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第262章 奪印

縣署並沒有燈火通明,只是多掛了幾盞燈籠,竟然顯得有些溫馨。

呂令皓非常體貼,得知薛白要帶農戶來談田地的問題,吩咐下人連夜煮了羊肉湯麪,就支在縣署外的街口。

一排五個大陶釜擺開,下方火焰熊熊,成了夜色中最顯眼的存在,煙氣從釜口騰起,把羊肉湯的香氣溢開,勾動着人們的讒蟲。

縣署大門的臺階處,有吏員喊道:“你們都是縣中百姓,縣令知道你們受驚了,每人先領一碗羊肉湯麪填填肚子,等縣令與縣尉把你們田地之事談清楚。”

www● ttкan● ¢O

農人們紛紛看向薛白,肚子裡響起了咕咕聲,既饞,又得忍着等縣尉安排。

薛白知呂令皓不可能下毒,也沒有能毒死一百多個大漢的藥量,便道:“吃吧。”

有人便把鋤頭放在一旁過去領碗湯麪,姜亥大怒,上前就是一腳,罵道:“吃飯的傢伙先丟了,活該你當餓死鬼。”

這種小事得靠經驗得來,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排在前方的農人們遂一手提着鋤頭,一手端碗,也不怕燙,蹲在街邊吸溜。

呂令皓此時纔出來,身邊還跟着幾個披甲的衛兵,朗聲道:今夜發生了鄉民搶田之事,本縣讓你們受委屈了,也沒地方讓你們坐,但你們的田地,我與薛縣尉一定會爲你們保住。

衆人反應稀稀落落,總之這般作態,呂令皓見農人們怨氣大消,自覺計得,邀薛白回署詳談……

“薛郎病了幾日,縣裡就鬧出了這等事,好在薛郎病癒,處置及時。”

“莫非看我是一隻病貓,縣中就有人想佔新開墾的田。”

“沒有,豈有那許多陰謀?本縣與你保證,田地就是他們的,如此可好?”

“那就好。”

“既然事情解決了,就讓這些農戶吃飽了回去,天下無事。”呂令皓開懷大笑,打了個哈欠,“年紀大了啊,都回去睡吧,高枕無憂。”

薛白卻沒有散衙的意思,問道:“縣令不追究我殺郭三十五郎一事?”

“什麼?”呂令皓故作驚訝,“郭三十五郎死了?

他當然要追究,但打算等過兩日,把那些農戶都遣回去了,收買分化一批,等高尚擺平洛陽高官回來。到時必然要沒完沒了地追究薛白擅自殺人。

郭三十五郎可是鄉貢舉子,三年前呂令皓親自點的。

“我殺的。”薛白道:“今夜不將此事問明白?”

“哎呀,你真是……失手了?”呂令皓站起身來,搓着手,表現得十分關心薛白,“此事要解決,我得替你安撫好郭太公,還得讓知情者別到處說....”

他嘴裡念念叨叨,最後道:“放心,我替你解決,回去好好睡一覺。”

薛白道:“不追究?”

“你且好生待着,有我在,當能壓下此事。”

“好,縣令不追究我,我卻有幾樁事想問縣令。”薛白懶得看呂皓裝模作樣,先問道:“今夜,被打死的農戶、部曲,如何處置?”

“有嗎?沒有吧?都是些鄉民,下手哪能打死人?”

“我的人打死了三個部曲。

“此事等主家報上來……..

“諸家侵佔田畝、隱匿奴戶之事如何處置?”

“豈有此事……..”

“你們官紳勾結,隱田漏稅,僞造冊簿,擅徵苛稅,挪用公錢,偷盜義庫,欺男霸女,逼良爲奴,如是種種,不一而足,如何處置?!”

呂令皓愣了好一會兒,之後轉頭向縣署外看去,差點以爲薛白是把聖人從長安請過來了……否則,說這些有的沒的,何用?

“薛郎,你怕是病還沒好,胡言亂語了,還是回去好好養病吧。”

“若一定要說病了,我看病的是呂縣令,或者說是大唐病了?”

