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章 易服
在此之前,我也曾經有過建立情報系統的念頭,但那時心中總隱隱有些矛盾,覺得若是真這麼做,也就承認了自己就是那個歷史上的呂雉了。而且經濟上也不允許,就憑我這幾年的積累,還要蓄養騎兵,哪還有餘錢投到那上面去,情報網可是有名的無底吸金洞。
但現在,即使我再不願意,這個時代也依舊將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隨着劉邦的西進,他將不再是起義軍裡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將成爲逐鹿天下的一股強大力量。作爲劉邦的妻子,我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那種平淡悠閒的生活裡去。我必須做出選擇,要麼成爲避居鄉野的怨婦,要麼和他一起投身這鐵與血的戰場中,成爲他天然的戰友。
突然做出的這個決定,審食其並沒有感到十分的驚訝。實際上,自從我令鏢局暗中製做山川地形圖的時候他就隱約猜到了我的意思,並已經開始注意訓練這方面的人手。
所以對於這個問題,他只提出兩點疑問:“一是人的問題,畢竟他們是鏢師出身,隔行如隔山。二是錢的問題,按小姐的要求,我們至少還需再成立近三、四十個鏢局,就算這樣也不過勉強可以管到一些較大的城邑而已。就算這樣,錢也要花得像水一樣,而且人手也湊不出。”
我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倒也未必定是鏢局。我們如今有鏢局,也有飯莊。雖然還在我父親名下,但我若要過來也不成問題。實在是鏢局、飯莊都沒有的地方,就試着建幾家商戶。總之正常經營不能放棄,一方面可以彌補一些虧空,另一方面也可以掩人耳目。”
審食其垂下眼簾,默算了一下,搖頭道:“還是不夠,我們手上的錢鋪不開這麼大的場面。”
我微笑了一下,道:“總得慢慢來,先管重點的地方,稍偏些的地方暫時放着,等有餘力的時候再做。至於錢的事,你也不必那麼愁,家裡的錢先用着,我找個機會去問問蕭何。沛公如今是西進的大將軍了,軍中錢糧都歸蕭何調度,哪裡省不出一點來。”想了想,又道:“還有人手方面,你先把騎兵裡那些咱們家訓出去的孩子帶走,再看看有哪些夠忠心又夠機靈的,也都挑給你。”
審食其又盤算了一下,終於點點頭,道:“是。”
其後一兩日,朝上還在討論關於西進咸陽與北伐鉅鹿的一些細節問題,軍中錢糧的調運也在緊張的進行。這其間,故魏王弟魏豹求借兵卒回攻魏地,熊心與陳平商議了一下,見目前秦國主力集於鉅鹿,魏地空虛,確是一個絕好的回攻機會,也可騷擾一下秦軍的佈防,遂撥了數千人馬給他。那魏豹便帶着數千軍卒一路殺回了魏國。
而我也趁這點機會和審食其細細的商議了建立情報網的一些具體問題。實際上我和審食其都不太通曉關於情報這方面的操作,雖然我也知道孫子兵法早就對用間做了詳細的解說,但那通常指的是戰場上的用間,或者是潛伏於朝堂之中的間,而非我現在所要的,長期固定在各個重點地區,不間斷的傳送各種有關軍事、政治、甚至經濟方面的情報,以點帶線串起的一張網絡狀的情報系統。
這種系統在這個時代還算是非常先進的,而先進就意味着要去嘗試新東西。兩個不太懂行的人目前只能通過不斷的推演流程,推敲細節,尋找漏洞來爲這套系統定下最基本的運行規則。至於能否在現實中行得通,那就要通過實踐去驗證了。在實踐中的不斷完善和改進,將是審食其以後的任務——
又過得數日,西進、北伐兩路大軍即將起程的消息終於傳來,我聽着葉小七的回報,輕輕的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看着他轉身離去後,我又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關起上了門。
