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死了。
李傕郭汜和十數萬西涼軍吁了口氣。
獻帝劉協和衆臣們吁了口氣。
冷暖自知。
“王司徒已然離世,李傕郭汜二位將軍可以退兵了吧?”董承面色無波,聲音依舊激昂高亢:“難道你們果真要做逆賊嗎?”
“既然君側已清,我等自無再圍宮城之理!只是我等爲陛下立下這等大功,若是陛下無絲毫封賞,唯恐末將麾下將士不服啊!”
見一向爲首的李傕在王允身死之後有些默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策馬在一側的郭汜不着痕跡的瞟了李傕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據馬向前衝宮城方向大喝道。
李傕郭汜一向不分家,在西涼軍中兩人的交情極好,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雖然二人之中一向是以李傕爲首,但此時見郭汜越俎代庖出來答話,其他人倒是沒有反應,唯獨李傕身邊的中年文士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二位將軍,對於你等的功績和封賞,陛下自有公論,稍後便有旨意傳達,你等可先自行退去。否則驚擾了聖駕,縱使你等有貪天之功,也難逃徵誅!”董承的話中剛硬依舊,對郭汜暗含威脅的話不予置否。
“文和先生!你看?”
李傕緩過神來,見郭汜吃癟,心中倒是沒有想到其他,不過李傕也覺得郭汜的話中非常有道理,但若是說衝鋒打仗,李傕自詡連呂布都不怕,但現在眼見着難打下去了,郭汜的話很衝,讓李傕隱約有種不安的感覺。於是李傕將目光轉向了自進長安城後就不發一言的中年文士,被秦旭提醒呂布時刻注意的三國第一毒士,賈詡賈文和。
“將軍自由區處,在下不便多言。”賈詡盯着朝陽下的大漢宮城看了一會,淡淡的說道:“詡身體羸弱,一夜不歇竟頗感疲憊,向將軍祈休片刻。”
“這,文和先生勞苦功高,所言極是,我請張將軍送您去休息,唔,呂布的府邸如何?”李傕雖然現在是這十數萬軍士的名義首腦,但對賈詡卻好似不敢有絲毫不敬,甚至連追問一句的意思都沒有,恭恭敬敬的答道。
“文和,我帶你去休息吧。”聽到李傕的召喚,一身戎甲手中握着一杆大槍的張濟拍馬過來,對賈詡拱手道。
張濟同賈詡同鄉,自**好,是賈詡少有的幾個朋友之一。同時也是董卓麾下大將,所以即使是李傕,也不得不說個請字。
“不必了!詡自去便是!”賈詡衝張濟點點頭,馬行了幾步,賈詡像是決定了什麼,又回過頭來,對李傕和張濟說道:“長安城已破,生民無辜,還望將軍等約束部衆,少做殺孽!”
“文和先生放心!”李傕恭敬的答道。
張濟倒是沒有李傕那般對賈詡禮節有加,不在意的點點頭,問賈詡道:“文和多慮,我等既是大漢之臣,又怎會劫掠我大漢之民!只是……文和大才,使我等夤夜便破長安,只是將士們原來疲憊,朝廷怕是也一時間拿不出什麼賑濟之物,我等的糧草該如何籌備?”
李傕聽到張濟的問話,也將目光轉了過來。
是啊,十數萬大軍,一天的軍糧都是個天文數字。這些人在賈詡的煽動下,晝夜兼程,千里急奔來打長安,軍糧本就帶的不多。再加上長安初定,將士們要封賞,更是捉襟見肘。若是不從民間取用,怕是這些西涼殘軍真的要造反了。
“此間事董相國生前卻是已經幫你們想好了辦法。”賈詡自嘲般的一笑,說道:“將軍難道忘了湄塢所在麼?”
湄塢。在長安城西二百五十里處,是董卓被關東聯軍嚇怕後修建的一處軍事要塞,號稱於長安城的防禦相仿,而塢內所堆積的糧草軍餉,足可使十萬大軍取用二十年以上。
“着啊!”李傕再次在馬上衝賈詡拱手爲禮,說道:“文和先生不愧爲我軍軍師!蓋世之大才!想董太師新死不久,湄塢中定然尚有存糧。先生放心,有先生這一策在,傕等定然約束衆軍,對長安城內百姓秋毫無犯!”
郭汜不知道李傕在爲這十數萬的西涼軍之後擔憂,此時的郭汜正在逼迫着獻帝做出封賞:“汜等不敢勞煩陛下費心勞力,爲卑職等功勞綢繆,汜等已經擬好功勞冊,請陛下加印照準便是!”
“什麼?這怎麼可以?這是逼宮!這幫賊子!”
“簡直是目無君上!簡直無法無天!”
