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吹來,霧靄紛飛,漫天鷹鷲啞啞怪叫,盤旋不敢前,九族大軍偃旗息鼓,獸吼、吶喊之聲陡然斷絕。
晏紫蘇騎在太陽鳥上,衣裳鼓舞,朝北眺望。山崖下是茫茫雲海,上方也是無垠無際翻騰起伏的雲層,連綿到極遠處,與一線碧天交接。放眼望去,羣山破雲,參差錯立,雲蒸霞蔚,幻麗多端。
而在那抹絢麗霓彩映襯的藍天中,隱隱可見一株紫黑色的巨樹筆直破空,屹立於上下雲海之間,直如天梯。
嚴維高高仰起蛇身,搖頭晃腦,道:“噫嘻!此樹即蒼吾也,樹高萬仞,長於海島之上。其根九曲盤結,深達地底千仞,其島東面之崖,有一洞窟,即二八神人囚禁伏羲轉世之所在也。”
晏紫蘇臉上暈紅如霞,喜憂交集,九日來,連哄帶騙說服九族,穿行數千裡窮山惡水,經歷了這麼多的艱難困苦,終於看到了這蒼吾樹,心中倒突然忐忑不安起來。當下微一定神,讓言維號令三軍前行。
號角高吹,九黎族民面色齊變,目光中盡是驚駭恐懼,勒疆迴旋,衆獸低吼,誰也不敢上前。
各族長老紛紛朝一個瘦削俊雅的白衣男子望去,那人沉吟片刻,朝晏紫蘇揖了一禮,用古語抑揚頓挫的說了一番話。
此人正是天馬族的長老星騏,風雅雄辯,頗具威望。這幾日裡,九族長老商議諸事,爭辯劇烈,卻往往被他所說服,隱隱有領袖羣倫之風。晏紫蘇天資聰慧,精通大荒各族語言,與九黎族相處九日,一則留心揣摩,二則用蠱蟲暗察囚民心智,已能聽懂絕大部分古語。
此時凝神聆聽,星騏言辭懇切,說此樹方圓百里乃女媧地欽定的蒼吾禁地,任何人不得妄入,九族偶有誤入者,沒有能活着出來的;連日來九黎族神獸相繼失蹤,已是天譴之兆,若是再冒犯神威,必定招引大禍,故而只能帶他們到此,不能再前行了。
晏紫蘇心道:“蒼吾之野不是沙漠沼澤,便是瘴氣毒林,兇獸毒蟲不計其數,九黎族民能在這裡繁衍數千年,喝污水,吃沙石,膘悍勇猛自不待言,不知這蒼吾崖周遭究竟有多可怕,竟連他們也不敢入?”但表面上卻故意裝作懵然不知,問延維他言下何意。
延維“哼”了一聲道:“無他,刁民挾以自重耳!”
當下也不多解釋,雙頭搖晃,朝着九黎族民便是一通連唬帶嚇的凜然呵斥,說什麼解鈴還需繫鈴人,蒼吾禁地乃女媧所設,現在她已轉世爲晏紫蘇自然可以閒庭信步,出入無礙,他們實乃限吃蘿蔔淡操心也。
又說當年九族便是不肯臣服伏羲大帝,故被流放伏羲,此番她率領九族到此,表面是爲了救出伏羲轉世,實則乃是爲了考驗九族是否已洗心革面,甘爲伏羲赴湯蹈火,彼等若不識時務,貪生怕死,那可真要錯過了這山沒這路,悔之晚矣。
九黎族民雖然暴烈膘悍,本性卻仍十分淳樸,對晏紫蘇女媧轉世的身份原本還有些將信將疑,暗地嘀咕她若真是女媧轉世,又何必要衆人引路?伏羲轉世又豈會被二八神人擒住?但聽他這麼一說,覺得頗爲合情合理,登時又相信了幾分,當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各族長老躍下獸騎,圍聚在一起,低聲商討了半晌,象族、羊族等幾個長老偷瞥了晏紫蘇幾眼,仍有些猶疑不定,幾日相處,對延維的身份固已篤定無疑,但對這女媧轉世仍有些意見不一。
晏紫蘇心下雪亮。一路行來,知道此地山水險惡,迷瘴重重,若無這些囚民引路,即便有延維襄助,自己也決難到達蒼吾崖下;而要想讓九黎族民乖乖領路,惟有徹底打消他們的疑慮。
當下忽然指着那霓霞中的巨樹,用太古語言高聲叫道:“汝等瞧見那蒼吾樹了嗎?那便是返回大荒的天梯當年孤家立下禁地咒語,就是想暗示九黎族民,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攀爬天梯,離開這裡!”
一言既出,如驚雷乍爆,延維陡吃一驚。這番話吐字雖還略有一些生硬,但語意通暢,腔調自然,乍一聽去,就像頗爲地道的九黎方言。均想,她到此不過十日,若非女媧轉世,又安能說得這般流利?
四周鴉雀無聲,萬千雙驚愕的目光齊齊聚焦。
晏紫蘇默唸法訣沒,真氣洶洶涌入雙腳,光芒閃耀,陡然變做人蛇形狀,環顧衆人,繼續用古語一字字地高聲道:“孤家到此,是赦免汝等之罪,但是否離開此地,全然取決於汝。在爾等面前有兩條路。要麼後退,繼續留在這荒涼險惡的九黎山,當懦弱的罪囚;要麼前進,打敗二八神人,回到大荒,去做自由的子民……”
她善於察言觀色,又慧頡能辯,每一句都如楔子般釘入九黎族民心底最深處,眼見衆人從沉寂轉爲騷動,又漸轉沸騰,知道他們已然入套,當下一拍太陽鳥脖梗兒,騎鳥朝北高飛,遙遙叫道:“言盡於此。爾等若是真正的九黎勇士,就當知道何去何從!”
到了此時,九黎大軍心底殘餘的懷疑已蕩然無存,鷹族、狼族的戰士更是熱血上涌,縱聲長嘯,也不顧長老下令與否,徑自叫道:“願追隨女帝‘赴湯蹈火!”接二連三地騎鳥疾衝而去。其他各族蠻人稍一遲疑,亦紛紛歡呼狂吼,縱獸騰空。霎時間,人潮洶涌,猶如星河滾滾橫空,隨着她衝入茫茫雲霧之中。
衆長老面面相覷,木已成舟,無可奈何,只得下令吹角進軍。
延維昂立在山崖上,四眼微眯,精光閃爍,訝異之色稍縱即逝,低頭瞥了眼手心暗握着的青銅八角瓶,嘴角又泛起一絲惡毒而又得意的冷笑,悄悄地掖入懷中,飛身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