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章 高陽
然而他卻是多慮了。雖然我一時摸不準劉邦的心思,但此時再將審食其放去碭郡卻是徒惹猜嫌。沉吟了一會,輕嘆了一聲,道:“算了,你還是跟在我身邊吧,至於碭郡那邊,找個靠得住的人去。”
食其喏了一聲,悄悄退了下去。過了片刻,卻又趕了上來,遞上一件厚厚的男式布袍,道:“夜裡風寒,小姐披件衣服吧。”
我微怔了一下,一陣冷風吹過,不覺打了個寒噤。我的衣物比一般士卒稍多,既有男裝還有兩三件女裝,因嫌累贅,都打成了包裹丟在和糧隊一起同行的那輛馬車裡,審食其自是不會去翻找,那麼這件衣袍想必就是他自己的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於馬上抖開,披在了身上。這件衣袍比我的衣服要大得多,恰好裹住身體,手腳漸漸暖和起來,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謝謝你。”我向審食其微笑了一下,但想來他在黑暗之中也看不見我的表情。
審食其沒有作聲,像剛纔一樣又悄無聲息的退到了後面。
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心中忽的一動,想到了一個與他同名不同姓的人,不禁精神一振,催馬向前急行,一邊走,一邊睜大眼睛尋找剛纔還在和我說話的蕭何。他離去也不過片刻,想來還走得不遠。
果然,趕了兩三裡的路後,黯淡的星光下依稀看見蕭何正策馬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側着頭和另一個騎馬的將領低聲說着話,再走得近些,才認出那個人是周勃。
“蕭將軍,”我催馬近前,略有些氣喘地道:“有件事想問你一下。”
“呃……三嫂?”蕭何轉頭看見是我,詫異了一下。因爲旁邊的周勃是自己人,所以他也沒有避諱的喊我一聲‘三嫂’。
我看了眼周勃,略沉吟了一下,覺得這話便是給周勃聽去了也沒什麼,便道:“蕭兄弟,你方纔說取陳留,是否是打算繞過高陽直取陳留?”
聽到我問這個問題,蕭何神色凝重起來,點頭道:“不錯,是有這個想法。碭郡能接濟的糧草不多,也不過能頂十餘天,若先取高陽再取陳留,只怕在時間上來不及,途中一旦斷糧,這幾萬人馬立時就要亂了。”
“萬萬不可!”我失聲道。陳留是秦兵東向用兵的重要貯糧之地,駐兵又怎會少,劉邦連昌邑都拿不下來,還想憑一點僥倖去攻陳留,豈不是自取敗亡。
蕭何挑起了眉,緩緩地道:“不知三嫂的意思是……”一邊的周勃也吃驚得睜大眼睛看着我。
“蕭兄弟,我一時也不能說得太清楚,”我定了定神,道:“不過,你若信我,一定要先過高陽再打陳留。”
“這卻是爲何?”蕭何皺着眉道。
“蕭兄弟,你且信我這一次。”我言詞懇切地道:“沛公是我夫君,我只有想着他好,豈會害他。”自知這些的話聽來實在荒謬,但卻又無法說出其中原委,只能在心中祈禱蕭何能鬼使神差的信我這回。
“那個……三嫂,蕭大哥,我先到前面去看看。”周勃在一旁忽道,大概是聽我們的對話有些詭異,他還算是個比較細心的人,覺得還是避之爲好,便找了個理由,催馬前去了。
我和蕭何一時都沒有說話,蕭何固然是驚疑不定,我卻也在煩惱着如何解釋爲何堅持要去高陽。過了半晌,方道:“有些事情,我暫時也說不清楚,但是你若信我,只要去了高陽,咱們便可不費一兵一卒的拿下陳留。”
蕭何愈加驚疑,道:“那……三嫂爲何不親自與三哥說?”
