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去是不去?”因爲以前的那段經歷,心裡總反覆揣度仍是拿不定主意,便來向張良求教。
張良的明淨的臉頰上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似是有些悵然,有些遺憾:“是小虞姬啊……唉,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了。”說起來,他和項伯是多年的朋友,私交猶好,只是時移勢異,如今各爲其主,以前的事大家便都不再提了,但每每想起,卻還是難免感慨。
“兩軍對陣,我去見她,萬一再被挾持,只怕會影響軍心。”我嘆道:“可是,若這次不去見她,只怕就再也見不着了。當初雖有楚營那一段,但我心裡知道她不是個惡人,也不過是遷怒罷了。”沒有說出口的是,不久之後的垓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然後就是著名的霸王別姬,到時候她一刀抹了脖子,那確實是真的永遠也見不着了。
一個熟悉的人,從稚齡到成年都與自己的生活不斷髮生着千絲萬縷聯繫的人,突然說沒就沒了,就這麼消失在世間,所謂離合際遇,所謂生命無常,只有在這個亂世,纔是讓人感觸最深的。
“去——也未嘗不可,多帶些人手吧。”張良淡然一笑:“其實我也想再見見她呢。”
到了晚上,又和劉邦提起這件事。要在漢營裡帶人出去,總歸是瞞不過他的,倒不如事先就挑明瞭說。
劉邦的眼神明顯一亮,眸子深處像是點了一絲邪火:“是嗎?”隨即便垂下了眼簾。似乎有些故作若無其事地道:“既然張先生都說可以,那你就去吧,諒她一個小女子也翻不出多大地浪來。”
我心中一凜,突然想起他曾對虞姬有所不軌的事來,淡淡地道:“夫君不會是想乘機派人把虞姬夫人給請來吧。”
“嗯?”劉邦挑起眉,盯着我:“有何不可?他楚軍昔年對你又何嘗心慈心軟了?”
“原來夫君是爲了想替我出這口氣。”我微笑道:“那倒不用勞煩夫君了。虞姬她已命不久長,人去之後,一了百了,所有的恩怨也都淡了。”
“你的意思是?”劉邦皺起了眉。
“項羽敗後。以虞姬的性情又怎肯獨活。夫君就算費盡心機將她弄了來,也不過是個活死人罷了。”我道:“夫君莫要忘了,虞姬是項伯的義女,如今楚國內政全在項伯一人。項羽敗後,若要安定楚地,非得項伯之助不可,若夫君對虞姬有何……只怕會影響大局啊。”
劉邦嘿了一聲:“若不是爲了項伯。我……”卻沒說下去。
“夫君已經有了戚懿,又何必硬要虞姬。”我冷淡地道:“看着以往的一點舊誼,請夫君就讓她走自己的路吧,不管是生是死。總是她心甘情願的。”
劉邦長長地凝視着我,過了很久方道:“你不是不在乎小懿的嗎,爲什麼對虞姬這麼在意?”