“你治?”呂令皓覺得薛白太可笑了,“大唐再怎麼樣,也輪不到我們這種小官管。”

“小官不管,呂縣令當了大官,管嗎?”

“你真的病了。”

肯動,問道:“薛郎想要如何?

呂令皓再往門外看了一眼,也沒見到薛白的人手衝進來,心想只要不動手就都好說。

當然,動手他也不怕。薛白那些能打的夥計大部分都被派到洛陽去了,剩下的正隨着薛嶄守在織坊。

此時他都不想再多說了,眼看薛白以及身邊兩個凶神惡煞的護衛還不“簡單。”薛白道:“清丈田畝、戶籍,讓各家把隱田、隱戶都交出來,如此而已。

他其實也可以不做這些,安安穩穩地混個資歷升官,但下放地方實在是一個難得的積累實力的機會,而要迅速積累實力,繞不開田地與人口,而田地人口代表着的是權力。

要培養心腹、積累糧食、訓練部曲、製造器物、開設錢莊……薛白也需要大量的田地人口,以及權力。

聰明人當然也可以把攤子做大,與當地世族共享,但一縣之地就這麼大,而薛白的野心又太大,實在無法與這些狹隘又貪婪的既得利益者共享,若勉強與他們利益勾結,不涉及大唐弊政的根本,那,野心的意義又在何處?

更簡單的說法,謀逆這種大事,實力的基礎得掌握在自己手裡,總不能等到要奪稱號之時,再問宋勉借些錢糧。

“清丈”二字說起來輕巧,實則任命吏員掌握一縣田地、人口、稅收,薛白真做成了,也就完全掌握了偃師縣了,到時呂令皓也就相當於傀儡了。

所有的利益、權力交出去,呂令皓當然不可能答應讓步……應該說是心裡絕不可能答應,他面上卻是踟躇,撫須嘆息。

我又何嘗不想給百姓減輕負擔?實不相瞞,我上任之初,也是與你一樣,滿心熱忱,可此事,難啊!你先回去,我們從長計議…….

薛白道:“天一亮就開堂解決這問題,如何?”

呂令皓眯了眯眼,在強忍怒火。

薛白不等他回答,徑直大喝道:“準備開堂!”

老涼、姜亥當即上前,道:“請縣令開堂!”

“太放肆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呂令皓好言相勸了一整夜,終於發了怒,退後幾步,躲進衛兵的保護範圍,怒喝道:“若再咄咄逼人,本縣治你的罪!”

回答他的,是“咣”的拔刀之聲,姜亥咧嘴笑道:“請縣令坐堂!”

“你!這可是縣署.....”

忽有尖銳的哨聲響起,老涼把兩個手指圈成環,放在嘴裡吹了個悠長的口哨,縣署外頓時如沸騰開來,農人們早已吃過了羊肉湯麪,紛紛舉起鋤頭涌了進來。

“請縣令升堂!”

“升堂嘍!”

趙餘糧此時一點兒也不困,兩碗湯麪落肚之後,反而把之前的緊張惶恐情緒全都消解了,只感到了振奮。

雖然都是初次進縣署,他們這些濟民社的卻有條不紊,因爲一整個冬天他們常常被帶着列隊、揮刺,初次被突襲時沒有經驗,此時反應過來,才終於有了訓練時的模樣。

老涼雖未當過將軍,這點小場面卻能輕鬆指揮,安排着他們守住縣署前後門,包圍呂令皓的人。

“第一隊到中堂!

趙餘糧在這隊裡是排頭的,衝進中堂的院子,感覺邁進了全新的天地,整個人莫名地興奮起來。

中堂前守着六個衛兵,正披着盔甲,手執長刀,嚴陣以待。

但透過大門可以看到裡面,縣尉正坐在側邊的位置上,俊朗又威嚴,彷彿神仙人物;縣令則縮在四個衛兵身後,顯得有些鬼鬼祟祟,擡手指着,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你們……你們要造反嗎?全都給我拿下!拿下!”呂令皓大喊道。

