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黑鷹墜落”現場
“咱們隔壁房間的那個土耳其人,被打死了。”一大早曾喬跑來說。
原來就在昨天,同住這家酒店的“鄰居”,一個土耳其生意人,不聽勸告,帶着安保隊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剛纔酒店得到消息,他死了。
來的這些天,我們經歷了不少驚險事兒,但並沒有近距離接觸死亡。現在,就在我們身邊,就有一條人命丟在了這裡這件事帶來的衝擊感,近且醒目。沉默中,對自己在此的命運,多了一絲擔憂。爲那位陌生的朋友默哀。
曾喬問嚮導,像土耳其商人這樣的外地人,跟本地勢力也沒有什麼瓜葛,爲什麼會被打死呢?
他的回答讓人震驚:“被打死的可能性太多了,可能是別人在試槍,就把他給打死了。在這裡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哪兒,就會有子彈飛過來,然後就有人突然倒在了地上。”
在索馬里,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一文不值。甚至不需要其他理由,僅僅就是因爲試槍,或者流彈,一條生命就能輕易地消失。
震驚之餘,我們還是得整裝待發,繼續出去探尋摩加迪沙。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們還有很多要去的地方。
今天的目的地非常特別,安保隊長給了我們一個驚喜;準確地說,是圓了我的一個夢。
裝甲車沒有駛向城市深處,而是開往了郊區。走了一段之後,就感覺這段路與往常不一樣。雖然這座城市裡的每一所房子上都有子彈孔,但是這一帶的建築更甚,說千瘡百孔,一點兒不帶擡舉。
看着那些廢墟,我盡力在腦海裡還原,這些屋子被破壞之前的樣子。它們曾經應該是豪華的、榮光的,可是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瓦礫遍佈;外面破敗不堪,內裡雜草叢生,與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爲伴。
或許,這些就是索馬里的獨特之處和魅力所在吧。它是獨一無二的。
裝甲車停下,安保隊長率先跳下,指着一個“新鮮玩意兒讓我們看,並介紹說,這個東西的名字叫“Baby”。
大夥兒靠攏過去,驚奇地發現,這個叫“寶貝”的傢伙居然是一輛鏽跡斑斑的軍用裝甲車!——現在已經被附近的居民用作垃圾箱了。
安保隊長說:“有10個人死在了這裡面。”
聽到這兒,我似乎想起了什麼,扭頭四處看,這裡一共有三個這樣的“垃圾箱”。我知道它們是什麼,雖然其表皮上的“UN”字樣,已經被時間、陽光和風沙給抹掉了——是的它們是美軍三角洲特種部隊和聯合國部隊遺留在這裡的輪式裝甲車。索馬里民兵在當年“摩加迪沙之戰”中繳獲的戰利品。
彈痕和榴彈炮炸開的窟窿,沒有被歲月洗去,依然深深地烙在它們身上。
安保隊長繼續介紹着:“這幾輛裝甲車不算什麼,他們還打下過飛機。”他指了指前面的一條路:“當年那些民兵們,拖着美國人的屍體,就是從這條路上走過的。”
聽到這裡,我確信,是的,沒錯,我現在站着的地方就是當年“黑鷹墜落”的現場。這條街道,就是鼎鼎大名的“摩加迪沙之戰”的主戰場。怪不得一路走來,這裡沒有完整的建築,門窗已經腐爛光了,牆壁和破洞上,也呈現風化景象。
鑽出裝甲車,在恐怖之都的大街上“兜風”。
在郊區,看見曾經繁華的殘垣、斷壁以及瓦礫。
美軍遺留輪式裝甲車,威風早已不再,安保隊長戲謔其爲“Baby”。
安保隊長走到馬路中央的一個位置,站住,指了指天上,然後說:“當年,美國人的飛機就掉在了這個地方。”
我很激動,有點兒夢想照進現實、身臨其境的感覺。我終於到了種植我索馬里情結的現場。
我快步跑了過去,邊扭頭四尋邊問:“‘黑鷹’呢?”
答案有些讓人失望,“黑鷹”直升機已經被當地的居民拆掉了,什麼都沒留,魚骨都沒剩下。這些年,世界各地,也有一些像我們這樣的人,來這裡尋找“黑鷹墜落”的現場遺蹟,或者想尋幾片“黑鷹”的殘留配件收藏。附近的老百姓,把戰利品拆得片甲不留,他們把那些東西藏在家裡,對外出售。
失望歸失望,我是興奮之情不減。此時此刻,看着周圍的一切,開始在腦海中還原《黑鷹墜落》裡的景象。
眼前的一切虛幻開了,幻燈片似的閃過電影裡的鏡頭,我都有些恍惚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現實裡,還是電影裡。仿
佛我們就身陷那場戰爭的旋渦之中,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感覺和大片完全不一樣。周圍炮火紛飛,子彈呼嘯,戰機盤旋。
我閉着眼睛,貪婪地嗅着這裡的空氣。
昨夜好像剛剛經過炮火的洗禮,此刻寧靜的空氣裡,都帶着還未完全消散的衝突分子,火藥味撲鼻而來,伴隨着燃燒的氣味,充斥着我的每一個感官,真實而激烈。
“1990年,這裡發生了交火,死了很多很多人,”安保隊長指着黑鷹墜落點正對門的一所房子,說,“這就是我家原來的房子,在那次交火中被炸掉了,我的兩個兄弟也在那一次衝突中死掉了。”
又一個突然的故事,原來隊長是那場戰役的親歷者,現場感就更加真實了。我看着他,試圖從他眼神裡尋找到點兒什麼,甚至忘了去安慰。
遊騎兵、三角洲特種部隊、第十山地師特遣部隊、海豹突擊六隊——幾乎近現代美軍參與的所有重要軍事行動,都有他們的身影,抓捕本·拉登行動,就是由他們完成的。這裡卻成了他們的滑鐵盧。當時,索馬里人無論派別、勢力,都站在了反對外來者的統一戰線上。身旁的民兵倒下,旁邊的另外一個人撿起死者的武器,繼續射擊、戰鬥。
美方視這次戰役爲恥辱的失敗一戰;其實索馬里方面民兵和普通民衆死亡人數超過1000,受傷人數則在4000左右他們纔是最大的受害人。
安保隊長說:“原來這一帶都是我父親的地盤,因爲那次戰爭,這裡的一切都被毀掉了,我們家族,也瞬間變得一無所有。”他的表情波瀾不驚,沒有任何變化,但他轉身的那一刻我還是看到了失落。
通過房子的殘跡,從規模上可以看出,隊長原本是一個“富二代”、地主。如今卻只能給人做安保,拿生命來保證生活。
興奮過後,心情像“黑鷹”一樣,急速墜落,變得很複雜有對夙願終了的感慨,也有對很多像安保隊長這樣被戰爭毀掉生活的人的同情。
槍與索馬里人。
這是一座幾乎不能稱之爲城市的城市。
運兵車上的重型機槍,威懾力強,出行必備。
戰爭,就這麼真真切切地改變了我們身邊的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