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被今天晚上種種事件一攪和,王淩早已暈頭轉向地懵了。姬容君在說話時還不忘記拉住了他的手,王淩被這麼一拉,更加暈頭轉向,結結巴巴地道:“暗~暗示?”

說老實話,他記得剛進監察督安司時姬容君和其他的督安郎一樣,對他愛答不理的,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暗示。

姬容君道:“剛進監察督安司時,我就一直在瞧你,你沒發覺麼?”

王淩皺了皺眉,剛進監察督安司時,彼此廝見後,他確實察覺到姬容君在瞧他,不過那時因王淩是靠着皇上施恩,才進了監察督安司,誰都在暗中打量他,目光中常有不屑。他自然地把姬容君當成了其中之一。

王淩還記得他當時進內廳在副監察的桌旁坐下,察覺兩道目光犀利地落在自己臉上,忍不住轉首去看,姬容君與他目光稍一碰撞,閃爍了一下,立刻垂下眼去看卷宗,王淩想對他套近乎地笑笑都沒機會。

姬容君嘆息道:“我看着你時,你偶爾回望我,神情冷淡得很,我想你是認不出我,或是早將我忘了……”

王淩默不做聲,心道,你和當年驃奇的模樣天差地別,你也說了,當年你親奶奶都沒認出來,我自然認不出。至於神情冷淡……王淩在心裡嘆了口氣。

姬容君又道:“還是剛進監察督安司那天,晚上一道去吃飯,你還記得麼?”

王淩點頭。剛進司部的第一天,所有同僚晚上一同去吃飯,聯絡情誼,王淩還記得到了酒樓後下馬的時候自己的腳崴了一下,後來他坐在一個犄角旮旯裡獨自埋頭吃菜,只有謝洛白和他時不時說幾句話,實在不記得別人,尤其是姬容君曾有理會過他。

姬容君道:“我那時特意替你叫了一碟醬豬蹄做暗示,你卻依然沒有想起我來。”

王淩再皺眉,醬豬蹄,想一想是有這麼碟菜,但……王淩皺着眉頭道:“那碟醬豬蹄,不是唐知賢弟點的麼?”

姬容君再嘆了口氣:“我點的。”

當時到了酒樓,進了雅間後,各自在大桌邊坐下,王淩徑直走到最靠裡的一個位置上坐下,姬容君有心往王淩身邊坐,王淩左邊的位置當時已被盧覃佔了,姬容君正要往王淩右側的位置上去,卻恰好許秩和許瑮兄弟兩個將他堵住,道:“姬兄從今後可是我們的上司,今兒這頓你可要和我們喝個痛快。”姬容君正笑着應,謝洛白已經從他身邊擦過,哧溜晃到王淩身邊坐下。姬容君被其餘的同僚挾到主座上坐,看向王淩方向,只見謝洛白正晃着他那把**的扇子,不知道和王淩說了幾句什麼,王淩笑着回了兩句,兩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恰好,夥計送了菜單過來,衆人都讓姬容君先點,姬容君又看了看王淩,向小夥計道:“先來碟醬豬蹄吧。”旁邊的許秩嗤地一笑:“姬兄,你這道菜叫的真精彩,怎麼想起來這麼個俗菜。”何崧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俗即是雅,雅即是俗,這是姬兄比我們的境界高。我也跟着大俗大雅一回,點個白斬雞,蒜泥多些。”一旁的督安郎們紛紛跟着附和,紅燒肘子溜肥腸鹽水鴨肝之類的俗菜亂點,姬容君微笑袖手在一旁看,又飽含深意往王淩處望了一眼。

正好菜單也傳到了謝洛白王淩處,謝洛白敲着扇子道:“前面你們太油膩,再要個清爽些的好,我點個小蔥拌豆腐。”一羣人跟着喝彩,菜單到了王淩手裡,王淩隨口點了個糖醋魚,卻沒誰說什麼,王淩將菜單給了盧覃。由始至終,沒看過姬容君一眼。

等上了菜,姬容君再飽含深意地看看王淩,將那碟醬豬蹄向王淩那邊放了放,許家兩兄弟正好在這個時候嚷着要敬姬容君一杯,姬容君不得不回身敷衍,眼角餘光卻瞄見謝洛白不知又和王淩在說什麼,依然相談甚歡,謝洛白一擡袖子,端起那碟醬豬蹄:“對了,單舟兄,你方纔下馬的時候崴了腳,所謂以形補形,這碟菜正適合你吃。”笑吟吟將將醬豬蹄放到王淩面前。

姬容君端着酒杯,眼睜睜看着王淩向謝洛白一笑:“多謝多謝。”

姬容君道:“不知爲什麼,你總不怎麼願意和我親近,卻一向和洛白走得很近,後來又是那應景蘭。”

月光下,姬容君的目光神情依稀哀怨無比,王淩的汗毛豎在風中,抖了幾下。姬容君又接着緩緩道:“我開始時一直覺得,我做什麼,你也不留意,當年的事情,你又不記得了,一向與我疏遠。好容易有些親近,你又說要成親。”

姬容君頓了頓,將王淩的手握得更緊些:“你是王家的獨子,將來要傳宗接代,成親天經地義,我曾想,就那麼算了罷,離你遠些,也和你說,今後會彼此遠些。哪知之後你就……”

我就?王淩暗道,我有之後就幹過什麼?

