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寒

韓太太的笑沒有入眼底,陳大太太脣邊也露出笑容,那眼同樣也是冰冷的:“親家母這話說的對,男子在這家裡,是要比女兒家少些委屈,可是男子在外面,也是要比女兒家辛苦多的,內宅婦人做的不是,有些也要男子在外面描補。親家母今兒來,爲的是自己女兒抱不平。親家母只覺得我們糾着這錯不放,縱子夫妻分離,可曾想過爲什麼?”

水榭內頓時冷下來,韓太太看向韓氏,又看向韓大奶奶,韓太太這些年病着,韓大奶奶額頭上又冒出汗珠,韓氏的眼裡又有淚,抽噎着說:“婆婆說的,我本不該駁回,可婆婆,媳婦……”

陳大太太已經打斷她:“你那些爲家裡受蠱惑的話也別再說。四奶奶,這一年多,你難道真以爲是我看你不順眼,是你三嫂爲的銀錢才和你淘氣,是你夫君爲的沒了面子才和你各房而居?四奶奶,你若還這樣以爲,就應了你孃的這句話,爽爽快快分了罷。我陳家,擔不起這樣的媳婦。”

這話出口,如石破天驚一樣,韓氏頓時連落淚都忘了,韓太太也驚詫地看向陳大太太,陳大太太說完這話之後,就閉嘴不說,只是去看不遠處那些盛開的荷花。陳二奶奶素來不開口,此時自然也如此,曼娘咬一下脣,趙氏還是那一臉看好戲的神色,用手扯着帕子。

過了好一會兒,韓大奶奶纔開口:“親家太太,別的不說,看在兩個外甥份上,這樣的話,兩邊都不該說。”有被出母,對孩子總是有影響的,韓太太已經呵斥自己媳婦:“住口,我們這幾年累你妹妹也夠了,定不能再爲了別的事情,累的你妹妹繼續受苦。”

陳大太太眼神一凜,接着就嘆氣:“親家母真是以爲,我陳家爲的是銀錢細事,纔對令愛這樣?那親家母可曾問過,令愛到底在外做了什麼膽大包天的事?事發之前,我們數次相詢,令愛都不肯吐一個字,動輒就說我們沒念舊情,不顧及她。親家母,要我們真是毫不念舊情,不顧及兩個孩子,又怎會胳膊肘折在袖口裡,忍了這事?親家母,你口口聲聲我兒子對不起令愛,還說什麼令愛有六分錯的話,那我兒子就有四分。我兒子錯就錯在,真把妻子當妻子,什麼都信,結果得到什麼?我倒想問問親家母,天下可有藏着掖着不肯說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的妻子?”

陳大太太素來待人都是寬厚的,甚少動氣,此時一口氣說完,眼角竟已有淚:“既然令愛不曉得自己錯在哪裡,覺得自己受盡委屈,你做孃的也來幫她出頭,那我陳家,也就擔了這個惡名,請親家母帶走令愛,從此再不需受我陳家的氣。”

說完陳大太太閉目,已淚流滿面,韓氏看着陳大太太,眼裡神色也十分驚詫,原來以爲的,陳家爲了面子也不會休了自己,可現在怎麼全都不一樣了。韓大奶奶見話都已各自說死,忙對韓太太道:“婆婆,結親本是兩邊的事,況且也該問過姑爺,又不是沒有成婚,任憑長輩們做主?”

這話趕話的,韓氏和陳四爺的姻緣,不定就真完了,在座衆人都明白這個意思。韓太太面色鐵青,總不能這麼僵持,曼娘忙道:“親家太太、婆婆,這姻緣當初是公公和親家老爺定下的,現在兩位都在外面呢,不如去問問外面的意思。”

這也算是打了個圓場,陳大太太點頭,曼娘忙扶着肚子起來,叫來冬雪,小聲叮囑了她,這才坐回原來位子。天熱曼娘肚子又大,只這樣動了動,額頭已滿是汗,陳二奶奶遞給她帕子給她擦了汗,又倒給她杯茶讓她喝着。

座中人此後也再無一人動彈,韓氏只是看着自己的娘,眼裡有祈求之色,也不曉得是祈求什麼,韓太太的面色也沒好多少。風吹的池中荷葉如碧浪一般,池邊的柳枝也隨風飛舞,可沒有一人是真心賞這美景。

冬雪過了好一會兒纔回來,徑直進了水榭,對陳大太太道:“太太,老爺說了,親家老爺許久沒回來,讓四奶奶回孃家住幾日也平常。親家老爺也說這很好。”韓太太聽了這話,那顆心雖沒完全放回到肚裡,也放回了一半。

就知道會這樣說,陳大太太疲憊地嘆了口氣,這一年多來,爲的韓氏的事,真覺得有些累了,點頭說知道了。韓大奶奶已經開口:“親家太太,既如此,就先陪了小姑去收拾東西,至於晚飯,也就不在這領了。”

陳大太太點頭,韓大奶奶這纔去攙扶自己婆婆,韓太太也沒和陳大太太說聲告辭,也就帶了韓氏起身,等她們走後,陳大太太才重重嘆氣,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安慰。過了些時,陳大太太才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我在這坐一會兒,這裡風涼快。”

