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等到和鈴殿院中小樹精長得數丈高生出繁密的葉子時,已是青葉在這和鈴殿中的第三個年頭。

這日晌午時分,月老於鴛鴦榜點好姻緣迴轉之時,依照習慣會順路喊上青葉一道去用午膳。青葉這三年來總是在那方石臺處埋頭苦刻,但往常只消月老站在岔口喊上一聲便會應聲跑來。可今日月老連喊數聲都未見她有何動靜,而她人分明坐在那裡。

月老身形一閃來到了青葉身邊,見她呆呆地坐在石臺前,雙目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一枚刻好的姻緣牌。那方小木牌上,“青葉”二字赫然清秀工整的呈於其上。

月老心中着實一驚,前後三年不到,這丫頭便能成功的刻出一枚姻緣牌了。

“嘿!成了!青葉丫頭,你倒是讓老夫刮目相看了!”月老的一句話讓青葉眼中恢復了神采,望向月老的目光中也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與自豪,下一刻,青葉小仙一手抓着自己刻成的姻緣牌興奮地跳了起來。

“我要拿去給父親母親看看!”說着,便要向外衝去,可才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接着又轉了回來,自言自語道:“還是算了吧!”

“怎麼又不去了?”

聽月老這般問道,青葉搖了搖頭,“我本是要來幫你的,可未曾想刻成一個牌子就用了三年。想來這凡世該有多少姻緣被耽誤下來了。你且把名簿給我,我也好抓緊時間幫你刻好。”

孺子可教也!月老揚起的眉毛表明了此刻他心中的歡喜。嘴上卻毫無波瀾地說了句:“也好!”只見他一揮手,三年前那面字牆又出現了,只是上頭的名字卻很是陌生。

“這與三年前的名簿不同了?該不會那些人的姻緣真被我給耽誤了吧?”

聽青葉這般說,月老冷哼一聲,“說的好像沒有你這小仙我月老便定不了凡世姻緣一般。你且不必擔心,芸芸衆生,其姻緣皆在老夫的掌握之中,任誰的也耽誤不了。頂多只是早晚的問題,老夫勤快點,他們的姻緣也就到的早些。哪日老夫不高興了,就讓他們晚上個幾年。你耽誤的這三年,碰巧老夫心情不錯,也就順手把這些瑣事給做了。”

“哼!你這老兒,也忒任性!”青葉撇撇嘴。

月老一揮手又收了名簿,一面向外走着一面說道:“先去用午膳吧,免得你餓着,不給我好好辦事!”

“此話有理!”青葉覺得,這三年相處下來,這老兒當真沒有初見時那般討厭了。

午飯之後,月老將收放名簿的仙訣和如何從名簿中看百態人生的仙訣一併交給了青葉。上回且說道青葉在學習這些靠心上領悟力的仙訣很是迅速,今日自然是一教便會。自此,這篆刻姻緣牌之事便盡數交給青葉小仙了,月老倒也樂得清閒,時常得空去旁的天神處喝喝茶下下棋,似乎那陰沉了數萬年的性情也開朗了許多。

青葉初初接手篆刻之事時還不是很熟練,往往刻好一份名簿七日便過去了,用了一些時日之後,一份名簿三日便能刻完,再後來,一日便能刻完,而現如今,只消半日,一份密密麻麻的名簿便能全部刻好。

這不,青葉照例刻完最新的一份名簿,放下刻刀伸了一個懶腰,又站起來活動一番,待身體得到舒展後,瞧了瞧天色,嘆道:“今日竟然只用了半日便刻好了,一會見到月老要好好的炫耀一番。”

結果,今日月老又不知去到哪位天神處串門子了,一直到青葉用好午膳都未見他的神蹤。

“我該做點什麼呢?”青葉坐在前院的石凳之上,望着已經長得老高的小樹精子木百無聊賴地自言自語道:“想當初那數千年我整日無所事事都是怎麼過來的呢?如今才閒了個把時辰,我竟覺如此無聊。”說着,青葉眼珠一動,“咦,要不找兩個小仙來耍上一耍。對!上次那坑我的小仙我還未找他算賬的。哼!竟然敢在祥雲上動手腳,我今日定要去打折他一條腿才行。”說話間身形便動了,沉寂了三年的怒氣此刻倒也來的是時候。

可當她急急地走出和鈴殿後,腳步卻又緩了下來。虧得那個使壞的小仙,此刻,青葉倒是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當日自己跌下雲頭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三年來一直未得空去想差點真給忘記了。回想起第二日在和鈴殿中自己還盤算着要去那片草原再探探究竟的,無奈到了月老那露臺之後,這一晃,便是三年了。

“不如,再去那裡看看,興許能想起些什麼來。”這般想着,青葉便捏訣喚了朵祥雲出來,一腳踏上雲頭向着西方快速飛去。

不多久便到了那片草原,一望無盡的碧色此刻被繁花點綴得色彩斑斕,青葉輕巧的落到草坪之上,環顧四周彷彿置身於花的海洋。

看來母親已來此處布過花草了,青葉稍稍回想,數日前與父母一起用晚膳之時,他們二人的交談之中確有提過此事,不過這三年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月老的姻緣牌上,倒也未放在心上。

