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姬容君最近心情很好。

他每天神采奕奕,嘴角時常會莫名地浮出笑容,在烈日炎炎的三伏天,他像時時刻刻都頭頂着一片春天的雲,衣袂邊也飄着春風。

同司部衙門的督安郎都在猜測,一定是姬容君已經知道自己確定會進兵部,即將踏上報效朝廷的征程,因此十分愉悅。

姬容君、王淩、應景蘭三人在和元殿前的一番血淋淋的毒誓,讓同司部的督安郎們都十分欽佩。這輩子沒有老婆,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這種誓言在年輕的督安郎眼中,比爲了朝廷送上老命還要偉大。有的督安郎們甚至因爲自己搶在王淩前面立誓,沒能效仿他的誓言而懊悔不已。

讓督安郎們最欽佩的,當然是王淩。

王淩在朝堂上帶頭立下如此驚天動地慷慨激昂的誓言。督安郎們驀然覺得,王淩一定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在溫吞的外表下掩藏了一腔熱誠的愛國之血。

姬容君最近春風滿袖,王淩卻像與平時沒什麼變化,依然不緊不慢地管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督安郎們此時看來,卻是王淩喜怒打算都不形與色,涵養高深。看他的眼光更欽佩了。

其實,王淩此時,乃是在退婚成功的狂喜之後,進入了雲淡風情,恬靜自在的二重境界。

他立下不娶老婆的誓言後,國舅立刻在一個熱氣騰騰的傍晚到了他府上,國舅臉色鐵青,氣得渾身戰抖,王淩面帶微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國舅望着他,青着臉渾身亂戰了半天,只說出幾個:“你……你……你……”一揮袖,甩落桌上一個茶盅,拂袖離去。

姑老夫人和幾個看着王淩長大的老忠僕們到王淩面前老淚縱橫:“王氏從此無後!”王淩道:“爲國爲朝廷,就算無後又如何?”姑老夫人和老僕人們反駁不了,淚流滿面地走了。

王淩沒有婚約一身輕,看天,天也開闊,看水,水也清澈。要不是心裡對應景蘭還有兩三分愧疚,他的人生此刻簡直十全十美。

應景蘭稀裡糊塗地跟着立誓不娶老婆,鬱悶了很多天,謝洛白時不時地開解他:“妻這個東西,可有可無,有時候有了,反倒是個累贅,美人就像花一樣,每一朵都嬌豔,每一朵都漂亮,現在你可以每朵新鮮的花都欣賞,一旁還沒有誰緊盯着嘮嘮叨叨,多好。”

應景蘭就反駁:“真要那麼好,當時你爲什麼不順便也立個誓?”

謝洛白笑眯眯地說:“娶不娶和立不立誓沒大有關係,我是看得更開。”

應景蘭懶得反駁,他最近被家中的長輩們訓得頭大,他是應氏的長孫,本來肩負光宗耀祖和開枝散葉的雙重大任,他爲朝廷發誓不娶老婆的誓言傳回家,家中的長輩們居然極其欣慰,覺得他敢爲朝廷捨棄小家,比之祖輩父輩的報效朝廷熱誠又上升了一個境界,他的爹昌豐伯正在京城應景蘭住的小宅內坐鎮籌劃兒子的仕途,和元殿一事後的當晚,應景蘭被他爹拎進書房,鄭重地教訓到第二天天亮,大意爲,你肯爲朝廷誓不娶妻,十分難得,將來一定要堅持報效朝廷,譬如身在某位時當如何如何……如此這般。家中的其他長輩從祖父到叔叔伯伯們,每人都寫了萬字長信快馬送到京城來鼓勵應景蘭,只有應景蘭的娘聽說哭得很厲害,還被祖母老夫人叫去大訓了一頓。應景蘭暈頭轉向,每天垂頭喪氣,王淩看見他垂頭喪氣就愧疚翻騰,但王淩最近實在太愉悅,即使愧疚,心情總也陰鬱不起來,所以他就更愧疚。

謝洛白拍着應景蘭的肩膀說:“應賢弟啊,你不要憂鬱,其實容君和你的情況相似,你看他春風滿面的,多開心。就是愚兄我,也被家裡唸叨了,不也就這樣麼。”

應景蘭訝然,王淩也很驚訝:“唐知賢弟你……立的誓言不痛不癢,怎會也……”謝洛白乾笑兩聲,正要開口,一直嘴角含笑望着王淩的姬容君忽然和聲開口,□□來道:“王淩,你放心,我家中沒什麼的。”謝洛白無奈地瞧了他一眼。

姬容君立誓之後,他爹孃的反應和應景蘭的爹孃極其類似。姬夫人哭了個肝腸寸斷:“容君啊,你還年輕,不知道連個妻都不娶將來會怎樣,你怎麼就發這種誓呢,娘還指望兩三年後抱抱孫子,你讓娘……”

姬太師將姬容君叫到眼前,肅然道:“你今天立下這個誓言,雖然你身爲姬家的男丁,倘若無後愧對祖宗,但是爲了朝廷,你立志如此爲父深爲讚賞!相信列祖列宗天上有知,也當非常欣慰,不愧我姬修的兒子!不用理會你孃的婦人之見,妻妾之流,於大丈夫,不過如同一件可有可無的衣裳,報效朝廷,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這纔是你此生的最重!”