這裡有十個有甲的衛兵,外面還有十個,另外呂家的部曲、隨從又有二十餘人,其中有些還是身手不凡的俠客,人數雖不多,卻遠不是薛白手底下這些泥腿子能比的。

呂令皓敢讓薛白把這些泥腿子帶來,就是知道衛兵一喝,就能嚇得他們做鳥獸散。

“退!”衛兵們大喝道。

趙餘糧嚇得連忙把鋤頭斜斜舉起,卻意外地感覺到對面的衛兵也有些緊張。

“還不請縣令升堂!”老涼大喊道。

趙餘糧遂往前兩步,身邊數十農人手裡的鋤頭、鐵鏟也盡數往前一揮。

隨着大唐境內承平日久,均田、府兵制破壞殆盡,民間風氣亦有了變化,邊鎮用胡人,良家恥於當兵,子弟爲武官者爲父兄擯不齒,應募者多爲未曾習武的賴漢。至於呂令皓這些衛兵,看起來都很魁梧,但大魚大肉的好日子過慣了,平日慣是欺辱平民,幾時見過這等陣仗。

銳利的鐵鏟從眼前揮過,六個衛兵連連後撤,驚呼了出來。

“你們倒是退啊!退!”

趙餘糧把他們的慌亂盡收眼底,不由驚喜起來,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原來也是不輸於人的。

於是他興奮得忘了害怕,愈發起勁地揮舞着鐵鋤。

“升堂!升堂!”

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還真不知道,衝突一觸即發,卻還沒發,因爲衛兵們又退了一步,等待着縣令的吩咐。

換作高崇,只怕早已與薛白殺得死傷慘重了,呂令皓則還在考慮。

有衛兵退到了牆壁上,揚起長刀怒吼道:“再不退我殺了你啊!”

呂令皓額頭上冷汗直冒,舔了舔乾巴巴的脣……升堂而已,有何必要兵戎相向嗎?

“升堂!”

他終於大喊了出來,沒讓衛兵們屠戮手無寸鐵的百姓。

“本縣升堂就是....”

若說高崇、呂令皓分別是安祿山的官員與大唐官員,其遇事反應也有着雙方普遍的特點,一邊是敢想敢幹,肆無忌憚;一邊是陷在歌舞昇平裡生怕有一點改變,所以固執而軟弱。

因此,最後沒打起來,薛白有些失望,但並不意外。

“準備升堂,封鎖庫房,等殷先生到了把稅冊都拿出來。”

“喏。”

“喚薛嶄回來,把織坊裡那些被稱爲逃奴的女子也帶過來,此案一併審明。

“喏。”

“武器都卸了,縣署裡沒必要動刀動槍。哦,農具拿着就拿着吧,農民就這點家當,別弄丟了。”

喏……你們,還不把刀放下?!”

到這一步,呂令皓氣勢已泄,也不可能真打起來了,無非是配合着薛白,反而能安然無恙,以後憑着宮中的關係有怨報怨,遂無奈地揮了揮手,讓人把武器放下。

薛白果然和氣了很多,道:“縣令把印章借我用用可好?”

呂令皓正在爲難,他的幕僚元義衡眼珠轉動,在這片刻之內做了決定。

“縣令,我去把印章拿來交給縣尉,可好?”

元義衡這個小舉動既給薛白賣了好,也緩解了呂令皓的尷尬。

呂令皓並不念他的情,冷笑一聲作爲回答,自想着此事過後,且看朝廷能否容得下敢以武力奪取上官印符的叛逆,須知高仙芝只是越級報功就已犯了大忌。

過了一會,印章已被元義衡用雙手捧着,遞到了薛白麪前。

衆人熱火朝天地準備着,到了天快亮時,薛白已完全掌控了縣署。

“邀諸家過來,願來的來,不願來的……後果自負。”

“喏。”

“擊堂鼓,聚齊百姓。”

“咚!”

“咚!”

鼓聲打破了縣城的清晨。

“是堂鼓響了?”

