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煙石大凜,下意識的反肘橫擊,重重裝在他的臉頰上持有朝左一便,人咆哮着咬住了她幾肩膀,鑽心劇痛。
她倒抽一口涼氣,驀一咬牙,左手將他的脖埂卡住,曲腿奮力一蹬,“砰”氣浪股涌,蚩尤一翻身橫摔,被銅鏈一扯,又回沖撞落在地,煙塵四舞。
低頭望去,雪白肩頭鮮血淋漓,赫然一多了兩排極深的齒印,火辣辣的燒痛,知其神志以被巨兕的妖魄所迷惑,又驚又羞又憐又怕,一邊後退,一邊低聲問到:“蚩尤?蚩尤?”
蚩尤翻身伏地,雙眼灼灼的瞪視着她,卻似聽不見她的聲音,神色兇暴狂亂,突然又怒吼着急衝而起,朝她張口咬來。
烈煙石俯身急衝,銅鏈飛懸迴轉,用先前剋制那巨兕之法,將他雙腿,雙臂瞬間纏住,猛然拉拽在地,翻身覆壓其上,右肘緊緊滴注他的喉嚨。蚩尤咆哮掙扎,周身肌肉鼓動,再難動彈。
兩人一上一下,彼此肌膚相貼,感覺古怪以極,烈煙石連上燒燙,斂神低聲道:“想要將那兕獸靈魂納入伏曦牙,邊不能封鎮經脈,只得暫時用銅鏈將你捆住了……”
話音未落,蚩尤突然怒吼着猛掁雙臂,“砰!”銅鏈飛揚,氣浪狂猛至極,烈煙石呼吸一窒,還不等回過神來,竟已被重重掀翻在地。蚩尤陡然翻身騎坐在她身上,惡狠狠地俯瞰着她,喉中嗬嗬低吼,猙獰已極。
烈煙石驚羞駭怒,叫道:“放開我!”奮力掙扎,脈門卻被他鐵箍似的雙手緊緊扣住,真氣衝涌不出;加之他骨骼倍增,形如小山,一時間又哪能撼動?
蚩尤瞪視着他,眼神越來越古怪,兇暴、狂亂、迷惘、溫柔……紛亂交疊,驀地低頭吻住了她的口脣。
烈煙石腦中嗡的一響,天旋地轉,周身登時如棉花般癱軟,胸腔也彷彿被什麼堵住了,憋堵欲暴,喘不過氣,無法呼吸,彷彿沉溺於驚濤駭浪的大海中,又彷彿漂浮在無邊無垠的虛空裡。迷糊中,她體內彷彿有什麼突然迸爆開來,宛如黑色的浪潮,層層疊疊地將她吞沒。她弓起身子,淚水倏地滑過臉頰,分不清是恐懼、痛楚,還是歡悅……
當是時,突聽“咯啦啦”一陣輕響,蚩尤額頭高高隆起,宛如兕角破膚而出,周身骨骼亦隨之積聚變化,他抱頭痛極狂吼,衝躍而起,發咯似的朝那石柱當頭撞去。
烈煙石一震,這才從迷亂昏沉的幻境中醒來,失聲道:“不要!”真氣頓涌,抓住銅煉奮力後奪,將他凌空拽回,但爲時已晚,“轟”的一聲,碎石飛濺,那石柱竟被他撞得迸裂開來。
蚩尤滿頭鮮血,翻身落地,咆哮着又待起身衝撞。
烈煙石大凜,銅煉飛旋,將他緊緊縛住,驀一咬牙,一掌重重地掃中他的咽喉,氣浪炸涌,蚩尤微微一晃,頓時倒地,昏迷不醒。
她驚魂稍定,既不知道靈山十巫的封神決,只有強行將兕獸元神封入伏羲牙中了。凝神聚氣,雙掌一前一後,抵只他胸背,將真氣輸入蚩尤任督二脈,旋渦似的將靈珠寸寸拔起,將他脊椎處移動。
豈料那靈珠方一移動到陰維脈的“期門穴”,變緊緊卡住,上下不得。烈煙石又驚又疑,試了諸種方法,也不能將其拔出,心下大爲焦急。
目光瞥處,瞧見石柱月華投射處,那男女圖兩兩相對,恰巧在“期門穴”各標了一個圓澱,心中“咯噔”一響:“是了!定是他方纔照着這圖示循行真氣纔將靈珠引到了陰維脈內。”思緒飛轉,猜到其中大概,臉上登時一陣燒燙。
這土中所示的氣脈修行心法,需男女循環雙修,相輔相成,所以才以凹凸圓點分別標註陰陽兩氣。
此時正值午夜,陰氣最盛,而陰維脈又是“主一身之裡,起於諸陰之會”,故而需以女體的陰屬真氣爲主導,修循此脈。
偏偏蚩尤是純陽之身,新吞的巨兕珠又是極陰之物,在這陰氣最盛之時,獨自修煉極陰之脈,陰陽互衝,兩氣相剋,頓時鬱結在“期門穴”一帶。那兕獸原神得陰氣相助,乘機反噬,令他神志大亂,變作半人半獸之身。
要想將巨兕元神重新封入靈珠,收納伏羲牙中,必須仿照這圖中所示,指掌相抵,將兩人身體彼此連接,而後以純陰真氣疏通蚩尤的陰維脈,引導其真氣迴轉周旋,達成陰陽和諧之境。
