樣,與夫君關係很好吧。”

“你還小,不明白人心的險惡。”

“二姐懂很多官場上的事務吧?”

杜妗側頭看了顏嫣一眼,見她依舊稚氣未褪,她卻能看出她的狡黠,這小丫頭分明是李騰空的病人,最後卻能嫁了薛白,豈會是表面看起來那般單純?

她不會因她年紀小就心軟,決定趁着這兩年先把薛白的長子生下來。

“沒辦法。”杜妗道:“我阿爺眼光才幹遠不如你阿爺,我只能比你更拼命些。”

如此答了一句,她看向顏嫣,笑了笑,轉身下了高臺。

顏嫣看着她的背影走遠,趁她不注意,揮了揮拳頭。自低聲嘟囔道:“看不起誰,真以爲我嫁阿兄是因爲父母之命?”

不多時,只見薛白從前門轉回來,身旁卻有一個女子與他並肩而行。

永兒看得大爲驚詫,急道:“娘子,那又是誰?”

還是青嵐瞭解這些事,過來解釋了幾句,末了道:“念奴是唱歌的,謝阿蠻是跳舞的。”

“那還真是歌舞雙全了……”

~~

“你今日不該來,萬一讓有心人想到,太池宴上是你帶我逃脫的。”

“放心吧,沒人認爲你去過承香殿。”謝阿蠻看向薛白,有些埋怨道:“誰不知你薛郎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呢。”

薛白聽出了她的嘲諷之意,偏是泰然自若地謙遜道:“我只是自重罷了,不值一提。”

“嘁。”

謝阿蠻又生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方纔道:“不與你鬧了我是奉了貴妃之命來的,讓你再重排一次白蛇傳,畢竟上一次還沒演完呢。”

“聖人不介意了?”

“聖人豈能被一次刺殺嚇到?”

薛白問的其實不是這個,而是問李隆基是否還介意他曾救楊玉環到了長生殿,共處了一夜。

但謝阿蠻既沒領會,這話題也就作罷了。

“還有,我今日還是來警告你的。”謝阿蠻忽然臉一板,擺出嚴肅之色,道:“往後你少與範女再有往來,她既選擇入了宮,便該恪守本分。你更不能失了臣節,也丟了貴妃對你的信任。否則等你們雙雙殞命,貴妃可不會再救你一次。”

“此事本是誤會,我往後一定保持警惕,不會再受那等誆騙。”薛白問道:“可有人還在查此事?”

“沒有,都過去了。聖人特意囑咐高將軍,不必查。貴妃還有最後一句話給你,只有四個字,‘絕纓之宴’。”謝阿蠻問道:“你明白是何意思嗎?”

薛白若是不明白,她倒很願意解釋一番。

可惜,薛白能明白,說的是楚莊王宴羣臣,夜深酒酣,忽然燈燭滅了,有人摸了楚莊王的美人,美人掐斷了他的冠纓作記號,楚莊王卻命令羣臣全都掐斷冠纓才肯點燭火,三年後楚晉交戰,有楚將立下大功,正是當年摸了美人者。

“貴妃認爲,聖人要效仿楚莊王?”

“當然也知你是冤枉的。”謝阿蠻道:“聖人可是讚了你好幾句。”

這話,薛白今日是第二次聽了,既然兩次聽聞的內容都相同,想必,那位風流天子是真的既往不咎了。

~~

李林甫聽了太池宴後續的進展,認爲聖人只是暫時不追究。

他更敏銳地看出,此事與絕纓之宴有個大不同,聖人並沒有像楚莊王一樣令羣臣盡絕纓,而是處死了那個狀告的“美人”,認爲這是誣告當事情沒發生過。

換言之,聖人比楚莊王在意得多。

李林甫卻沒有與薛白直說,而是道:“也就是你一向有君子之風,本相纔出手保了你一遭。往後你行事自小心些,再出這等紕漏,沒人能救你。”

站在一旁的李騰空聽了,瞥了薛白一眼,暗道他可沒什麼君子之風,又是摟又是抱的,最後卻當衆自詡君子,着實是不要臉。

薛白隨口道:“右相英明,力挽狂瀾,真定海神針也。”

李林甫明知他是敷衍,想到自己當時在御宴上的表現,卻還是難掩心中得意。

再一想,薛白以故事裡那“定海神針”做比喻,這神針最後卻成了猴子的武器,實在讓人不快。

眼下不是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爭吵的時候,他拍了拍膝蓋,道:“張垍若不除,必有後患啊……”

又來了。

索鬥雞到了這重病之際,還是死性不改,一心只知爭鬥。

薛白卻不認爲有必要現在除掉張垍,反而覺得朝堂上多些不同的聲音沒有壞處。

不過,李林甫既未以誠相待,他也懶得與李林甫多說,只道:“那我們想想辦法。”

“嗯。”

“說南詔之事吧。”薛白道:“我造了一些軍器,舉薦了一些人才給王忠嗣,右相可願一道看看?”

“遞來便是,本相一觀。”

“軍器不好遞,需三日後,請右相到城外點將臺觀看。”

李林甫近日疲乏不已,擺了擺手,淡淡道:“十郎,你到時代爲父一觀。”

“喏。”

“去吧。”

李林甫不等發病,感到有些累了,便將他們打發走。

“對了。”薛白道:“郡主嫁安慶宗一事,可還未有頭緒。”

“你如何考慮的?”

薛白道:“若要封郡主,讓皇帝之女,吉安縣主是聖人最喜愛的侄女……”

“咳咳咳。”

李林甫咳了幾下,擺了擺手,道:“吉安縣主大了安慶宗一輪。”

薛白鬧了笑話,只好承認道:“我對宗室不太瞭解,只知聖人最偏愛侄女。”

“十郎,你去把所有可能封郡主的縣主、宗室女列出來,給薛白看看。”

“喏。”

如此,薛白才與李岫回到外書房。

李岫再拉了拉掛着鈴鐺的繩索,招過那啞奴,打了幾個手勢。

薛白似不經意地目光瞥去,以他最近學到的粗淺的啞語,看得出,他說的是“把皇家宗室名錄調出來”。

那啞奴比了幾個手勢,該是說“需要右十三庫的鑰匙”之類。

過了一會,案牘調來。

衆人翻閱,薛白便留意到汝陽王李璡的一些資料也在其中。

而在紙頁一翻而過的瞬間,他眯了眯眼,看到那陳舊的紙面上“開元二十五年宗正少卿”這句話有被劃了一橫。

可見,李林甫多少是知曉當年之事的……

~~

很奇怪,薛白近來一坐在右相府的書房就覺得安心。

他如今要辦的事也很清晰了,在官面上,再給王忠嗣一些軍器,助其打好南詔一戰;在暗地裡,藉着難得的機會查一查三庶人案的詳情。

但他隱隱也有些不安,感到有些危險沒有過去,只是被掩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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