“堂鼓響,縣令召大夥到縣署。”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縣署大街上已擠了許多人,擠在後方的,則只能聽着前方的人們訴說着公堂上的情形。

公堂上,呂令皓坐在主位上,眼皮重得厲害,時不時要睡着過去,腦袋往下掉。平素威嚴的縣令,因一夜未眠,馬上就顯出老態與昏庸來。

薛白反而在開堂前安安心心地休息了一會,此時就坐在他旁邊,身板挺得筆直,高大威嚴,倒襯得呂令皓像個佐官。

驚堂木也握在薛白手中,待到辰時,“啪”地就是一聲響。

“今日審偃師縣隱匿田畝戶籍,稅賦不公一案,凡有與田、稅相關之冤屈者,皆可報來。”

崔宅。

此前薛白與高崇衝突時,崔宅曾暫時庇護薛白,如今卻時移勢易,令人唏噓。

鄭辯入院,環目看去,只見各大戶的家丁部曲把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大堂上,華衣滿堂,諸公齊聚。

“如何回事?”

“薛白一回來,呂令皓便嚇軟了,又得重新丈量田畝。”

“到底有何倚仗?這麼張狂?”

“反反覆覆,除掉罷了……..”

“高郎君來了!”

諸人不由疑惑,紛紛轉頭看去。

只聽得外面馬嘶聲起,之後風塵僕僕的高尚帶着田乾真、康布大步走來,只看那從容不迫的步伐都讓人安心。

“高郎君怎這般快就回來了?”

高尚不急於回答,而是先讓他們說了偃師縣發生的諸事。

他聽過之後,仔細思索,眼神中略有些疑惑。

環視了一圈,他招過宋勉,問道:“樊牢說薛白在他手上,怎又到了縣署?

宋勉道:“我還不知道,要麼樊牢一開始就說謊,要麼薛白逃了。”

高尚道:“障眼法,好在我們沒中計。”

他站起身,提高了些音量,道:“諸公放心,薛白有何計劃,我已猜到了。

各大戶又議論了幾句,漸漸安靜下來。

“他收買農戶,訓練他們,暫奪縣署之權,接着便打着爲民請命的名義,借查田畝戶籍從你們身上榨取利益,這些已很清晰,關鍵是….他憑什麼?”

崔唆撫須嘆道:“是啊,他憑什麼?”

“我得到呂縣令的消息時,已在從洛陽返回偃師的路上。因爲他的後手,此時已在洛河之上了。”

“是什麼?”

都彆着急,我一個個與你們說。”

高尚先笑了笑,還有個輕輕擺手的小動作,說之前先穩定士氣。

“薛白先去了郾城,拉攏一批走私販子,對方是我的舊識,名叫樊牢。當然,樊牢既不可能幫他,也無這個能耐,反將他扣下了。”

宋勉略略一想,也明白過來,道:“走私販如何敢與官府鬥?樊牢無非是賣我們一個好,其實不敢真拿薛白如何,到時只說人跑了,便可兩頭不得罪。”

“這恰是薛白的聰明之處,樊牢原本親近我們,薛白去拉攏一趟,讓他至少做到了兩不相幫,甚至傾向於他。同時,這是個障眼法,掩藏他真正的後手…..

“洛陽?”

“是。”高尚道:“杜有鄰的兩個女兒,正是楊氏商行在河南府的主事人,與薛白關係極爲親近,此前的假張三娘案也有她們的參與。薛白那些幕僚、打手都在聽憑杜家姐妹吩咐,此時,她們已乘着杜有鄰的官船順河而下了,到時又有漕工要跟着薛白舉事了。”

“這是故計重施啊。”

“不僅如此,這艘官船上,還有相府千金,以及一隊金吾衛.….”

諸人吃了一驚,問道:“這次是真的?”

高尚笑了笑,應道:“這次千真萬確。”

既得利益者們的軟弱在這一刻再次體現出來了,有人心想,大不了就讓薛白量量自家的田地,這幾年多交點稅,不能傷及根本。

薛白招他們去縣署開堂,不去的後果自負,也不知是何後果?氣氛安靜下來,高尚只覺好笑,不慌不忙地道:“好在,地方公務不由宰相之女說了算。此番領金吾衛前來的楊參軍,地位不凡,爲人爽朗,

令狐少尹已帶着我與他見過面,相談甚歡。”

“相談甚歡。”

這四個字入耳,不少人已挑了眉。

高尚言盡於此,並不強迫這些世紳大戶,反正薛白要的是他們的利,與他無關。

“情形即是如此,若有人想去縣署的,我不攔着,諸公自便……....”

