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章 再見
子嬰!
我猛的頓住腳步,道:“是他!”
丁復已經將我領進了碧水居中,伺侯我坐下,這才道:“是,子嬰公子常年包下了‘流雲居’,但人卻不怎麼經常來。我們有時讓別的客人用,他也不說什麼,不知怎的今天卻在。”又笑道:“小姐想吃點什麼,我這親自去給小姐做,這麼多年我也跟着店裡的廚子學了點手藝。”
我笑着點點頭,道:“你看着辦吧。”其實“五味居”的大廚當年也是我調教出來的,不過丁復這份心意我也領了。見丁復退了出去,我低聲道:“食其,你先待在這裡。”便又起身,出了碧水居,來到流雲居外。
樓上三個包間的門簾都是用竹絲編成,間或穿綴着瑪瑙、翡翠等小塊的玉石,雖都不是什麼上乘的貨色,但用來做門簾也實在是夠奢侈的了。隔着竹簾往內看,影影綽綽只見個白色的人影倚坐在窗前。極度的安靜,那人影便似紙一般的蒼白。
看不出什麼究竟,又似乎不便入內打擾,躊躇了一下,又回到了碧水居,見審食其依舊垂手站於一旁,微笑了一下,道:“食其,你也坐吧。”他微微遲疑了一下,便在下首的一個位子上坐了。可能是我多心,自進咸陽以後,我每次看他,總覺得他低垂着的眼簾裡隱着一種淡淡的憂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紅玉,卻也不想去挑明。
默坐了片刻,丁復領着兩個跑堂的小夥子端了七、八盤菜碟上來,親自一一布好,這才站在一旁道:“小人的手藝也不見得多好,就算是一點心意,小姐請嚐嚐。”
我微笑着點點頭,剛欲舉箸,只見門口竹簾微微撩起,有人在門口低低地說了聲:“丁掌櫃,閻大人來了。”
應付貴客也是掌櫃的工作之一,我見丁復似有遲疑,點頭道:“你忙你的去。”
復喏了一聲,退了出去。
確實也有點餓了,我挾了一筷子素菜放入口中,味道倒也不錯,可惜是葷油炒的,油又重了一些,顯得有丁點兒膩。審食其見我動了筷子,這才也舉箸吃了起來。過了一刻,丁復又掀簾走了進來,微帶着些酒氣,似是在那裡喝了兩杯,跪坐於一旁道:“小姐,小人手藝不好,你別見笑。”
“不會。”我微笑了一下,道:“你這酒樓打點得不錯,菜燒得也不錯。”頓了頓,又道:“若現在把這酒樓賣掉,能有多少金子?”
丁復吃了一驚,失聲道:“賣?小姐,要賣這酒樓?二少爺可是花了三年才建起來的。”
“能賣多少錢,你估算一下。”我淡淡地道。
丁復低頭默算了一下,方道:“如今店裡每日可獲利約一兩金子,加上年節,一年就是四、五百兩。二少爺當年建這樓前後也花了千兩黃金,若是低於兩千兩黃金,我們就虧大了。”
“只要價格差不多,你就做主賣了吧,不但這裡,還有城裡的幾家,能賣都賣了。當鋪、鏢局也暫時歇業,給店裡得力的夥計放半年的假,半年後,咱們重新買地開店。”
“這……這是爲何?”丁復有些傻眼。
“別問那麼多,照做就是。”我淡淡地道,又挾了一筷素菜,道:“你這菜做得不錯。”
其實我所憂慮的是項羽進咸陽的那場大火,雖說歷史上是燒掉了阿房宮,但我可不能保證也沒有燒民宅,因爲史書對於民宅的損毀一般不會提及。想到這間“五味居”和對岸的那些連綿的秦王宮殿僅有一水之隔,我就覺得危險,與其到時毀在自己手裡,倒還不如趁着值錢的時候賣掉,等到戰後百業凋蔽,地價狂跌的時候再買進土地重建,一進一出就是好大一筆財富。雖然有點發國難財的意思,但既然我也阻止不了這件事情的發生,倒還不如從中取利。最多以後多做些善事,施粥舍米,也算是積了陰德。
“對了,”我似有意似無意地問道:“那位閻大人請的是什麼人?”