“你三哥”我苦笑了一下,道:“我畢竟是個婦道人家,總不太好插手軍中的事,而且……想必他也更信你一些。”
“萬一……”蕭何皺眉道:“三嫂……這個風險實在是冒得太大了些。”
“不會,”我接口道:“高陽不算是個大縣,守軍想必不會很多,就算……”我頓了頓,腦子飛速的轉着,只想找到一條說服蕭何的理由,道:“陳留與高陽不過兩日的路程,我們仍可再攻陳留,到時若真沒了糧草,破釜沉舟之下,衆將用命,陳留也未嘗不能一鼓而破。”
“什麼……破釜沉舟?”蕭何詫異的問。
“就是……”我一下咬住舌頭,猛然醒悟此時鉅鹿之戰尚未開始,又哪裡來什麼破釜沉舟,只得含糊地道:“就是把家裡東西都砸光了,一無牽掛反而能豁出命去。”
蕭何若有所悟的點點頭,沉吟了片刻,方沉聲道:“三嫂說的可有把握?”
我忙點頭,又道:“我一直隨大軍而行,難道會把自己夫妻的性命往死路上送嗎?”
“好!我就信三嫂這次。”蕭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三嫂素來不言則已,言則必中,希望這次也是如此。”
我大汗,想不到蕭何對我竟有了這種印象,不禁暗想,類似於這等行軍打仗的事,若非必要,以後還是少摻和爲好,事事都能預知,難免讓人側目,視爲妖怪。反正即使我什麼都不管,劉邦也能順順利利到咸陽。也罷,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我還是繼續少言少語,只管建自己的那個情報網去。
蕭何素來說到做到,既答應了我,便立即催馬去找劉邦說這件事去了。我則回過頭再去找審食其。又在黑暗裡找了半個時辰,纔看到他的影子。
“食其,”我在他的身邊停下馬,覺得這麼來來回回的跑,累得手足都有些發軟,“有件事你去辦一下。”
“小姐?”審食其看到是我,吃了一驚。
“嗯,”我點點頭,示意他將馬撥到一邊僻靜的地方,“你替我查一個人,”我頓了一下,喘了口氣,道:“高陽人,和你同名異姓,叫酈食其,高陽人。”想了一想,又道:“可能歲數不小了,好喝酒。”
食其並不明白我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我這些莫名其妙的命令,知道日後總能見到分曉,所以問也沒問,只道:“小人明日到慄縣就吩咐下去。”
酈食其這個人是我適才突然想起來的,因爲那個高陽酒徒的典故實在是太有名,以致於我這個不學歷史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據說這個人一輩子好讀書,但歲數老大也沒什麼出息,在高陽混了個比亭長還小些的職務幹着,有點錢便混跡於市井酒肆之中買醉。醉了就好胡說八道,非常的不討喜。後來劉邦路過高陽,他求見劉邦,並以陳留縣令的人頭作了晉身之禮,讓劉邦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陳留。
之所以請蕭何遊說劉邦先進高陽,爲的就是讓這兩個本該相逢的人遇上,只要酈食其能夠如約出現,那麼陳留也就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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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急行了近一天一夜的隊伍方纔紮營休息,我幾乎是爬下馬背,然後拖着沉重的身子走進審食其令人替我搭起的營帳裡,撲在榻上,倒頭就睡。劉邦和蕭何他們將領還要爲次日行軍之事商議,我卻是沒精力勞神了,只管會我的周公去。
醒來時,天色已黑,帳內油燈都已點上了。轉過頭看去,只見劉邦坐在案几之前,面前放着一個酒罈、一隻陶碗。他眉宇間似帶着些煩擾之色,倒一碗酒,咕咚喝下,然後發一陣呆,然後又倒酒,又喝,又發呆。
我坐起身來,只覺得全身骨骼都痠軟無力,不禁伸出手自己替自己捶着肩,又活動了活動頭頸,不禁想着,似乎那些穿越裡主角常常身體都被改造得異於常人,或是百脈貫通,或是紅顏不老,怎麼我卻沒這等運氣,可能是生過兩個孩子又受過重傷,精力竟比普通人還要差一些。
“你醒啦。”劉邦注意到我已經起身,放下了酒碗,端起一邊的托盤走到榻邊坐下,道:“喝點粥吧,我想你也吃不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