此時,崔唆得了個消息,招招手,與高尚低語道:“樊牢就在碼頭上,想給高郎君一個解釋。”

“還真來了?太實誠了些。”

高尚似覺好笑,之後微微一嘆,親自去見。崔唆擔心他的安危,派了一隊家丁護着他。

此時,城中百姓多已聚集在縣署,街巷上冷清了許多。高尚一路出了城門,見前方碼頭漕工聚集,不再向前,讓康布去喚樊牢過來。

樊牢也帶了四人,卻不包括刁氏兄弟,這讓高尚有些失望。

“高先生。”

“許久未見了,你滄桑了許多。”高尚看着樊牢鬢角的白髮,道:“過得清苦?”

“不清苦,富得很。”樊牢笑道。

高尚搖搖頭,道:“那幾個破錢,配不上你.…說正事吧,義兄之仇,我不得不報,你能理解嗎?

“高崇不是我的人殺的。”

“那是誰?”

“人死已矣,他敢走私鐵器,便早該想到後果。我若死了,便不要手下弟兄再替我報仇,因爲我們這種人命就是這樣……..

“你還是這樣,太拘泥了知道嗎?”高尚道:“若不是刁氏兄弟殺的,就是薛白殺的,無非這兩種可能。你說過,你要把薛白交給我。”

“我確實扣下薛白,但他被救走了。

高尚顯然不信,問道:“誰救走的?”

“公孫大娘與她的弟子。”

“相交多年,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

樊牢臉色發苦,道:“宋家派管事到我那裡,當時薛白正是勸我隨他做事。二話不說就讓人砍死了宋家管事,我押下薛白,想償還你當年爲我說情的恩情。但當夜公孫大娘就殺上山來,救走了薛白……你信嗎?”

高尚反問道:“你希望我如何?”

“我若說我盡力了,你就別再找刁氏兄弟麻煩,成嗎?”

“又是刁氏兄弟,當年他們抗稅殺差役,我就讓你殺了他們立功。你看看你現在……我這樣的賤民都已經是朝廷命官了,你呢?寒門子弟,連個編戶你都不是,像老鼠一樣躲在山上。我再聽你的放過他們,你往後成什麼?乞丐?你知道乞丐有多苦嗎?我當過,你沒有。說得多了,殺了他們,我保你一個前程。”

“爲何不能放過他們?高崇不是他們殺的。”

“他們拿我義兄首級當衆領了賞,這是我的臉面。”

“賞的那些物件,對山裡的人很重要,我們需要那麼多布料.….”

高尚道:“我當你是豪傑,當年才爲你求情。你如今只顧着說布料?我還忙,抽空趕來,是因你說過要給我薛白的人頭。”

樊牢還有很多話想說,喉頭滾動,嚥了下去。

“當年,我也當你是和我們站在一起的,現在看來,我不是豪傑,你也只顧你自己……人我不會交,你想踏平二郎山就來吧。”

高尚看着這個舊相識的背影,有些失望。

但他沒有看多久,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因爲洛河上游已有船隻來了,那是薛白的勢力,有種要入主偃師的氣勢。

可惜,偃師還屬於河南府,屬於大唐朝廷管轄.…..

大船沿洛水而下。

甲板上,兩個小娘子正牽着手眺望着偃師碼頭的方向。

“他會來接我們嗎?”

