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等青葉醒來時夜已經深了,牀頭的夜明珠散發着清幽的光。

她慢慢坐了起來,頭還有些痛,所以人也有些發暈。許是發熱的緣故,此時喉中燒得很,掙扎着下了牀準備去外間倒杯水,才走兩步發現外間有個人影,陶陶照顧了青葉半宿,又怕她夜裡醒來需要伺候,便一直在外間守着,想來是又累又困,此刻趴在桌上睡着了。儘管如今是夏日,夜裡還是有些涼的,青葉擔心她會着涼,於是拿了件外衫,悄聲走過去,替陶陶蓋上。小心地拿起水壺,發現已經空了,此時夜深,也無處取水,想起白日裡陶陶倒了一杯水在裡間的几案上,扭頭一看,果然還在,青葉又悄聲走到裡屋。當然,几案上還放着的那方檀木箱子,自然而然的又映入青葉的眼裡。

輕輕拂過木箱的邊緣,想起娘,儘管不記得她的模樣,心間卻是暖暖的。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杯中的水已然涼透了,不過此刻正好可以澆熄喉中的火焰,整個人也覺得舒爽了許多。

雙手都落到了檀木箱子上,輕輕擡起蓋子,只開了一條縫,花香便溢了出來,遲疑了片刻,還是讓蓋子合了上去。端起木箱,轉身向靠牆的置物架走去,五層高的木架上隔出了大大小小的許多方格子,其間除了各類書籍之外,便是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以及琳琅滿目的各種飾物,一部分是同窗們送的,餘下的大多數都是七巧課的作品。

總的來看東西並不是很多,大方架子上還有許多空置的格子,青葉卻是看向了最高一層。因着木架只有五層,儘管比青葉要高出許多,但墊墊腳約摸還是能夠得到的。回頭看了一眼,陶陶依舊睡得沉,青葉便雙手託舉起木箱,墊起腳,欲將木箱放到最高一層去。

木箱並不算太沉,無奈青葉個頭實在不高,又不敢將身體貼到木架上,怕鬧出太大的動靜將陶陶吵醒了,於是她的雙手努力向木架靠近,身體卻得時刻與木架保持一段距離。這個動作對於還病着的她實在難了些,果然,夠了半天也沒成功,好巧不巧,雙手一軟,檀木箱子便從她的手中滑落,青葉本能的低下頭閉緊了雙眼。

然而,檀木箱子卻出人意料的沒有砸到她的身上,甚至也沒有落到地上,因爲並未聽到木箱撞擊地面的聲響,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青葉睜開眼,擡起頭,見到了不可思議的情景。

原本該落下的木箱此刻正懸在半空之中,周身還散發着金色的浮光。

慢慢地轉過身來,青葉便見到,那個人,那一抹灰色的身影,那個不知何時已經鏤刻進心間的俊美面容,此時,正站在數步之外,目光灼灼地將自己看着。

鼻頭忽地一酸,眼淚便決堤而出了,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間,有許多話想要問,嘴巴幾度開合卻是無聲。

赫連身形一閃,來到了青葉身前,答應青松神君三日不見青葉,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時,他便迫不及待地趕來看她,正巧見到了方纔萬般危急的一幕。

一隻手撫上青葉早已被淚水打溼的清瘦臉龐,試圖將她的眼淚抹去,可不斷涌出的淚水片刻就將他的掌心潤溼了,另一隻落在青葉肩頭的手,感受到她身體正在不斷抽動。

他知道,她在忍,她在拼命的壓抑自己,以至於不哭出聲來。

心,猛然間收緊!

他溫暖的手掌撫着她的臉,她無法低下頭去,只好垂着眸,儘量不去看他,可眼淚還在靜靜地流淌。

他的手順着她的臉頰,攏入她的發間,微微用力。

不過一瞬,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脣齒相依之時,那錐心的思念彷彿才得以疏解。

這個吻,來的太突然,又太過深情,讓青葉有些迷亂,稍稍喘息的空當才勉強恢復一絲清明,心中也隨即生出幾分的氣惱。

氣的是他,總是這般忽然出現,又一聲不吭地消失!