陳二奶奶帶了妯娌們起身行禮退下,曼娘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看見婆婆這樣,又轉回去坐到她身邊,陳大太太轉頭:“我沒什麼事,只是感到心寒。”曼娘輕聲道:“說來,親家太太那邊,說不定也不曉得內裡實情,以爲只是小事,纔會覺得四叔太過。”

陳大太太的眉微微皺下:“我心寒的,不是爲親家太太,畢竟她是當孃的,心疼女兒偏袒女兒都是應當的。”心寒,是爲的韓氏,對韓氏,懲罰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可是這一年多來,韓氏竟似一毫也沒改變,陳大太太輕聲道:“她就算是爲孩子們想想,也不該如此,還是我想左了,不曉得她心性這樣執拗?可也有人勸着她,還是老四不該這樣,可老四還要在外面辛苦,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曼娘從不曾聽過陳大太太這樣混亂的說話,只是默默坐在她身邊,也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岸上又傳來腳步聲,這回來的是陳銘眉母女。絃歌這幾個月變的開朗一些,不再是當初那個心事重重的少女,坐下就對曼娘笑道:“這地方好,明兒就該擺在這,方纔睞妹妹還在那嚷,說不曉得擺園裡哪一處好,我想起荷花開了,就約上我娘過來一起瞧瞧,現在瞧着,果然合適。”

外孫女在身邊輕言細語,陳大太太也不好再做愁容,轉身笑道:“這水榭你娘出嫁時候還沒呢,還是你三舅母過門那年,你三舅說蓋個水榭好看荷花,夏日也好擺桌小宴,呼朋喚友來。”陳銘眉的氣色漸漸復原,不再是初回來時那樣消瘦,聽了陳大太太這話就笑了:“這些日子沒事在家裡四處轉着,不光是這園子裡,連家裡都添了好幾處樓閣,特別是祖父那個小花園,真是精緻的沒話說。祖父的日子,真是神仙般。”

絃歌一雙眼已笑彎,伸手摟住陳銘眉的脖子:“娘,您也可以過神仙般的日子啊,外面的事不用操心,這院子裡的事,現在有我操心,等我出閣了,雅言也大了,等雅言出閣了,弟弟也該娶弟婦了。”絃歌這話不光是讓陳銘眉笑了,也讓陳大太太笑了,她伸手拍拍絃歌的手:“你這孩子好,貼心。”

說着陳大太太轉向陳銘眉:“眉兒,你啊,要多陪我幾年,多過幾年神仙樣的日子,我就什麼煩惱都沒了。”絃歌在旁點頭:“那時,外祖母和娘,一個是老神仙,一個是小神仙。”陳大太太是真的開懷笑了,陳銘眉摸摸女兒的發,臉上也有欣慰笑容。

曼孃的眉微微一挑,絃歌素來都是文雅端莊的,怎麼今兒和平日不一樣,不由往絃歌臉上瞧去,絃歌對曼娘一笑,順着絃歌的眼,曼娘望向岸邊,能看到岸邊柳樹旁,有一角淺綠色的裙子閃過,那裙子的料子,只有家裡幾位太太奶奶能穿,而今日,陳二奶奶穿的,就是淺綠色裙子。看來,絃歌就是她請來幫忙開解陳大太太的。這個二嫂,做事就是如此細心,也不求名,這樣的人,怎不能和別人處的好?

陳四爺晚間下值歸來,就被陳大老爺叫去,知道了岳父今日來家裡拜訪過,也曉得了妻子跟他們回去後陳四爺還是沉吟不語。陳大老爺不由嘆氣:“我和你娘,都是不管你們小夫妻之間的事,這事我已對親家公說過,親家公大感驚詫,並說讓你媳婦回孃家住幾日,好好開導開導。你們畢竟是原配夫妻,又有兩個孩子,親家公也是懂理的,若能開導的你媳婦知道錯了,也是一件好事。至於你們夫妻之間如何相處,我這個做爹的不好說,但該有的體面到時還是別少了。”

陳四爺從成年娶妻後,已很少聽見自己的爹這些話,應是後退出去,照例往書房去,心中卻是百萬個念頭在那翻來覆去,長嘆一聲,也不知爲誰,縱能她回的轉來,夫妻之間,還真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從此再無芥蒂嗎?陳四爺當真不曉得。

這是睞姐兒從出生到現在,頭一次正經八百下帖子請人來在家中聚,雖然定在巳時聚會,作完詩點評完再用了午飯,各自回家,免得中午時分日頭太毒。可她還是卯正剛過就起來,梳洗完後就往花園跑,想瞧瞧那些可都備好了沒?

曼娘扶着腰挺着肚子從屋裡走出來,見她這樣就皺眉:“跑那麼快,這還沒到辰時呢,總也要等廚房把點心茶水備上,再送到那邊去,巳時時分,準定能好,你這麼早跑去,不是嚇的她們慌手慌腳?”睞姐兒停下腳步,慢慢地蹭到自己娘身邊,笑嘻嘻地去扶住她胳膊:“娘,我這不是沒有你沉穩嗎?”

曼娘捏下女兒的鼻子:“再說,還有你表姐幫忙呢?你着急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帥哥舅舅的婚事,頭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