“肯定是不會的。”

李騰空回答得十分確定,聲音卻很小,還回頭看了一眼,希望沒有人聽到。

目光落處,身穿斕袍、氣勢蓋人的杜始正走過來。

“其實我們真不該到偃師來,讓人以爲是來看他。”李騰空遂向李季蘭道:“偏是姐夫要來查張三娘一案。”

她說的姐夫,是李十一孃的夫婿楊齊宣,這夫妻倆這次也來了,因偃師出的事太多,李林甫也得確認真相,遂讓他們來看看。

辦完這樁差事,楊齊宣便要升監察御史。

“知道是你姐夫讓你來的了。”

說話間,杜始已走了過來,微微嘆道:“但薛白是真不希望你們這時來。”

她說的是實話,薛白的計劃裡,有楊齊宣來就夠了,能讓偃師官紳又忌憚又輕敵。至於這兩個小娘子來不來,其實無關緊要。

偏杜始還是表達了薛白對李騰空的關懷,柔聲道:“他怕你有危險。”

李騰空受不得這樣的語氣,微微側過頭,淡淡道:“雲遊四方,會會老友,有何危險?”

大船順風順水,已準備靠岸。

她們不再說話,轉回船艙。

待船隻停到岸邊,則是杜有鄰、楊齊宣等官員先下,女眷待後。

這情形很像薛白拉攏漕工之時,因此各家大戶萬分警惕,見杜有鄰身後帶着金吾衛,心中忐忑。

直到高尚到了,從容不迫地迎上去。

“楊兄。”

“高兄。”楊齊宣連忙上去拉過高尚,轉頭道:“杜公可知高兄?是吳將軍引見給我的大才。”

“不敢當‘大才’二字,不敢,來,我爲楊兄引見偃師縣望重。”

“楊兄。”宋勉執禮道,“楊兄遠道而來,縣官卻未來相迎,實在失“是我沒告訴旁人,聖人、右相讓我來巡視,自然不宜大張旗鼓,你們切莫以官職相稱。”

不以官職相稱,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杜有鄰。

這就是杜有鄰上次與薛白一唱一和,用縣裡的錢財給漕工發工錢的後果,遭人嫌棄。

高尚、楊齊宣則與偃師的世紳子弟們相談甚歡起來。

“對了,令狐少尹可在船上?”

“沒有。”楊齊宣道:“但令狐少尹也來了,在後面的一艘船上。縣官可不能怠慢,還有一個時辰準備迎接。”

局勢至此,長安來的上差已站到了世紳這邊,洛陽來的高官緊接着也來。

衆人皆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派人去請縣令、縣尉來吧,還審什麼案啊?”

“不錯,還審什麼案?”

縣署公堂。

“我男人當然不肯放手,被活活打死了啊…….

堂中有婦人正在哭訴,書吏則在奮筆疾書,案上的狀紙已堆了厚厚一疊。

薛白掃了公堂一眼,發現那些高門大戶還一個都沒有來。

而時間已過了午時,公堂之外的各種佈署想必已經在進行了。

一樁控訴還未聽完,有夥計匆匆趕來,附在薛白耳邊,稟道:“縣尉,船到了…...

薛白點點頭,雖然有些私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不影響他的計劃,只稍稍讓他分心了一下,緊接着便開始吩咐起來。

“不來的就不等了,動手吧。”

“喏。”

那夥計退下去,薛白給了姜亥一個眼神,姜亥遂也跟了出去。

出了縣署,姜亥翻身上馬,隨着那夥計直出城北,一路狂奔,到了首陽山下一間農莊,胡來水迎了出來。

“老頭下山了沒?”

“當然沒。”胡來水應道。

姜亥道:“他們大概覺得贏了。”

“嘿。”

“東西呢?”

“連夜搬進來了,馬也歇夠了……..”

姜亥一邊聽一邊往農莊裡走,迎面又有兩人出來,他不由咧嘴笑道:

“你們兩個娘們,殺人時別手軟。”

刁丙、刁庚很生氣,但真怕了姜亥這種狠人,只敢回敬一兩句。

“蒙上你的醜臉吧,教人認出來,害了你家縣尉。”

“我記得這句‘你家縣尉’。”

姜亥譁了一口,大步進屋,只見一衆大漢正在睡覺,到處都是,一個屋子恐怕有二三十人。

幾口大箱子擺在地上,裡面裝的都是兵器。

“幹你們的蠢腚!這老重的盾牌哪來的?”

“鐵山上偷來的,也不是盾牌,鐵窗拆下來的。”

“孃的,蠢死算了,帶盾牌有個……有個屁用。一羣土狗,比我打仗都費事。”

姜亥氣得嚥了一下,下一刻拿起一柄長柄刀,眼睛就是一亮。

“還造得出這個?哈.…...”