姬夫人哭着道:“婦人之見,我就是婦人之見又怎麼了?!兒子身邊沒人照顧,連個夜晚在枕頭邊陪他說話的都沒有,孤伶伶的一個人怎麼好!你自己兩房三房的小夫人都娶了,反而勸兒子不要娶老婆!什麼女人如衣服可有可無!衣服是可有可無的麼?你見過能不穿衣裳滿街跑的人麼!就算他將來和你一樣上戰場,家中也要有個幫他管家的。你我老了,有他們替我們送終,將來容君他老了,又該怎麼辦?嗚嗚嗚……”

姬太師其實有些懼內,姬容君的娘是公侯家的小姐,原本從小許配給另一位公侯家的公子,在某次的遊園會上姬修誤闖女眷內苑,與姬容君的娘一見鍾情,頗經歷了些波折才終成眷屬,姬容君的娘從小被當男兒般養大,個性極強又很有見識,姬太師娶了這位夫人後一直將她捧在手心裡,除了沒成親前就納的兩個小夫人外再沒有納過妾,饒是這樣,那兩個小夫人姬夫人心血**時,還時常拿出來唸叨唸叨姬太師。

但姬太師在兒女們面前,一向都十分有父威,他搖手對姬容君道:“讓你娘哭,不用理她,婦人啊,到底沒見識。將來老大老三老四,任誰的兒子選一個過繼給容君不就成了,況且,倘若他將來真的有幸爲朝廷擴土守疆,血灑疆場,馬革裹屍,纔是爲將者的榮耀,還擔心什麼防老送終……”

話音未落,姬夫人倏地擡起頭,淚如雨下:“姬修,你敢咒我兒子活不長戰死沙場我和你沒完!嗚嗚嗚嗚嗚……”一把抓住姬太師的衣裳。

姬太師一邊躲閃一邊道:“兒子在一旁看着呢,咳咳~再說他誓都立了,你讓我怎樣?難道打斷他的腿,求皇上恩賜他發的誓不算可以娶妻?”

姬夫人鬆開手,用手絹按住口鼻,又嚶嚶地哭起來。

姬容君一言不發站在一邊,姬太師向他使了個眼色,擺了擺手,姬容君心領神會,悄無聲息躡手躡腳地退出門去。

除了王淩、姬容君和應景蘭外,謝洛白確確實實也被家裡唸叨了,他被唸叨的原因,又有所不同。

謝洛白和姬容君都是少年時就倍受讚賞,兩家的長輩,尤其是護國公和姬太師,一直若有若無地存着一種比較的意識,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勝過對方的。

當日,姬容君被封爲監察督安司的監察,謝洛白因武試一敗塗地,只做了副監察,姬太師覺得自己兒子勝了一籌,非常開心,難免時常在護國公面前露出些得意的神色來,護國公表面上固然淡定,心中確實有些介懷。

這次和元殿立誓之後,當晚,謝洛白就被護國公叫進了書房。

護國公看着兒子的臉,嘆了口長氣:“爹知道你的毛病,性喜風月之事,敢爲朝廷終身不娶,這種覺悟你絕對不會有,因此,像姬家那孩子敢發的誓我也不指望你能發得出。唉……”

謝洛白道:“爹,你總不會還惋惜沒有一個能發終身不娶誓言的兒子吧。這種誓言……呵呵~~”

護國公微微斂眉道:“我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嘲笑的地方,敢爲朝廷終身不娶,這種誓言我當時在和元殿前聽在耳中,都十分感動。反觀你,不痛不癢,敷衍了事,唉!你幾時,才能悟到此種境界!”

謝洛白揚眉道:“爹,兒子的淺見是,朝廷固然要效忠,但也不能對不起自己。夜深懷抱空虛時,朝廷可不會立刻送個人來安慰我懷,等我老了,朝廷恐怕也不能賞我個能在牀頭枕邊陪我說話的人。但這些都是此生極其所需。”

護國公猛拍案几,勃然大怒:“小畜生,越說越不上道!此生極其所需,我看女色纔是你的極其所需!滿腦子都是不入流的糟爛東西。你~你和姬家的那孩子比……”

謝洛白笑嘻嘻地道:“爹,女色是兒子的極其所需你如此惱怒,難道你要讓男色做我的極其所需?”

護國公氣得臉色雪白,一口氣堵在心口,顫巍巍伸出手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謝洛白趁機說:“啊,忽然想起司部衙門還有件要緊公務。”護國公心口堵的一口氣尚未緩過來,謝洛白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總之,和元殿立誓一事後,有人歡喜,也有人憂愁。

不久之後,吏部的公文下,監察督安司中的監察副監察及所有督安郎,都被提升分進朝中各部。

此時是盛祥十九年八月初十,謝洛白得綬正六品御史臺監察侍御史,應景蘭到底沒能如願進清閒司部,愁眉苦臉地進了刑部,他還年少,進監察督安司的時候不長,因此只得了個從六品的隨侍郎中官職。

但,讓王淩極其震驚的是,他和姬容君居然一起進了禮部,據說是皇上親自授意,讓吏部破格提拔他和姬容君同時爲禮部郎中,從五品。

呼呼。

最近都沒有更,對不起~~擦汗……

爭取明天更如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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