“職守上林苑的鄭大人。”
“嗯,”我輕輕點頭,道:“讓伺侯的人注意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復喏了一聲。各地的酒家、店鋪都已被審食其整編過,所以說到這些核心的事,他也不覺得奇怪。
“店裡有歌姬嗎?”我又問。
“呃復有點尷尬又有些小心地道。雖然這種檔次的酒樓有自己的歌姬是很正常的情況,但我畢竟是女子,突然問這個問題,還是讓他有些意外又有點不知所措。
“你找一個能彈能唱的來。”我放下了筷子。
“是,小人就去。”丁復喏了一聲,起身退出了碧水居,過不一會兒,領來了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也只是中人之姿,抱着一架琴,怯生生的站在門外。丁復把她領來,想必是因爲唱得好而不是長得漂亮。
“進來吧。”我點點手,微笑道:女子抱着琴施了一禮,低頭坐在靠門的下首處。
“山有扶蘇會唱嗎?”我問。
女子也不敢擡頭,只低低的回了一聲,放下琴,靜了一會兒,撥動琴絃,唱了起來。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橋鬆,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繼續唱,不要停。”我輕輕地道。
她的歌聲清澈宛轉,彷彿真有一個清純的鄰家女孩在高高的扶蘇木下,滿池的荷花旁等待着心上人。真待他來了,卻是又嗔又喜,故意說道,我可不是在等你,我等的呀,是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哪裡是你這個只會氣人的小壞蛋。
碧水居里很靜,琴聲歌聲一遍遍迴盪在室內。我有些恍惚,好久,纔回過神,見審食其手中的筷子舉在半空,癡癡的聽着,神色間一片迷離和茫然。
鄰室突然低低的傳來一陣歌聲,有人在低低的擊節而和,但這個人的歌聲裡卻有着濃濃的悲涼。審食其一怔,清醒過來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知道他也想到了鄰室擊節而唱的正是公子子嬰。
待他低低的將一曲唱罷,我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袖,道:“食其,我們去拜會一下這位子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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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公子子嬰。
他看上去已經有三十多歲了,膚色蒼白乾燥,五官很俊秀,但眉間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紋,看上去似乎總在皺着眉頭,顯得憔悴而疲憊。但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雖然可能是因飲了酒,眼神有些迷濛,但看到我們走進流雲居,頓時便清澈了起來,斜倚於案几之後,靜靜的看着我與審食其。
“小人呂直見過子嬰公子。”我俯身拜倒,審食其跟在我身後兩步也跪拜於地。
“你是何人?”子嬰淡淡地道。
“小人忝爲這家‘五味居’的店主,近日剛到咸陽,聞得公子在店內,特來拜見。”我微笑道。
子嬰一直看着我,眼神中有點困惑,半晌,方道:“你,不像個生意人,倒有點像另一個人。”
我不禁一凜,心裡有些打鼓,不知子嬰說的究竟是誰,難道是有人見過我,想想又不可能,便大着膽子笑問道:“不知公子說的是何人?”
“他呀,”子嬰的目光迷離起來,過了一會才道:“他已經死了。”又看了看我,搖頭道:“其實也不算很像,就是眉眼之間的那種神氣……”卻沒有說完,慢慢的擡起手中的酒樽,將樽中之酒一飲而盡。
“你……也不錯。”子嬰淡淡的道:“既然來了,便陪我喝幾杯。”說着,指了指下首一個案幾,道:“坐吧。”又道:“把那歌姬也叫來吧,老在隔壁唱,聽也聽不清楚。”
“是,”我俯身喏了一聲,起身坐到了那案几之後,審食其依舊默默跪坐於我身後兩步的地方,自有丁復匆匆將那名歌姬領進了碧水居。
“還是那首歌,繼續唱。”子嬰眼也沒有擡,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酒,又仰首一飲而盡。我這才注意到他身邊竟然沒有人伺侯,一個王孫公子就這麼寂寞的一個人在酒樓裡喝酒。
歌聲又起,子嬰這次沒有出聲唱和,只是靜靜的喝着酒。我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在一邊默默的陪着。酒雖濁,卻也有度數,五味居的小二已經上來送過三次酒了,那歌姬也唱得嗓子有些微啞,子嬰卻還是保持着那幾個動作,慢慢的斟酒,然後仰首而盡。酒喝得越多,他的臉色就越蒼白,但眼神卻開始有些恍惚。
“他醉了。”我看着終於頹然伏於案几之上的子嬰,嘆了口氣站起身道:“送他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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