午後的陽光斜照過來,刀鋒泛過寒芒,顯得十分鋒利,照着姜亥那張帶着疤的臉,十分駭人。

“走吧,上山。”

太陽漸漸在西山落下。

洛水河畔,世紳們已經聚在碼頭上,等待着河南少尹令狐滔的船隻。

而盛宴已經準備好了,美酒佳餚,美姬歌舞,唯一的不足就是兩個縣官還在縣署審案。

隨他們吧,等令狐少尹到了,後果他們自己擔着。

“來了!”

終於,大船在洛河上緩緩出現,衆人紛紛舉目,目光滿是敬畏。

刁丙、刁庚也終於攀上了首陽山。

他們四下看着,驚歎不已。

啖狗腸,這可比二郎山好太多了,給神仙住的也就這樣吧?

“什麼人?!”

前方就是谷口,有家丁趕來。

“諸位何人?來陸渾山莊,可有邀約?”

“有!”

刁庚大聲道:“你們家主邀我來的,說把薛白的人頭交出來,宋添貴的事就算了,我們讓薛白跑了,但把兇手帶來了!”

刁丙則道:“我們是常年給宋家運紅料的,宋添壽也認得我們!”

家丁中有人便對同伴道:“去問問宋管事。”

不一會兒,宋添壽還真到了。

“宋管事!”刁丙喊道:“你兄弟不是我殺的,乃是薛白手下人殺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噤聲。”宋添壽板着臉道:“只許進來兩個人,把人押過來。”

“好咧。”

日落之前,刁氏兄弟就這樣押着蒙着頭、五花大綁的姜亥進了陸渾山。

270.第266章 發苗第414章 傳承第349章 大樹寨136.第133章 歲考第380章 皆在一念之間第443章 夢遊通天宮310.第304章 右相府第400章 調動109.第109章 手掌心61.第61章 門第296.第290章 師徒第440章 威嚴落地第375章 私怨231.第228章 遺澤144.第141章 書坊159.第156章 高高掛起139.第136章 用人298.第292章 一片冰心第464章 回駕158.第155章 事不關己292.第286章 授人以柄第383章 仕女圖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第453章 祭婿文稿179.第176章 挑唆者72.第72章 賤籍62.第62章 上架感言第454章 身份第6章 螻蟻90.第90章 考驗150.第147章 秉公無私251.第249章 銅幣220.第217章 順臣純臣194.第191章 起家官32.第32章 籌碼304.第298章 人間薛公子第348章 渡河323.第315章 隱相148.第145章 繼任者225.第222章 別長安第419章 殺雞用牛刀171.第168章 以小見大第462章 忠與逆139.第136章 用人259.第257章 假道伐虢第422章 恩人297.第291章 消失的奏章第375章 私怨95.第95章 讒言第470章 立威64.第64章 上元夜第357章 入城79.第79章 不虧342.第334章 食子58.第58章 人脈網335.第327章 哪吒321.第313章 道姑第373章 狎臣第401章 擺棋159.第156章 高高掛起第442章 離間計176.第173章 世故118.第118章 人情274.第270章 歸不歸307.第301章 遮羞布第382章 同宗50.第50章 坐實第476章 騙子194.第191章 起家官第440章 威嚴落地84.第84章 骨牌108.第108章 火眼金睛第469章 貴庶140.第137章 斬死178.第175章 科舉試33.第33章 出價342.第334章 食子85.第85章 天子庠序第421章 假太守15.第15章 大理寺255.第253章 爐火(2合1)第448章 驅狼吞虎151.第148章 各表一枝第465章 大局第372章 彭娥263.第261章 揮鋤第374章 新的平衡第392章 國本動搖15.第15章 大理寺89.第89章 厚顏薄禮第382章 同宗323.第315章 隱相第6章 螻蟻88.第88章 師徒58.第58章 人脈網第352章 十月渡瀘153.第150章 滅火301.第295章 擔責第387章 岩羊65.第65章 衆裡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