“這二賊勢大,若是不準,恐怕……”
聽到郭汜的話,宮城牆上的獻帝劉協和一衆大臣立時像是炸開了鍋。衆人七嘴八舌的斥罵着李傕郭汜二人,卻又都不敢大聲言語,看的獻帝一陣皺眉。
“亞多(郭汜字)操之過急了。”李傕見郭汜不問自己就貿然拿出了那份已經擬好的名單,話語中略帶不悅的對張濟說道。
雖然李傕郭汜私交甚篤,但身份上卻是比二人低了一籌。董卓在世的時候,李傕和張濟都是獨掌大軍的一方將領,而郭汜卻是董卓女婿牛輔的部下,同李傕部下樊稠地位相當,此時越俎代庖的提出要求,令李傕心中有了幾分不悅。
“郭將軍!此言莫不是在開玩笑嗎?衆軍升賞自有法度,須得有司覈准後方可照準,你等這般,便是同那造反的逆賊有何區別?”關鍵時刻還是獻帝的老丈人董承,見獻帝等人頗受羞辱但卻敢怒不敢言,再次出言怒喝道。
“董將軍此言謬矣!”見再不出場,圍着宮城的這數萬西涼軍的軍心,怕是都要被郭汜拉攏過去,李傕眼眸一緊,同張濟樊稠一同拍馬來到宮城城牆下面,喝道:“是否照準,乃是傕等西涼軍士參奏而後請陛下定奪,不知此間又董將軍何事?難道董將軍欲代陛下處置我軍嗎?”
不得不說李傕的話非常具有煽動性,不單單是數萬西涼軍聽到後高聲相合,甚至連對立方的衆大臣們也面面相覷。同王允交好的司隸校尉黃琬更是低聲出言對身邊的大臣說道:“董將軍一語退萬兵,怕是他現在真的以爲自己可以代陛下行天子事了!也難怪,誰叫他是陛下的國丈呢?”
黃琬的話聲音大小剛好能讓獻帝劉協聽到。劉協聞言裝作未聞,只是聽到後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不再說話。
“陛下!老臣惶恐!絕無此意啊!”
“請陛下照準!”
“請陛下照準!”
剛剛因爲王允之死而稍有平息的西涼軍氣勢再度升騰起來,除了郭汜偶爾看向李傕的眼神中帶着一絲不滿外,幾乎所有的西涼軍士皆是一副崇拜的眼神看着同董承對話的李傕。
“朕準了!”聽着外面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宮城那厚厚的牆壁似乎都要被這聲波穿透,獻帝劉協緊緊的握了握拳頭,幾乎用他平生最大的聲音,強忍着哭腔大喝道。
“陛下!”
“陛下!”
朝臣跪拜在地,皆是泣不成聲。看向董承的目光也沒有了剛剛劫後餘生時的感激,有憤恨!有嘲弄!有諷刺!諸般意味十分複雜。
“傳旨!他們的上疏朕也不必看了!照準便是!只求他們不要禍亂長安!”獻帝稚嫩的臉龐上透着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猶帶淚痕的臉龐上竟然帶着一絲自嘲般的笑意,吩咐身邊的小黃門說道。
“陛下!”
“卿等不必多言,照準便是!”
“喏!”
“皇帝照準了!”
“皇帝照準了!”
一個點帶動一個面,鼎沸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宮城外的西涼軍終於等來了他們所期盼的旨意,短短的兩個字的聖旨,意味着在場的所有人都會升官發財,幾乎都可以封妻廕子,再也不是什麼勞什子殘軍、叛軍!而是正兒八經的大漢軍官!
在沖天的歡呼聲中,大漢朝最後一絲尊嚴,也在這些自詡“清君側”的西涼殘軍的喊叫聲中,被撕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長安城西,原呂布的奮武將軍府中,一身文士打扮的賈詡漫不經心的翻着手中的竹簡,喝着煮的粘乎乎的茶,正在聽僕從稟報着今日上午宮城前西涼軍大肆封賞的場景。
“大司馬?車騎將軍?驃騎將軍?揚烈將軍?”
聽完僕從的敘述,賈詡放下了手中的竹簡,沉思了一會,呵然一笑,旋即又沉默了下來。
“長安城中百姓如何?”賈詡突然睜眼,對一直躬身站在一旁的僕從問道。
彷彿知道賈詡的習慣,絲毫沒有被賈詡這一驚一乍的方式嚇到的僕從從容的說道:“李將軍同張將軍臨去湄塢前倒是約束衆軍不得擾民,只是郭將軍……”
“罷了,郭亞多寡恩無信,必將死於近人刀下,不必理會。”賈詡毫不在意的說道。
“喏!”
“既然西涼軍人人有份,魏續所封何職?”賈詡漫不經心的問道。
“郭將軍說魏續之功當屬第一,又加上他同老爺你相熟,便封了他宣威將軍,仍領本部軍馬,”僕從回答道,見賈詡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便試探着問道:“郭汜不是一直叫囂去河內活捉呂布麼?怎麼指給了封賞,卻沒排魏續去打前鋒?”
賈詡伸了個懶腰,淡淡一笑,說道:“活捉呂布?你以爲呂布真的是敗走麼?就算是真的,魏續敢去嗎?長安距離河內僅八百里,我看就算借給郭汜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主動去挑釁呂布這隻老虎。怕是現在去追呂布的人也調回來了。長安城,纔是他們爭鬥的根本。呂布,纔是聰明人啊!”
“他們?聰明人?”僕從看着似乎要睡着了的賈詡,嘴角邊露出不爲人察覺的一絲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