“因爲她……是我的妹妹。”我垂下了眼簾。
是啊。自從十多年前我第一眼看到那個絕麗難言的少女時。心裡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地妹妹。雖然其中也有過種種煎熬,但此時再次回首。仍然只有憐惜。虞姬是個可憐的女子,我眼睜睜的看着她從一個天使般無憂無慮的少女一步步墮入了紅塵,有了愛,有了恨,有了煩惱,有了憂愁,有了艱辛,有了痛苦,有了黑暗。
但她還是我可憐地妹妹,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好了,也只是說說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劉邦突然口氣轉緩,笑道:“兩姐妹見個面,也不是什麼大事,明日我派些人隨你同去,你倒是好心,不肯對人家動手,卻也要防人家心懷不軌不是。”
“那就多謝夫君了。”我擡起頭,微笑道。
…………
次日午後,我帶着劉邦調派來的兩百精騎離開了漢營,徑往風陵坡而去。
原本覺得兩百精騎多了一點,但劉邦卻道:“萬一是項羽設的圈套,這兩百騎還不夠他填牙縫的呢,最多也只能替你擋擋罷了,你還嫌多?”便也能依他。
到得營門之前,忽見一架馬車停在那裡,車簾一挑,露
那張微有些蒼白地面容,微笑道:“多我一個沒關係
到得風陵坡正是午後,深冬的午後,太陽明明懸掛在正空之中,卻一點溫度也沒有。四周枯草萋萋,看着人的心裡也冷清清地。一陣寒風吹過,我不禁打了個冷噤。張良挑起了車簾,微笑道:“外面冷,不如進來坐坐吧。我這車寬大得很,多你一個也綽綽有餘。”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覺得自己這身體實在頂不住坡上地寒風,便老老實實地下馬鑽進了張良的車裡。這一進去,倒是吃了一驚。只見車內果然非常寬敞,雖然比不上當年滄海公地座駕,卻也是非常可觀的了。設了兩個錦榻,一張短几,均用上等的軟獸皮毛裹,木料的邊角處也都打磨得異常光滑,一看便知是加意用心的。馬車中央有一個暗坑,裡面置着一個青銅的火盆,裡面着幽幽的炭火,讓整個車內都暖融融的。看這設置,若是到了夏天,暗坑一關,便又是塊平整的底面了。
“坐啊。”張良笑道。
在一張錦榻上坐下,眼睛還在看着馬車的每個角落,這才發現每個錦榻之下都設置了若干暗格,有大有小,大約是爲了方便車主放置各色雜物和書簡。而靠車主右手的地方懸着一枚小小的銅鐘,下面垂着小小的鐘錘,估計車主要是想吩咐件什麼事,隨手一敲就得,連話都不必說。
“真是好車子。”我都有些豔羨。
“是漢王特意吩咐替我打造的。”張良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實他有時候也很細心啊。”
據我所知,劉邦自己所乘的馬車相當簡陋,比普通富戶所使用的也好不了多少,這一來是因爲他長年征戰,騎馬多過坐車,就算有了好車子也基本用不上,二來,現在的劉邦大敵在側,確實還沒有安享勝利果實的心思。不過他能給張良弄了這麼一輛豪華舒適的馬車,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他這個人,有時實在是讓人難以說得清楚啊。”我嘆了一聲。劉邦身上似乎有很多複雜而又矛盾的東西,明明生性粗闊卻又能這麼細緻的替張良準備車駕,明明翻臉無情卻能在酒醉後抱樹喊娘,明明沒有城府的樣子卻又像把每個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似好色,又似多情,似多情,又似無情……一時間讓我覺得都沒有什麼話可以形容這個男人。
“他是一代人主。”張良靜靜的道,傾身過來,在我面前案几上放置的陶盞裡注了半盞熱水。
我伸手握住陶盞取暖,沒有再說話。
車內溫暖,不一會兒,寒氣便盡了,冰冷冷的雙手也漸漸有了溫度。剛想再找個話題,卻聽只得車簾有士卒稟道:“回稟王后,有一輛馬車正往這裡過來,不知是不是王后要等的人。”
我掀開車簾向外看去,只見遠遠的駛來一輛馬車,車邊還跟着幾個人,比起我們這邊嚴陣以待的兩百精騎,那架式是小得多了。不由搖頭笑了笑,虞姬向來不喜歡借項羽的兵勢,其實自己早已知道,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在反而顯得自己氣虛了。轉頭向張良道:“師兄,應該是她到了,我先下去看看。”
張良嗯了一聲,輕聲道:“自己小心。”
下了車,寒風襲來,剛剛的那點溫度似乎瞬間便吹散了,我裹緊了身上的長袍,立在那裡,看着馬車在離我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車旁的一名隨侍打起了車簾,虞姬低頭從車裡走了出來。似乎也被冷風激了一下,微微的一顫,這才擡頭看到我。
“好久不見了。姐姐。”