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眼見爲實
滏陽河徑向東流,木棲站在船頭,搖頭晃腦吟道:“小老自幼一雙槳,滏陽河上常來往。貴客不嫌舟輕小,江天載君橫水港。”
丁雲走出船艙,道:“木師兄端的是好文采。”
木棲道:“過獎過獎。”
丁雲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師兄爲何換來換去,總是青色儒衫。”
木棲茫然望着水面道:“見到這種顏色,我就特別親切。”
丁雲道:“你的衣服,不過是普通的布料,可是穿在你身上爲什麼看上去會像葉子?”
“這怎麼可能?你看着像什麼葉子?”木棲拉起袖子。
“草葉。”
“這怎麼可能?我怎麼沒聽別人說過?”
船過了滏陽河,車往北拐,過了爛石灘,藍狐嶺遠遠在望。
日頭西斜,路轉溪頭,一個村莊進入木棲視野。
“師妹快看。”木棲坐在車轅上一顛一顛地,向身後道。
“看什麼?”丁雲手挑車簾。
木棲道:“你看那哥倆兒。”
丁雲道:“哪裡有什麼哥兒倆?”
溪邊,只有一個年近四十的粗矮農夫拉着一頭牛。
“你說的是他們?”丁雲指着人和牛,睜大眼睛疑惑道。
“你看他們,像不像親哥兒倆?”木棲馬鞭斜指田邊。
“嗯,他生的不高,卻分外健壯,他和他的牛,還真有些像是兄弟。”丁雲展顏笑道:“那哥兒倆可過來了,小心你的話被人聽見。”丁雲說罷放下車簾。
木棲停下車。
那個莊家漢子牽着牛來到車前,向木棲憨聲道:“這位秀才,是要往北去嗎?”
木棲下車,彬彬有禮道:“大叔說的正是。”
那人手指東邊的村莊道:“你看那裡,就是我們的村子,叫東念村。再往前走,全是荒山野嶺,已經沒有宿頭了。”
木棲道:“大叔說的正是,我在路上也聽人家說過。大叔能否幫個忙,幫我們找戶借宿的地方?”
那漢子道:“說來也巧,我家裡正有幾間閒房。”
東埝村地偏人窮,卻是北行的必經之地,過往之人,自然要在村中借宿。那些收留借宿的人家,自然會得到一些好處。但因爲行人稀少,所以村民遇到過路人,大都往自家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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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村民名叫王友德。王友德一家三口,除了妻子王氏,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兒名叫巧娘。
木棲來到王友德家,自然要把車中的高粱酒拿出來分享。
王友德家中甚是簡陋,鄉下人家也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矩,所以晚飯時,木棲師兄妹與王友德一家人圍坐在桌邊一起吃喝。
王友德見了好酒,難免要多喝兩口。
王友德的妻子女兒和丁雲吃過晚飯,同時告辭離席,進入院中閒談。
三人離席時,木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手持酒杯,皺眉回頭看着。
“她們聊她們的,咱們喝咱們的,秀才你看她們做什麼?”王友德幾杯酒下肚,已有了些醉意,道:“來,幹了!”
木棲趕忙回頭,跟着一飲而盡,暗道:是啊,我剛纔在看什麼呢?
木棲再次回頭,但見月光下,巧娘雖穿着粗布衣衫,卻出落得亭亭玉立。他回頭再看着面前的粗魯漢子,心道:你這頭憨牛,偏偏生出這般苗條的女兒來。
木棲有內功根基,喝這點兒酒自不會醉,反而更加清醒。木棲再次回頭時,不由的心裡一動:怎會這樣?
院中枝影浮動,在王氏和巧娘身上,木棲似乎同時看到了丁雲的影子。
當初,木棲初次見到的丁雲,雖然白淨,卻也可以說依稀有些像王氏這般面黃肌瘦。
而今天,丁雲的臉上,卻像巧雲般泛着些許紅潮。她身上的輕愁,似乎更輕了。
當夜,王友德大醉,木棲幫着把他擡入房間。
之後,木棲卻在牀上輾轉反側:短短几日,丁雲身上的韻致,是哪裡來的?
木棲久久難眠。
這一夜,並不平靜。天還沒亮,木棲已被哭聲驚醒。
與哭聲相比,敲門聲要低得多。
木棲穿好衣服,急忙開門。
丁雲正站在門前。
她面色凝重道:“一路上,莫非有人在跟着我們不成?”
“什麼?!”木棲大吃一驚。
丁雲道:“王友德昨夜死了,你進去一看便知。”
王友德躺在牀上,面頰乾癟,似乎比原來黑了一些。
被子半掀着,露出了他的上半身。
縮小了幾號的上半身。
昨天他還壯得像一頭牛,今天卻已瘦得皮包骨頭。
他的肚子,乾癟的一如無物。
胸膛因爲骨架支撐,看上去高出了許多。
腹部像一片低谷,死亡似乎正遊蕩在那片低谷。
王有德的屍體,已經是一具乾癟的皮囊,卻依然散發着酒氣。
木棲相信,如果把王有德的屍體剖開,會像大槐林村的那個史二柱一樣,裡面一定找不到內臟。
可是,肚皮爲何完好無損?而且,一點血也沒有。
這兩個案子如出一轍。
正如丁雲所說,此事絕非偶然。
這莫非與師父之死有關?
誰下的手?用的什麼手法?他在哪兒?
兇手似乎一直在跟着自己。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莫非,自己一離山,他就在跟着自己?
但王友德的死與師父不同,他身上沒有一點血跡,和殺死師父的顯然不是同一個兇手。
他不對自己下手,似乎不是自己的對手。
但他很可能是兇手派來的。他一定通知了兇手,並在路上留下了信號。
似乎,他害人成性,跟着自己時,管不住自己,這才泄露了他的行藏。
王氏已昏倒在牀邊。
在巧孃的哭嚎聲中,木棲退出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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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棲走出王友德的屋子,看見丁雲就站在樹下。
木棲向丁雲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這裡出了人命,我們最有嫌疑。我們至少應該先等公人來了撇清楚嫌疑再走。”丁雲遲疑道:“而且,我們走得了嗎?”
牆外,已經有幾戶人家亮起了燈。
想必,鄰居們就要來了。
木棲毅然道:“等官差來時,我們就麻煩了,我們趕緊收拾。”
天矇矇亮,木棲也不套車,把丁雲捎在馬後,打馬出了小巷。
臨走時,木棲並未忘記佩戴長劍。
長劍掛在腰間,並非只是擺設。
所以,村民們循着哭聲向王友德家趕去時,並沒有人阻攔二人。
出村時,丁雲在馬後緊緊抱着木棲的腰道:“如此一來,我們豈非成了逃犯?”
木棲打馬揚鞭道:“顧不了那麼多了。”
二人出了東念村,藍狐嶺遠遠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