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淩很想不通,爲什麼姬容君也會進了禮部。

禮部這種不上不下的清水衙門一直在王淩的印象中與姬容君很不搭邊,兵部、刑部、御史臺等等方纔是姬容君該去的地方。兵部尚書好像正是姬太師的門生,何至於姬容君會進了禮部?

不單是王淩驚訝,監察督安司的一干人等都對此事大大詫異。按理說,其他人分到的官職都在六七品上下晃悠,王淩和姬容君的從五品侍郎就如平地上的一座小土丘那般高於衆人之上,實在是應該道一聲恭喜。但是這個官職卻是在寡淡的禮部內,小土丘高是稍微高了點,但寸草不生,全是黃土。鬧得其他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見到姬容君只能含含糊糊道聲恭喜,而後趕緊扯點其他的事情。姬容君倒不見有什麼表示,言談之間神色平常,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

其餘的督安郎們大都進了稱心如意的司部,也有個別被家裡強壓着頭進了不想進的地方,譬如應景蘭,成天愁眉苦臉,長吁短嘆,應景蘭私下裡拉着王淩的袖子道:“單舟哥,我總覺得,別是朝廷把我和姬監察的司部弄錯了吧,單舟哥我不想進刑部,我真的不想進。”

王淩心道,這話和你老子說都說不通,和我說有什麼用?撫了下應景蘭的肩道:“刑部是好地方,前程無量,你家中也是爲了你考慮。刑部其實挺有趣的,你想啊,一個一個的案子,一件件地破解,多有意思。你如果在刑部中,將來能破幾個離奇或冤屈的大案子,說不定就能青史留名了”

應景蘭雙目無神道:“我不要青史留名,我最怕死人,什麼滅門案,焚屍案的,成天看那個,晚上要做噩夢。我的八字輕,萬一沾上個冤魂啥的~~”說到這裡,打了個哆嗦,再擡眼問王淩,“單舟哥,你知不知道京城裡哪個寺院最靈驗,我想先去拜一拜,求道符保個平安。”

王淩聽得哭笑不得,想一下應景蘭今年才十六七歲,平時再怎麼顯得少年老成,其實也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對了,我家中有個玉墜子,據說是從江南的大寺廟中求的,有高僧誦經開過光,可以避邪化兇,我不怎麼信這個,一直沒戴過,白白放在那裡可惜,你要不嫌棄,我就送你罷。”

應景蘭雙眼亮閃閃地道:“真的麼?”頓了頓,又拐彎子道,“但是,那個墜子說不定是單舟哥你家傳的東西,給了我是不是……”

王淩道:“放心吧,不是什麼寶貝東西,你別嫌不好就行。”

應景蘭才歡喜地笑了起來。恰好此時,姬容君從一旁經過,看了看王淩,又看了看應景蘭,道:“等下要有公務交接,你二人在這裡說什麼?”

應景蘭立刻道:“我剛剛在和單舟哥說,我怕鬼,單舟哥說要送我個保平安的墜子。”

姬容君又看了看王淩,笑着點點頭,哦了一聲。

監察督安司的所有人分到各部,朝廷又挑了一批新的督安郎們進入督安司。公文下來後的這幾天,就是新的督安郎們初到司部,原先的人等將以前的公務規矩等向新的督安郎們交代一下。

監察督安司中全是重臣子弟,這件事情被某個御史大夫拿來做文章,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說這樣做容易致使朝廷中宗族盤踞嚴重,助長裙帶之風。於是新一批的督安郎中,塞進了不少個會試及第,排在末等的進士們,年歲參差不齊,甚至還有三十餘歲鬍子大把的,督安司中再不復清一色年少風流貴胄子弟的景象。

王淩手中瑣碎的事情很多,向繼任的副監察交代到日落西山,晚上舊同僚們又相約去酒樓吃了頓飯,互相說些勉勵的話,衆人都覺得王淩混到禮部的這個職位再合適不過,真心實意向他道喜。對着姬容君時,依然含含混混,支支吾吾。

第二天,王淩趕大早到了監察督安司衙門,在這裡好歹呆了快一年,臨要走有點留戀,想趁着沒人四處轉轉。沒想到進了司部衙門,門已經開了,姬容君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就坐在他的位置上。

王淩愣了愣,心道,姬容君分進了清湯寡水的禮部,大概覺得心裡憋屈,所以愛在沒人的地方坐坐。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姬容君卻立刻起身,大步向他走來:“我就猜到你會早來,等了半天,你果然最早來。”

王淩再愣了愣,姬容君走到他身邊,一把掩上了門,湊進王淩,低聲道:“王淩,昨天你說要送給應景蘭的東西,帶了沒?”