虞姬正在呂須的屋裡和幾個孩子玩,丫環也被早早地打發走了,我走到牀前,輕輕脫下深衣,換上了男子的寬孺長袍,褪下指環、臂環、耳扣等等一些女子的飾物,洗去脂粉,拔去簪釵,束髮上冠。“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看着銅鏡中不很清晰的容顏,我忽然想起了木蘭辭中的這兩句,不禁淡淡笑了笑,心道,如今我倒是“脫我舊時裳,著我戰時袍”了。
“姐姐。”虞姬在外面輕輕拍門,我又上下看了自己的衣飾,微笑了一下,走過去打開房門,隨即並不意外的看到虞姬一臉震驚地站在門外。
“姐姐……你……”她指着我,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笑了一下,輕輕把她拉進房來,道:“沒什麼,過幾天跟夫君到軍中去,獨我一個女子,總不方便,倒是換身衣服的好。”
“怎麼會就你一個人,難道你不帶思紅、思玉去?”這年頭,有點身份的女子出門若不帶兩個貼身丫環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也難怪虞姬會這麼問。
我搖搖頭,淡淡地笑了笑:“不了,她們年齡都小得很,兵兇戰危,別平白讓她們送了性命。”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我也決不會帶紅玉上戰場。
虞姬怔怔的看着我,過了半晌,方道:“姐姐,其實,其實……你……真美。”我詫異的揚起了眉。雖然自忖也還算是個清秀女子,但也沒聽過什麼人稱我一聲美女。
“姐姐,我現在才知道你穿男人的衣服最好看,”虞姬的眼睛亮了起來,道:“雖然沒什麼戴什麼金的玉的,但一身的英氣,和我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真是好看。”
我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在這個時代竟成了一個變裝佳人不成,皺了皺眉搖頭道:“別瞎說了,我也是無可奈何。”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要出趟門,你們吃飯不用等我了。”說罷,一甩袍袖向外走去,穿了二十多年的女裝,男裝衣袍還是第一次上身,忍不住便要甩甩袖子找感覺。
自行到馬廄牽了馬,然後騎着馬到府外葉小七紮的營帳門口大聲叫了一聲:“七夜。”這一聲叫出來,忽然覺得心裡很舒服。以前也經常在同學的樓下大聲的叫過對方的名字,那時並不覺得能大聲喊叫是怎樣的快樂,但到了這個時代,已經習慣時刻隱在男人身後的我,謹言慎行的我,卻從來沒有大聲的叫過一次。憋得太久,乍喊出來,頓時有種通透敞亮的感覺。
我現在穿着男裝,是一個可以大大方方站到衆人之前的自由人。
“哎……哎……哎,誰叫我?”葉小七一頭從營帳裡衝出來,光着膀子,下身只穿着條裻褲。
我不禁皺了皺眉,道:“在做什麼呢,衣冠如此不整。”
葉小七擡頭呆呆地看着騎在馬上的我,過了半晌,才傻傻的道:“夫……夫人?”
我沉下了臉,冷冷地道:“什麼夫人,夫人在家!穿好衣服,跟我去武安侯軍營。”
葉小七一個激靈,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臉騰的就紅得像燒了火一樣,嘴裡嗚嚕不清了說了幾句,便箭似的鑽進了營帳,過了半晌才衣着整齊低着頭走出來,臉卻還是紅通通的。老老實實的牽過馬來,翻身騎上,跟在了我的身後,卻仍不敢擡頭,只悶不吭聲地亦步亦趨地跟着。
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騎馬行過街市,而不是坐在低垂車簾的馬車裡,也不必像穿着女裝時即使騎着馬還要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這對我真是一個非常新鮮的感覺。一路上我饒有興味的看着兩邊的店鋪,似乎一切都是第一次看到一樣。一輛又一輛馬車從我身邊擦過,有些車子遠去之後猶留香氣,顯然坐着是女子,偶爾還能聽到車內吃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