青葉四處走了走,對於那日之事仍是想不起分毫。而今日卯日星官布的日光十分柔和,曬得小仙昏昏欲睡,又因走了許久確有些乏了,青葉索性尋得一處草坪躺了下來,過了片刻,迷迷糊糊中覺得日光有些刺眼,睡不安神,於是沒有多想,一揮手,她的頭邊的草坪之上便生出一株荷葉,碩大的荷葉正好擋住臉上的日光,青葉覺得這半處陰涼甚好,於是又安心的睡了過去。

一襲粉色衣裙的她躺在碧色草原之上睡得正酣,睡夢中還翻了個身。一個身影緩緩靠近她的身旁,深灰色的衣裳乾淨明亮,即便是邊緣之處都顯得一塵不染。

“倒也只有你這糊塗仙,才能想到在草地之上生出一株荷葉來。”這似乎永遠都波瀾不驚的冰冷聲音表明了這灰色身影的身份。

不就是三年前那位大神!

碰巧此時一隻蝴蝶緩緩落到青葉的一側臉上,她臉頰動了一動,驚得蝴蝶飛了開去,似乎還有些癢,她又伸手在臉上撓了一撓。大神以爲她要醒了過來,不料這小仙又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的睡去,完全沒有要轉醒的意思。

大神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走開了。

待青葉醒來之時,一方面感嘆自己迷糊之中的神來之筆,如若讓母親知曉自己在草地之上生出一株荷葉,定要說自己胡鬧了,另一方面,看着已然西斜的日頭,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這麼許久,又連連爬了起來,快速捏訣,踩着雲頭往回趕了。

待她消失在半空之中,方纔那位大神又慢悠悠地走過此地,瞧着那株突兀的荷葉與那粉色的身影此刻已沒了蹤跡,心中暗想“這小仙竟沒有睡到昏天暗地,倒也不是太迷糊。”忽然眉頭一蹙,隨即一伸手,一方小木牌便從草地之上飛入了他的手中。

木牌一端繫着盤了結的紅繩,一端吊着紅色流蘇,上方刻着兩列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大神輕輕唸了出來,儘管聲音之中未見半分情感,但如果此時一側有旁的仙神,定會聽得心神盪漾。

翻過木牌的另一面,“青葉”兩個大字便映入大神眼中,這正是青葉做成的第一塊姻緣牌,因着是練手,於是就刻了自己的名字,後來又在背面刻上了曾在凡間聽來的一句話,此話是何含義青葉自然不是太懂,揣摩着該是句好話,又因自己的名字,便暗自認爲這話就是在誇素來也愛碧色衣裙的自己,於是便將這句詞記在了心裡,又刻到了姻緣牌之上,當初向月老討些紅繩將此牌改成腰佩之時那老頭還挺不樂意,估摸想着日後需着青葉幫他許多忙,便不情不願的給了。至於此刻,這枚來之不易的腰佩如何落到大神手中,自然是青葉小仙在此處睡得酣暢之時不慎滑落的,待醒來之後又急着回去,想來此刻她自己都還未發覺罷。

“這糊塗小仙的字倒是清秀工整。”說着嘴角竟出現一抹壞笑,“我且收着,讓她四處去尋上一尋。”於是,大神把小木牌往手中一握,又慢悠悠地走了開去。

待青葉急匆匆趕到和鈴殿中的露臺之上時,月老正負手立在那裡,看樣子是等她片刻了。

“你這小仙,趁我不在跑到何處廝混去了?”聽到動靜的月老回過身這般問道。

“你這老兒,整日都見不到半個影子,我不過纔出去幾個時辰,你卻這般唸叨。”青葉也不示弱,反正今日的事都做完了,自己更有底氣。

“依老夫所見,你似乎只用半日便能把所有姻緣牌刻好了?”

“正是!”青葉滿臉的得意。

月老嘆道:“自你刻成第一塊姻緣牌起,這手上的功夫竟精進如此之快,倒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了。”

難得聽到這月老這般正經的誇讚自己,青葉倒有些不太適應,伸手去摸腰間的姻緣牌,咦?

“我的腰佩呢?”青葉大驚,空蕩蕩的腰間不見那方姻緣牌腰佩的蹤影,只是何時遺落的,又遺落在何地,自己完全沒有頭緒。

“不行,我要去找回來!”說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剛邁出幾步便被月老叫住了,“我早說過,這姻緣牌非尋常之物,本不應如此佩於身上。”見青葉轉過身來看向自己,月老繼續說道:“如今遺失了,興許是天意,你又何苦執意去尋呢?”

“爲何?”青葉不解。

“你且知道這姻緣牌由此葉變化而得”月老指着木盒中的絳色樹葉說道:“那你是否知曉這樹葉從何而來?”

青葉搖了搖頭,這個問題自己竟然從未想過,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難道……?”

月老見青葉瞪大的眼中似乎已有答案,便點了點頭,“正是赤紅,想必你願意乖乖來我的和鈴殿,其中一層定是因着這棵聖樹,想親眼目睹一番它的真容吧?如今,老夫便遂了你的心願。”

說着便走到露臺邊緣之處,這一方常年被濃霧籠罩,只有那些精靈穿梭其中,青葉總以爲這處是絕壁,不料此刻月老手一揮,濃霧變向兩旁退去,中間顯出一條路來,月老說了句:“跟我來吧”,就大步向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