王淩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姬容君立刻道:“給我看看,快,趁着現在沒人來。”

王淩更困惑了,姬容君目光灼灼盯着他,神色極其緊張,王淩伸手在袖子裡掏了掏,掏出一個布包。

姬容君一把拿過去,打開,把墜子拿到眼前看了看,那是個玉雕成的如意,有拇指那麼大,玉不算什麼好玉,不過看起來有點年歲,光滑潤澤。

姬容君看了看,道:“王淩啊,你這個墜子挺好,不過刑部裡的鬼都是極其凶煞的,你這塊玉可能克不住它們。”忽然不知從那裡蹭地也拎出一個東西,是一個玉雕的小葫蘆,碧綠青翠,葫蘆的腰上綁着紅繩,還有夾金絲的紅色流蘇穗子,“我這個葫蘆,是家母去五臺山的時候請回來的,由聖善法師親自在釋迦佛像前頌過七十二遍《金剛經》,保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克得住。不然這樣,你把這個拿給應賢弟吧。”

王淩皺眉道:“但……”

姬容君截住他話頭道:“我也不大信這種東西,白放在我手裡浪費,我想應賢弟是向你說他怕鬼,要是我送給他,不大好。你送他,也要送個最克得住的東西是不是?”

王淩道:“但……”

姬容君清了請嗓子,又道:“咳,你要是覺得不大好,這樣罷,你把這個如意墜子給我,將這個葫蘆給應賢弟如何?……嗯,我的八字,也有些輕,但是這個葫蘆恰好和我的八字不合,正好你的這個是如意,正好如意和我的八字很合,你將如意給我,把葫蘆給應景蘭,算我和你換,可好?”

王淩被繞得有點暈,姬容君的一番話莫名其妙,讓他不明所以,拿如意換姬容君的葫蘆,確實不算吃虧,姬容君捧着如意墜和葫蘆墜滿臉期待地望着他,王淩正在試圖搞清頭緒,門外隱隱有聲響。姬容君神色一凜道:“有人來了,要是來的是應賢弟就不好了,那就這麼辦吧。”把葫蘆墜子往王淩手裡一塞,揣起如意墜嗖地去內廳了。

王淩暈暈的,只好揣起葫蘆墜子。

這天是他們呆在司部衙門的最後一天,上午,應景蘭似乎是惦記着王淩答應給他的辟邪物,一直有所期待地在王淩附近晃圈,王淩估摸着,自己的如意是換不回來了,就挑了個空檔假裝到外面透氣,應景蘭立刻擡腳跟上,王淩走到牆角的月季花叢邊,把姬容君的葫蘆墜子掏給應景蘭,應景蘭立刻歡天喜地接過,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這個避邪墜看起來就很靈驗。單舟哥你真好。”王淩乾乾地笑,一旁忽然有人幽幽道:“你們兩個,在這牆角花前,僻靜無人處,幹什麼勾當呀。”

王淩和應景蘭嚇了一跳,一張臉已經湊了過來:“喔,私贈信物?”王淩無奈道:“唐知賢弟真是步履無聲,神出鬼沒。”謝洛白晃着扇子道:“這才方便打探麼。”又瞄了瞄應景蘭手中的葫蘆墜子,“這個東西……”

應景蘭道:“咳,我說我怕鬼,單舟哥好心送我的避邪物。”

謝洛白眉峰微動道:“哦?單舟兄送你的?”又瞄了瞄應景蘭手中的墜子,道,“這東西長得一副克鬼相,一定靈驗無比。”拿扇子敲了敲應景蘭的肩膀,“你好好收着吧。”

應景蘭鄭重點頭,將葫蘆小心翼翼收進袖子裡。謝洛白又道:“是了,我來其實是請問二位,晚上有沒有空閒,願不願意到鄙府中吃頓小宴?”

王淩和應景蘭當然答應,回到廳內,王淩正要進內廳時,謝洛白忽然湊到近前笑嘻嘻地低聲道:“單舟兄,我看你給應景蘭的墜子有些眼熟,好像我在容君那裡見過。”

王淩知道謝洛白一向與姬容君關係親厚,這件事瞞不住他,老實道:“不錯,我本來打算送景蘭賢弟一個如意墜。姬……監察他也是好意,覺得他這個更靈驗些,在五臺山聖善法師親自念過七十二遍《金剛經》的,他說他八字也有些輕,葫蘆和他的八字不合,我那個如意合一些,才和我換的。是我佔便宜了。”

謝洛白道:“唔。”沒再說什麼。

更新,抱歉沒趕上端午節,更新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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