姬容君再握緊些他的手,低聲道:“王淩,我那時跟在你身後,看你那麼不愛惜自己,我,我……”

王淩乾笑一聲,道:“這個……你也知道,我舅舅那個人,一直不達目的不罷休,我爲了退婚,自然要裝得像一些,沒想到被你看見了。”

姬容君怔了怔:“退婚?”王淩嘆道:“唉,那趙小姐……”剛要將趙尚書的女兒如何娶不得的緣由分析一遍,姬容君卻忽然又笑了,像是很歡喜:“原來,你那時就打算要退婚了。”

王淩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姬容君接着又道:“你竟是在退婚做戲給國舅看,我不知道,還以爲你……王淩,那天我約你去河邊,和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你成親也罷,怎樣也罷,我這輩子不會再喜歡誰,只要你還記着我這麼個人……或者,你就算忘了有我這麼個人……但……”

姬容君緊緊地握住王淩的雙手:“那日在殿前,你居然會發誓,終身不娶妻。我一時還以爲自己立刻就要成仙了。王淩,你竟然肯爲了我,發這種誓,我,我再也不能等了。”

王淩的小魂魄再次飛出了天靈蓋,奔向天上那輪滾圓的明月。

在月光普照下,他終於悟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眼前直冒的小星星一下變成一個斷字,一下變成一個袖字。

他的意識飄飄忽忽,卻不得不艱難地開口向姬容君道:“這其中,有些誤會……十分大的誤會……我那時起誓退婚,是因爲我確實不想娶趙家千金,不得不爲之。因爲像我這種人,一旦與趙小姐成親,這輩子過清閒日子再也無望了,因此我才……”

姬容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情漸漸消失,卻依然握着王淩的手。

王淩再艱難地向姬容君道:“姬……容君……你我皆應都清楚,斷袖一事,實在實在……況且,況且,我雖於你幼年的時候,幫過你一些,你對我有些感激,自然在情理之中……但若到了與那種情相似的地步,我卻想不出有何緣故……”

姬容君依然望着他,手慢慢鬆開,忽然苦笑一聲:“王淩,你不必再說,我已明白,此事……”他鬆開握着王淩的手,後退一步,“此事原本是我自作多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王淩的手已被他握得都是汗,驀然被鬆開,風拂過袖角,手上微有涼意,王淩再要道:“我……”

姬容君截住他話頭:“你不必勉強找話,我,我已經明白了原委,只是一場自作多情。你放心,我以後絕不再提此事。今晚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望你……”

姬容君的聲音有些生硬,在月色下也有些飄忽:“望你不要和我計較。今天的事情,只當從未發生過。你於我幼年的恩情,如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但絕對不會再做這種讓你覺得齷齪的事情。你是應覺得齷齪的罷。”

姬容君再向一旁走得遠了些,勉強看向別處:“今晚中秋夜,讓你……讓你沒過好,抱歉。我先告辭。之前,之前對你做的齷齪之事,說的不堪之話,你只當……被狗咬了罷。你以後怎樣待我,我都無話可說。今晚做的種種事,我已無地自容……”

姬容君還要再說什麼,卻終究沒有再說,匆匆對着王淩拱了拱手,告辭離去。

王淩站在原地,仍是木木呆呆。

半晌之後,似乎是誠叔提着燈籠匆匆趕來,道:“少爺,還當您出了什麼事情呢。那位姬公子,怎的忽然走了?大中秋的,還趕過來,少爺怎麼也不留他吃個月餅再走?”

王淩木木地站着,不言語,片刻後嘆了口氣:“沒什麼,先回房罷。”

半夜,躺在牀上,王淩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個夢。

夢中,依稀彷彿他又回到少年時,被退婚那天,夜半樹影朦朧,他獨自坐在樹下,一個小小的人影慢慢走到他身邊,在他身邊坐下,抱着他的胳膊鄭重地說:“你放心,你將來如果沒人陪,我陪着你。”他訝然地回頭,胳膊卻忽然一鬆,眼前一片霧氣,那個方纔還坐在他身邊的人影遠遠地隱在霧氣中,哀傷地道:“我這樣說,你一定覺得很齷齪罷,是我錯了。今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他驚慌地站起身,霧氣中的人影卻越飄越遠,聲音也越來越輕:“今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今後,你不會再看到我了……”

王淩的心中剎那間一涼,打了個激靈,醒了。

天還沒亮,一片漆黑,王淩坐起身,靠在牀頭坐了片刻,又摸黑下牀,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喝了兩口涼茶。

手心中滿是涼汗。

八月十八,王淩初次穿着禮部郎中的官服,踏進禮部衙門的門檻。

進門之後一擡頭,便看見了姬容君。

姬容君也穿着藍色的禮部郎中官服,就站在不遠處。王淩看見他,不知怎麼的,這兩天一直莫名吊着的心鬆了口氣,但一時竟不曉得該如何打招呼,姬容君微側首,也看到了他,卻沒什麼表情。

王淩擡袖拱了拱手:“姬……賢弟,來得好早。”

姬容君擡袖道:“王兄也來得甚早。”

最近更新的不勤,抱歉^_^

唉,小姬是不是確實悶騷過頭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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