當下她再不遲疑,仿照那圖中所示,將蚩尤依着石柱盤腿坐好,自己則坐在他對面,四腿交疊,右手指尖與他左手指尖抵在一起,徐徐傳入真氣,按圖循行。
過不多時,烈煙石只覺體內真氣如狂潮鼓涌,四面八方地朝陰維脈洶洶彙集而去,整條經脈也像漂流般漸漸地擺動起來,迴旋流轉,跌宕起伏,流過自己指尖,涌入他的身體,穿過他的奇經八脈,又轉入他的陰維脈中,在“期門穴”與他的真氣交匯融合,像漩渦一樣地疾速飛轉着……
月光像水一樣地浮動着,那些圖案也漸漸漂浮起來在她與他的四周跌宕起伏。遠處的海浪聲、鷗鳴聲起來越淡,終不可聞,只聽見她的心和他的一起怦怦跳動,彷彿與他合爲了一體,氣血相連,靈魂交疊,那感覺說不出的奇妙。
飄飄忽忽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期門穴”的氣旋越轉越快,碧光紫氣繞體飛旋,竟逐漸帶着他們離地旋轉起來,風聲呼呼,螺旋飛舞,兩人腰腹玄竅中光芒大盛,猶如日月爭輝,映照得洞內雪亮如晝。
那八個樹妖從洞口探出頭來,俯瞰着兩團刺目的眩光,瞳孔收縮,神情古怪,也不知是驚是惱是喜是怒,面面相覷了片刻,又縮了回去。
“轟!”烈煙石呼吸窒堵,忽覺兩人的“期門穴”的氣旋齊齊朝上翻涌,氣浪鼓舞,指尖一鬆,頓時和他分飛離散。
睜眼再看時,光波盪漾,他赤條條地匍匐在地,寬肩窄腰,長腿曲蜷,周身銅鏈盤結,業已變回人形,在月光照耀下,更覺雄健挺拔。
烈煙石心中怦怦大跳,躊躇片刻,慢慢地走上前,俯身把探脈門,見他氣息平衡,陰維脈暢通無阻,那巨兕靈珠果然已不翼而飛,這才如釋重負,又將地上樹葉編成衣披在他的向上。
待要起身,瞥着他那垂閉的長睫,挺秀的鼻子,還有那乾裂而豐厚的雙脣,腦海中突然閃過剛纔發生的幕幕情形,臉頰登時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燒燙,羞惱慌亂之餘,更多的竟是一絲絲難以言狀的酸甜與喜悅。
夜色中,他沉睡的臉龐就像一個無邪的孩子,那野獸般咄咄逼人的眼神,桀驁狂野的笑容……全都被月光洗滌不見了。
她癡癡地凝視了片刻,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伸出手,楨要撫摩他臉上那道斜長的疤痕,但念頭方起,登時一凜,又立時將手收了回來,耳根如燒,心中怦怦狂。
正想起身退開,蚩尤突然“啊”的一聲,坐起身來,四目相對。烈煙石猛吃一驚,朝後疾退數步。
蚩尤卻絲毫沒注意到她慌亂之態,低頭掃探,奇道:“咦?‘期門穴’怎地不疼了?那顆靈珠呢?”竟似將方纔之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烈煙石松了一口長氣,定了定神,當下將他如何吞服獸珠,誤練極陰之氣,乃至變化爲獸人之身,自己又如何依照圖示,助他打通陰維脈,融合陰陽兩氣……一一說了一遍,其中那些尷尬之處,自然略區不提。
饒是如此,蚩尤已是面紅耳赤,大覺不好意思,拱手謝過相救之恩,嘿然道:“枉我費了兩天想通此中關竅,臨到用時,卻又偏偏忘了緊要之處。這次若不是八郡主及時相助,就算有伏羲牙在身,多半也無濟於事了。”
烈煙石生怕他想起其間發生之事,忙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獸?元神靈珠竟如此厲害。那八個樹妖既能找得一隻,必定會找得到第二隻。等下次殺了兇獸,喬少城主記得可別再將靈珠吞下去啦。”說到最後一句時嘴角忍不住泛起了淺淺的笑意。
蚩尤一楞,才知她與自己說笑,哈哈大笑道:“河豚有毒,天下人不是照吃不誤?靈珠乃獸魄所寄,丟了未免可惜。橫豎有這位太古奇人留下的神功秒法,又有八郡住隨時救駕,他們送來多少,我便吃它多少,必有法子消化。”