惱的卻是自己,明明沒有過去的記憶,卻還是在重逢的短短數月裡義無反顧的愛上他;明明下定決心不再見他,卻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欣喜若狂!

不!不能再沉迷下去了!

他溫熱的脣還纏綿在她的嘴邊,她的雙手卻試圖去推開他。而他本就近在咫尺的身軀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壓了過來,青葉被牢牢地按在木架子上,身後的置物架連同其間的瓶瓶罐罐在這樣的撞擊下,搖搖晃晃起來,發出不小的聲響。

青葉心中一驚,陶陶還睡在外間呢!

想到此處,青葉便更加用力地去推開他,可她的掙扎卻絲毫不起作用。

赫連吻一刻未停,正是動情之時,懷中的她還如此的不安分,只好將她的雙手也一併按到了木架之上,順着手腕,滑向掌心,白淨修長的一雙手與她的纖纖十指糾纏在了一起。

他越吻越深,最後化作幾近瘋狂的啃噬!

青葉的一顆心在這把烈火下燒得滾燙,不受控制地胡亂跳動着,渾身綿軟使不上一點力氣,就在感覺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的吻離開了她的雙脣,來到了臉頰之上。青葉重重地喘息着,心緒剛剛要平復一些,左側的耳垂卻被他輕輕咬住,感受到他的舌尖與脣齒配合着,在自己的耳畔作亂,攪得她的神思愈發迷亂,慢慢飄至九霄雲外了。

所以當赫連的雙手鬆開,她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時,她仿若不知;當他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時,鼻間不禁流露出的嚶嚀之聲也未能將她喚醒;直到他在她身上不斷遊走的雙手無意間扯落她的桃色煙羅衫,她才猛然驚醒。

因着是夏日,她又因風寒發了熱,所以她暈倒後陶陶便將她的外衣都脫了,只留下一件貼身的抹胸長裙,在外罩了一件桃色煙羅衫。

眼下外衫滑落,青葉的整個肩頭便都裸露在外了,而他的吻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師父……”

儘管這一聲顯得有些無力,但赫連卻身形一頓,在自己急促的呼吸中他才意識到方纔的失控。

剛剛將她的外衫穿好,就聽到青葉呢喃了一句“是你嗎?”

稍稍退開一些,對上她朦朧的雙眸。

下一刻,青葉的手輕柔地撫上了赫連的臉龐,棱角分明的輪廓透着些冷峻,濃密的長眉顯出一絲飛揚的傲氣,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烏黑深邃的眸子閃耀着瑩瑩柔光,這份光澤沖淡了他容貌中的清冷之意,青葉知道,只有在看向自己時,這個人,纔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

是啊!這樣攝人心魄的容顏,是她的師父赫連呢!

可,他的氣息明明縈繞在身邊,爲什麼還會感到這般的不真實呢!

“你到底是誰?”

赫連將她擁入懷中,剛欲開口,青葉卻伏在他的胸口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說我是在昏睡,可我卻記得,我是被困在了一個地方,那裡又黑又冷。我一直走啊,走啊!走了好久好久,卻永遠也走不到邊際。每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就會有一絲溫暖的氣澤包圍着我,那時我就想他或許就是我的守護神,所以哪怕寒冷再強烈,黑夜再漫長,我也從來沒有感到絕望過。在我醒來的這數年裡,我還是常常會夢見我的守護神,他會帶我去很美很美的地方,他的氣息縈繞在我的身邊,就像現在的這個擁抱一樣,很溫暖很溫暖。”青葉一邊說着,一邊伸手環住赫連,情不自禁地往他懷裡縮了縮。

“那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赫連的聲音在青葉的耳畔響起,手正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她的髮絲。

青葉搖了搖頭,呢喃道:“不記得了,不知爲何,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看清他的模樣,我只記得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還帶着好聽的鼻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頭忽地一動。青葉仰起頭,目不轉睛地將赫連望着。

“怎麼了?”赫連低着頭,同樣將青葉望着,滿目柔情。

是了,就是這個聲音,這就是夢裡面的那個聲音。

青葉又笑了,可這一次卻是無比的苦澀,她看着赫連,輕聲回道:“我一定是病糊塗了,竟將師父與他想成同一個人了。”

“若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呢?”赫連的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怎麼會?難道師父是神仙不成?”