豈料玩笑之話竟如讖言靈驗,到了翌日中午,兩人正依照壁圖,指掌相抵,同修“陽維脈”,那二八神人果然又拋下一隻赤炎白虎來。
赤炎白虎是南荒至爲罕見的兇獸,數百年纔出一隻,暴戾兇狂,嗜血好殺,口中噴出的烈火可將青銅瞬間燒熔,被其利爪掃中,縱然不立即斃命,也必定中毒昏迷,其長尾更是挾捲風雷,崩山裂地。可謂獸中霸王。
可惜它此次所遇見的,乃是比它更兇猛狠辣之人。
蚩尤與烈煙石合力鬥過那巨兕之後,已然默契暗生,此番赤手空拳鬥這赤炎白虎,大爲駕輕就熟,雖然被銅鏈束縛,依舊無法盡情施展拳腳,但仗着那十六條銅索之助,化弊爲利,只費了一刻來鍾,便將那白虎捆縛結實,開樘破肚,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燒烤虎肉。
就連虎皮也被烈煙石剝下,縫製成兩件簡約華麗的白虎皮衣,從此和蚩尤雙雙脫離了樹葉蔽體的寒酸日子。
蚩尤亦不食言,果真又將那白虎靈珠吞入體內。靈珠到了“神闋穴”時又鬱結堵住,但有了前車之鑑,自然知道當如何化解,兩人雙修煉氣,循環任脈,不過小班時辰,便將那靈珠化散無形。
此後六日,兩人飢餐獸肉,渴飲獸血,每天都依照壁畫所示,感應日月光華,雙修八脈,合煉陰陽兩氣,只盼能早日煉成這神秘心法,打敗二八神人,逃離此地。
真氣循環流轉,相激相生,蚩尤伏羲牙內震封的妖靈邪魄、烈煙石體內潛埋的赤炎真元……各種從前藏而未發的潛能,似乎都被一一激迸出來,導入兩人的奇經八脈中,融合交替。
這種境界歷所爲歷,奇妙已極,兩人初窺門徑,雖然還未能盡悟其妙,但隱隱已似脫胎換骨,日進千里。
但最讓兩人驚喜駭異的,卻是奇經八脈所發生的細微變化。
蚩尤從前雖然經常聽拓拔野談論“意如月,氣如水,經脈如河道”,但始終不能盡悟其理,化爲己用;而這七日之中,真氣依照日月光柱所循路線流轉奔走,奇經八脈彷彿真能隨之流轉變化一般。雖然這神秘心法與“潮汐流”大相徑庭,但萬法歸宗,在改變氣脈這一條上,卻是殊途同歸。
到了第七日,兩人已將壁畫順序背的滾瓜爛熟,不必看那日月光柱,不必刻意運氣導脈,體內真氣亦能根據十二時辰,自行變化流轉,調整八脈。
與此同時,這七日之中,二八神人每天都要拋下一隻妖獸,觀看兩人如何與其搏殺。從牙豬象到鬼爪狼獸,在從四臂猩猩到玄熊,每一隻都極之兇狂暴戾,與大荒中衆多聞名遐邇的兇獸相比,亦不遑多讓。
起初幾日,兩人呢還依仗銅鏈與兇獸周旋,但到了後來,兩人的真氣越來越雄渾猛烈,雖被銅索制約,不能攻守如意,但一旦擊中,兇獸輕則斷骨,重則斃命,即便是那巨如小山的牙豬象,被蚩尤一掌劈中肚腹,亦不免橫死當場。
如此日月更迭,兩人已在山洞中困了十日,蚩尤心中越來越記掛晏紫蘇,時刻想着脫身,奈何那八道混金銅索堅韌已極,他的真氣雖然增長迅猛,仍無法將其斷開。
而烈煙石心底逃脫此地的渴切,卻隨着時光流轉,一日日地淡了下來。
在這日復一日、簡單而又複雜的囚室生活裡,在這與世隔絕、茹毛飲血的天地中,每一天似乎都很短暫,卻又似乎極漫長,從前的一切漸漸變得遙遠而模糊,就連那些曾困擾她、讓她感到驚疑恐懼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也逐漸混沌不清,她的心竟逐漸變得從未有過的平靜。
有時深夜醒來,萬籟無聲,看着數尺外熟睡的蚩尤,看着橫連於他與她之間的鎖鏈,每每會突然一陣恍惚,想不起爲何他到了這裡,想不起到底與他相處了多少時日,彷彿不過是短短几天,卻又像是度過了三生三世。
而那一刻,她甚至會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希望這樣的日子周而復始,永無窮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