看她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樣,赫連笑着說道:“你若不信的話就擡頭看看。”

青葉聽話地擡起頭,這才意識到半空之中還漂浮着一個檀木箱子,又見赫連輕輕動了動手指,那木箱竟像通了靈一般,乖巧地落到了最高一層木架之上。

青葉不可思議地望着赫連,驚呼道:“所以你真的是神仙?”

“嗯!”赫連的聲音很輕很柔。青葉覺得,他抿着嘴的樣子,很好看。

很快,她臉上的吃驚化作失落,隨即垂下眸子,聲音也消沉了幾分,“所以,這便是你一次又一次選擇離開我的原因嗎?”從前在戲中所見,神仙是不能同凡人在一起的!

輕輕擡起青葉的下巴,在她的脣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吻,赫連聲音低沉地說道:“都是我的錯,不過離開你一次便讓我痛不欲生了,今後,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重蹈覆轍,只要你心裡有我,任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赫連的臉上,寫滿了心痛,青葉覺得,他這個模樣,更加讓人心動,不由得看癡了。

還未回過神來,便又被他抱緊了。赫連將頭埋在青葉的肩上,呼出的熱氣在她的脖子上徘徊,癢癢的,心也跟着盪漾起來。

青葉忽然意識到,自己格外貪戀這個懷抱,於是這一次,她順着自己的心意,將赫連緊緊着抱住了,得到迴應的赫連欣喜若狂,更加用力地將青葉鎖進了自己無比炙熱的胸膛裡。

“跟我走吧!”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縱使晚了七百餘年,若是她願意,一切便還來得及。

因着青葉短暫的沉默,屋內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

“爹說得沒錯,你果真會來帶我走。”終於,她的聲音響起,帶着絲絲笑意。

“他不同意?”他詢問的話語含着一些不安。

青葉想要搖頭,卻發現自己被他抱得太緊,只得在他懷中蹭了蹭,說道:“爹不僅讓我跟你走,還將孃親手爲我做的嫁衣交給了我。”

赫連有些意外,但還未來得及高興,他的臉上便顯出十二分的失落,“而你卻將那嫁衣束之高閣了,對嗎?”

看青葉不做聲,他又追問道:“你不願同我在一起?”

陷入愛裡的人往往容易患得患失,若是對方有一點點的遲疑與退縮,自己便會惴惴不安,哪怕是這歷經世間滄桑的上古尊神也不例外。

“若是不想與你在一起,我現在又是在做什麼呢?”還未給赫連重新燃起希望的機會,青葉又說道:“只是,爹的身邊只有我了,我不忍心離開他。”

“那我們就生活在一起啊!”赫連幾乎是脫口而出。

青葉有些不忍,但只能據實以告,“爹對於過去還不能完全釋懷,所以他……”無法面對你,更加不能與你生活在一起!儘管下定了決心,可此時此刻,卻還是說不出這麼殘忍的話來。

“若是他不能釋懷,我便去向他悔過,求他原諒我!”似乎還覺得不夠,赫連便將青葉從懷中釋放出來,抓着她的肩,一本正經地又說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你若是再不答應,我便將你打暈了擄走!”

青葉失笑,這樣的赫連,這樣的孩子氣,她有些招架不住!

“你這是耍賴”察覺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青葉連忙別過臉去,佯怒道:“不與你說了。”

邊說着,邊將他的手輕輕推開。

結果自然是被他抓得更緊了些,他不依不饒,“你還未答應我呢!”

青葉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望進了他幽深的眸子裡,呼吸一窒,趕緊低下頭,諾諾地說道:“我頭暈,想睡了……”一副很心虛地樣子。

赫連這才意識到,此時夜已經深了,而她還病着。

“呀!”伴隨着一聲驚呼,青葉被打橫抱了起來,一時間有些失措,卻還是本能地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